第5章 共读

“三哥哥，你在家作什么呢？”贾环掀帘进来，见林黛玉在窗下看书，“呦，不得了，病了这一场，竟知道上进了，赶明儿考个状元回来，看那些人还敢瞧不起咱们……听我姨娘说，你这几日和林姐姐好，二哥哥都委屈哭了呢。”

        “他哭他的，怎么就是我委屈他了？”林黛玉放下书，“听说和他好的秦大爷死了，他才哭的。”

        玉簪儿给贾环倒了杯热茶，贾环吹了吹抿了一口，一边烫的直吸气，一边连道好茶，“这也是林姐姐给你的？好哥哥，这茶太香了，你好歹分我一点。我姨娘常说，林姐姐两个眼睛长在天上去，眼里除了宝玉就没别人了，没想到你竟能得了她的东西。上次明珠给你做衣裳裁下来的苏绣，我拣了几块带回去，我姨娘宝贝的很呢，说要作个香囊给我三姐姐。你知道秦大爷是怎么死的么？”

        “不是说病死的么？”还能是怎么死的？见贾环神秘兮兮凑过来，林黛玉一把推开他，“站远点说话！”

        “病倒是病死的，三哥哥，你知道他是怎么病的么？”贾环笑得一脸猥琐，“听说他勾搭了个水月庵的尼姑，还是他姐姐死那次勾搭上的。那尼姑有了，就从尼姑庵逃出来，去他们家找他，后来被他老子知道了，气得先把那尼姑赶了出去，又把秦大爷打了个半死，最后犯了老病死了。听说那尼姑长得挺标志的，叫什么智能儿，我姨娘说她见过，长得不比咱们家的丫头们差呢。”

        “智能儿？”林黛玉听了大惊，以前智能儿常跟着她师父来府里，她师父去给老太太和太太们请安时，智能儿便跑来和她们玩，和四妹妹最是要好。“那秦大爷死了，智能儿怎么办呢？”

        贾环听了后笑道，“她能怎么办，一个尼姑，又怀了孩子，又被秦家赶了出去，除了投河怕是没有别的路了。”

        “她一个出家人，为何要招惹秦大爷呢？”林黛玉不解，智能儿是怎么想的，她一个尼姑，就算秦大爷再喜欢，秦家也容不下她，为何要自寻死路呢？

        “三爷这话我不爱听，怎么不是秦大爷招惹她呢？她一个尼姑，常年青灯古佛，干干净净的，怎么就招惹秦大爷了？”玉簪儿见明珠在给三爷做鞋穿，便过去拉了她的手道，“好姐姐，你来评评理，怎么他们这些男人说话，总爱赖到咱们身上？”

        “他们是说智能儿，谁又赖你了？”明珠点了点玉簪儿的额头笑道。

        “不是说有一个皇帝亡国了，偏说是女人勾引他的，如今三爷和环三爷他们又说，是智能儿勾引了秦大爷，才害得秦大爷死了，自已也投河死了。”

        “唉，唯女子和小人难养呀，刚抬举你作了三哥哥跟前的大丫头，你就排揎起我们了。三哥哥，咱们不和她计较。咱们去后街上玩罢，上次在二门外碰见添福和添寿两个，眼巴巴盼着你呢。如今是正月，想必街上有不少好东西。”

        “去街上？”林黛玉只在马车里，偷偷瞧过几回，见市肆繁华热闹得很，叫卖什么的都有，一时不由意动，在贾环撺掇下换了衣裳，明珠忙拿了几串钱出来，前日三爷去林姑娘屋子里说话，林姑娘装了一匣子小点心给他，等回来打开后才瞧见，里面竟还藏着十两银子。

        “三哥哥哪来这么多钱？我还怕你买东西没钱，特意跟姨娘多要了一份呢。”贾环知道他三哥哥屋子里常打饥荒，因此软磨硬泡，求了他姨娘半日，才多要了一串钱出来。

        “这不是多亏了林姑娘给的笔墨纸砚，我们才省了这些钱出来。”明珠笑着朝贾环道，又帮林黛玉掸了掸外袍，“三爷去街上逛，可别光顾自个儿高兴，若是见着新奇的小玩意儿，记得给林姑娘也买点。”

        林黛玉应下后，随贾环出了二门，果然早有几个小厮等着。“咱们不用给二嫂子说一声么？”

        “咱们又不是宝玉，出个门和嫁人似的，前簇后拥怕磕着碰着，不论去哪都要和太太奶奶们说一声，怕老太太要找的时候没人。咱们又不招老太太惦记，二嫂子才懒得问呢，何况又不是去远处，不过后街逛一逛，三哥哥也太小心了。”

        贾环笑着道，林黛玉听他这么说，才放心带了小厮到后街，见两侧都是铺面，叫卖吆喝声不断，贾环左窜右跳，给他娘挑了盒胭脂，又买了糖炒栗子，还硬塞了一包给林黛玉。

        热栗子香气扑鼻，林黛玉见贾环当街就剥开吃了，连吃了一大把后，便把剩下的都赏给跟着的小厮了。林黛玉闻着极香，又见添福和添寿眼巴巴跟着，便也剥了一个，果然吃着香甜，又剥了两个吃了，才把剩下的一大包给了他们。

        “这是卖书的么？”林黛玉抬头瞧见写着“如意书坊”的匾额，便拽住了要去前面糕点铺的贾环，两人进了书坊后，掌柜的便笑眯眯迎上来，“环三爷来了，三爷上月来，不是要买赵飞燕的外传么，三爷瞧瞧可是这本？”

        掌柜的将两人领到一架子书前，林黛玉扫了一眼，见都是什么狐精妖魅，便没什么兴趣。转头看旁边的架子，却都是些传奇小说，有长恨歌传，柳毅传书，霍小玉传，会真记等，都是些以前学过的典故，便随手翻开了一本，竟看得如痴如醉起来。想不到山野传奇，竟也有好文章，词句警人，满口余香。等贾环催了好几遍，林黛玉才将书合上，又挑了好几本一并买了。

        林黛玉惦记着她刚买的这些传奇话本，实在是无心再逛，便催了贾环回府，明珠见了后惊问，“三爷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可是身上的钱丢了？”

        “哪里是丢了钱，分明是丢了魂。”贾环跟着叹了一声，三哥哥以前又不是没看过那些书，怎么还跟搂个宝贝似的。“我这本才好呢，等我看完就放你这，兰哥儿还小呢，等他大了再看这些也不迟。”贾环说完便告辞离去，林黛玉也不管他，一直看到半夜三更，明珠剪了两回烛火，打了个哈欠实在是熬不住了，林黛玉才合眼躺下，在暗夜里想了半日才睡着。次日刚睁眼，便又拿起书看，短短三五日，便将买来的传奇话本都看完了，有词藻极好的，便看了又看。

        “林姑娘又打发雪雁送了两匹纱来，又轻薄又凉快，正好天热了作衣裳穿。”明珠将纱取出来给林黛玉看过后又道，“雪雁每次送东西来，都是空了手回去，我预备多赏她几个钱，又想着这银子也是林姑娘给的。想来想去，咱们屋子里竟没什么东西能给林姑娘回礼的，偏上次嘱咐三爷在外头买点新鲜玩意儿，三爷又全都抛在了脑后。”

        “上回不是买了这些传奇话本么？我吃过饭便给林姐姐送去。”听明珠抱怨，林黛玉笑道，只怕林姐姐……竟然说顺口了，不过说起来，好似真的多了个姐妹，比血脉至亲，还要亲近的姐妹。只怕林姐姐见了，也和她一样，喜欢的不想吃饭睡觉了呢。

        “三爷可别胡闹，这些书你们偷偷看便罢了，哪里能拿给林姑娘看呢？”

        林黛玉听了一惊，怪不得从小到大，都没见过这些书，只有他们当男人的，才能去书坊买了看，而闺阁里的女孩儿，不是女子无才便是德，便是学些女则女戒，只有她从小被爹爹充作男孩儿教养，才学了些经史子集，这天底下的好文章，女孩儿竟是看不得的么？

        “玉簪儿，你捣些浆糊来。”林黛玉取出了几本诗集，将封皮都小心撕了下来，又拿浆糊粘到买来的传奇话本上，才拿给了……林姐姐。

        “你叫我姐姐，那我叫你什么呢？”另一个林黛玉捂了嘴笑道，若是叫林妹妹呢，岂不是又有两个林妹妹。

        “那叫琮表弟吧，往后我就是琮三爷了。”林黛玉，不，贾琮心想。

        “随你，这几本诗集子我都有，你留着看就是了，又何必拿回来？”

        “你翻开瞧瞧？”贾琮笑着道。

        紫鹃倒了茶送来，不由暗暗心惊。自那日回来，见过琮三爷后，姑娘便有些神思不属，要么一个人坐着，要么便看书写字，连往日爱哭的毛病儿也改了，这几日都没见她暗地里落泪过，虽说是好事，可总觉得心里不安。

        往日姑娘和宝二爷最好，一颦一笑，多是为了宝二爷，如今和琮三爷在一处时，竟比对着宝二爷还欢喜。平常还常遣雪雁给琮三爷送东西，有好吃的，有好玩的，第一个都想着他，宝二爷竟然排在后头了。

        连老太太跟前的鸳鸯姐姐都来问，你们姑娘怎么从苏州回来后，和往日有些不一样了。紫鹃只得敷衍道，从前是来作客，好呢，就住着，不好呢，就家去，如今可不一样了，当府上的兄弟姐妹是自家的兄弟姐妹，自然都要留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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