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高处不胜寒

“让开让开！驾！”

        “傅家商队过街，都给我滚开！”

        “吁！”

        “傅家大小姐在此，你给我滚开！”

        云裳一时没注意，雪旻竟就冲到了街中心，指着为首那飞扬跋扈的骑仆脆声喝道。

        马上的骑仆脸涨青紫，张口就骂：“不知死活的丫头！傅家只有大少爷，你是什么东西！”

        雪旻哒哒哒走上前，仰头直视他，“回东京问问，是谁不知死活！”

        “找死！”

        骑仆扬鞭就打，一颗石子霎时正中马腿，红棕马长嘶惊起，将那骑仆狠摔下来，他手中长鞭脱力甩在马背上，更是激得这马吃痛踏蹄，直往他身上踩去！

        “谁！给我滚出来！”

        骑仆左滚右滚狼狈至极，起身指着四周人群，目眦欲裂。

        云裳缓缓走到雪旻身边，身量不及这骑仆而下颌微扬，手中仍掂着小石子，没等他再开口抬手便是一颗石子甩出径直打在他伸出手的虎口，又是一颗紧跟着飞去打中他额面，再四颗齐齐飞出接连扣向那还待骂骂咧咧的嘴，伴着清脆打击声和骑仆痛呼声，两颗门牙摇晃了一瞬断开坠落。

        云裳冷冷望着他，开口竟令他止不住哆嗦，“你可知道，祸从口出。”

        “云姐姐……”

        雪旻拉住她衣角紧挨她身侧，小声唤道，可怜巴巴模样叫人不禁怀疑方才那张牙舞爪的小狮子究竟是谁。

        云裳按了按她软糯小手，继续道：“你若在燕京待久了不知傅家大小姐何人，便问问你们大少爷……”

        “多谢云三小姐护住小妹，待我回去定会处置此人。”

        头顶突然传来低沉熟悉声音，云裳欣然转首，雪旻更是雀跃，二人双双抬头望向不远处楼宇的穹顶小阁楼，果然见傅逸冰负手而立，眼中明暗交接，终究是随着一声低叹化作温柔，青衣飘渺而下，落在那已抖成筛子的骑仆面前，身后是云裳与雪旻并行而上的笑颜。

        “公……公子，属下有眼无珠，冲撞了大小姐，请公子饶属下一命！”

        傅逸冰本无心搭理他，余光忽瞥见云裳牵着雪旻护犊子模样，兀自笑了，“你倒是想冲撞。”

        骑仆听得这句，见傅逸冰眉目柔和，方才立在他面前那冰霜森严全数散去，又见他此刻目光所投，竟是那狠厉女子，心底升起了一丝希望，却不敢去做。

        他虽嚣张跋扈，却不是个蠢人，方才听得大少爷称她“云三小姐”，又见她那一手功夫，怎会不知道这就是传说中云府家主找回的那位妹妹。

        他生来便是燕京人，半辈子根基都在燕京，得罪了傅家终究不算在其眼皮底下，可若是得罪了在燕京一手遮天的云家，难道要他背井离乡家业尽毁不成？

        那位云三小姐，一见便是久居上位之人，他已招了她嫌，若此时再去求情，更会叫她印象加深地讨厌，他不能去求她，更不能再被她注意到，他只需老老实实认了傅少爷的罚，纵是此后脱离傅家，他在燕京终仍有活路。

        想通此节，他更往后缩了缩，退出云裳众人视线，毕恭毕敬跪着。

        “傅大哥，既见着你了，雪旻就交给你了，我来燕京是为寻人，多少照顾不好她。”

        “云姐姐，我不要……”

        雪旻霍然抬头，当即捏住云裳袖口，声音却渐渐低了下去。

        傅逸冰自知这小妮子贪玩，本也不愿拘着她，可方才听云裳道是来燕京寻人，大概，是来寻叶凌远的吧，傅家商队护送了明若予同叶凌远到燕京后便与之分道扬镳，他并不知那二人去向，如今也没法为云裳提供讯息。

        他心下黯然，亦有惋惜，纵然如今他与云裳已不得不疏离以待，却还是没法真正放下她，总忍不住去爱护。

        云裳要寻叶凌远，是她的执念，他认命，如能帮得上也定乐意，可明若予那人，心思难测，虽云裳与她碰面不会吃亏，雪旻这般心思纯澈却怕是难以招架，他心底里是绝不愿雪旻与明若予有所接触的。

        “旻儿，莫要胡闹，云三小姐尚有正事你不可耽误，你若想玩大哥带你游这燕京城便是。”

        一番思量，傅逸冰终是面色微凛，注视雪旻道。

        雪旻不曾料到素来疼爱自己的大哥忽而这般严厉，反而更叫人害怕，心中有再多不情愿也不敢违抗，一小步一小步挪着到了他身旁。

        云裳虽有些心疼，却也觉着雪旻跟着傅逸冰更为稳妥，与她同行还不知会遇到什么事。

        “雪旻，这柄箫你拿着，想我了就看看它，等我回汴京了，你再来云府吃酒，我给你撑腰保管二哥他不敢拦你。”

        她上前握住小姑娘还未脱了稚气有些肉澎澎的手，既是安慰她也十分不舍。

        雪旻乖巧点头，眼睛亮晶晶得仿若雪地里的小兔子，着实是叫人喜爱。

        “傅大哥，雪旻还给你，我也就不打扰了。”

        云裳忍住对小兔子的不舍，向傅逸冰一拱手便欲告辞，以她的性子本是不愿和傅逸冰太过客气，可当初成亲殿前一闹，她到底是伤了若虚姐姐的心，纵使她心中光明，却也不想再害若虚姐姐痛苦，傅逸冰一句又一句唤她“云三小姐”，自是与她想法一致，便顺水推舟罢。

        话音刚落她已飞身离去，不曾留下一片衣影，亦未曾见得傅逸冰闻言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刺痛。

        “哥哥，你既喜欢云姐姐，为何不同明若予和离去云府求亲？”

        耳边传来小姑娘清脆的声音，傅逸冰愕然，复又低笑，自己这个小妹，看着天真，却实在是冰雪聪明。

        “感情的事不止是感情，你还小，倒也不必懂。”

        他认真答了雪旻，并没否认。

        雪旻却忽然动了气，甩下一句“哥哥你就是个胆小鬼！”便跑走了，他嘴里发苦，说不出话驳斥她，只连忙轻功追了上去，也不去惹这小祖宗，在她身后三步紧紧跟着，她却突然停住转身，指着他再次气鼓鼓道：“如果云二明明喜欢我却要娶别人，我就再也不会让他见到我，云姐姐现在还愿意和哥哥你客气，已经是顶顶心好了！”

        傅逸冰定定望着她，轻飘飘一句话瞬间消散在风中，“可是旻儿，你喜欢云岚，她不喜欢我。”

        雪旻怔住，竟觉得自己的哥哥也要化作泡沫消散，“哇”地一声上前抱住了他，“对不起哥哥，对不起！我喜欢你呀，旻儿把喜欢都给你好不好，你这么好，云姐姐……云姐姐她也一定会喜欢你的，她只是还不知道什么是喜欢，明明比我大，却一点也不知道喜欢是什么的！”

        傅逸冰失笑，轻柔抚去她的眼泪，“别瞎说了，她有喜欢的人的。”

        雪旻瞬间瞪大双眼，红彤彤的眼珠子愈发像极了兔子，却是一只突然跳起来的兔子，“你是说叶凌远嘛！哥哥你想什么呢，云姐姐对叶凌远根本不是喜欢，她只是、只是把他当战友！”

        傅逸冰听得连连摇头，不再和她瞎扯，抓着小兔子的手带她回商队据点，她却不依不饶地在他耳边嚷嚷：“哥哥你真是糊涂了，云姐姐对叶凌远哪里是喜欢了，那和我对云二的感情根本不一样！云二要是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我就和他绝交，云二要是送我东西不管是什么我心里都跟灌了蜜似的，可你信不信，叶凌远要是找个女人，但凡人品过得去，云姐姐必是大礼祝福，叶凌远若送她东西，她定会觉得莫名其妙且不愿欠着当即回送，她对叶凌远的感情不过是比普通朋友多那么一点点罢了，压根不是男女之情……诶哥哥你有没有听我说啊，你不能就这么放弃啊，日后若是我与云二成亲，你与云姐姐成亲，我们便是亲上加亲，难道不好吗？哥哥，哥哥……”

        傅逸冰再也忍不下这聒噪，反手点了她哑穴，别过脸去不看她一双无辜大眼，足下更是发力，只盼尽早到达据点把她扔天字号房去关上。

        虽如此行动，他心里却好似突然有什么发了芽，他拼命想压下去，那种子却奋力向上顶……

        雪旻年纪虽小，心思却极为通透，不似他当局者迷。

        他见云裳那般相助叶凌远，也见得叶凌远对她情根深种，自然而然就当他二人情投意合了，可是，可是云裳她若真是半点不通人事呢？

        她若真的只是把叶凌远看得比他重上那么一点却依然只停留在朋友而已呢？

        是不是他还有机会，是不是他还能令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越过叶凌远去，甚至第一个令她明白何为情呢？

        他猛然心惊，竟出了一身冷汗！

        傅逸冰，你已与若虚成婚，此时又是在痴心妄想什么！

        不可妄念，不可妄念，这小妮子天真烂漫，他傅逸冰却绝不能肆意妄为，绝对，绝对，不可以。

        纵是要在傅家这高台楼阁里束缚一辈子，清冷一辈子，终生无法去触碰那个人，也绝不能踏出去一步，这是他傅逸冰的命，是他必须背上的枷锁。

        他深深吸入一口气，屏住呼吸许久才吐出，手指已不再颤抖，亦解了雪旻的穴道，雪旻却似乎在刚才感同身受了他的一切心理一般，异常沉默。

        两个人都不再言语，一步一步走到了客栈，雪旻自觉进了房门旋即反锁，他甚至来不及叮嘱上几句话。

        这孩子，到底是哪里修炼来的这么一颗七窍玲珑心，傅逸冰心底长叹，终是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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