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意外的病患

第一缕日光刚刚刺透云层，阿廖莎已经站在了要塞门前。

        隔着老远，阿廖莎就闻到要塞里传来浓重的血腥味——

        自他当上副将，二十年间从未懈怠，每天都是第一个抵达要塞。

        在八点的例行练兵开始之前，他会在全息舱内进行两个小时的模拟战斗练习。

        这种练习有点像在游戏，完全依靠精神力操控角色进行战斗，能很好地令精神力活跃起来。

        阿廖莎将这当作晨练，每天两小时，效果很好，接下来一整天都会神清气爽。

        然而今天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是、是异兽入侵吗？

        阿廖莎感觉到自己的牙齿开始打颤。

        行军几十年，他可不是那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新兵蛋子。

        一想起这些年所见所闻，阿廖莎就感觉浑身血液上涌。

        回不来的战友，坍圮的楼房，血肉模糊的街道，寂静得只余风声的城市废墟……

        阿廖莎还记得上一次异兽入侵时的场景——

        那时候，他还在另一支部队任职，出了一趟外勤，回来时要塞已经沦为异兽的乐园。

        两大一小三只异兽踩着废墟狂欢，近旁窗户上糊满了血浆，他刚巧瞥见那窗台上只剩半截的花盆，一眼认出那是好友的宿舍。

        区区三只异兽，便让偌大一个要塞沦为废墟，若是今日这要塞门开了一夜……

        他简直不敢再往下想。

        等到走近了，阿廖莎便从大门中间的缝隙里瞥见满地的鲜红，血腥味猛灌进鼻腔里，整个肺腔都是黏糊糊的。

        他原地深吸一气，这才小心翼翼从门缝里挤进去。

        放眼看过去，大大小小七八座肉山，都是异兽的尸体。

        只有异兽的尸体吗？

        阿廖莎定睛一看，从黑与红之间分辨出一道渺小人影。

        那人拄着一支黑色手杖，长发海藻般卷曲，立在庞然大物之下，影子一般安静。

        那不是——

        “元帅！”

        那人闻声回头，黑发间露出一张幽灵似的苍白脸庞。

        “阿廖莎啊……”

        女人嗓音轻飘飘的，她摇摇晃晃转过身来，话没说完，忽然身子一歪，栽倒下去。

        --

        “只是睡着了？”

        阿廖莎愣了一愣。

        他忍不住将视线转向医生胸前的铭牌——

        真的是靠谱的医生吗？

        这样的念头难以自禁地浮现出来。

        就见医生的铭牌上印着五个烫金的小字——怀恩……嘉西亚？

        这在爱伦贝塔可是个响当当的名字。

        不仅医术高超，而且常年游走在星际防线边缘，无条件对伤者施以援手，甚至曾在恶劣条件下完成高难度的手术……

        与怀恩·嘉西亚这个名字关联的传闻数不胜数，每一则都带有传奇色彩。

        阿廖莎一度以为这是民间杜撰出来的角色，没想到今天居然见到了真人。

        他不由地多看了几眼。

        很耀眼的相貌啊……能成为民间传说的主角，这张脸至少要占一半功劳吧？

        阿廖莎暗自心想着。

        医生自己似乎也在怀疑最后的诊断结果，对着报告沉默了许久。

        “就检查报告来说，元帅的身体并没有什么大的异常，”再抬头时，医生脸上露出一点笑，“当然，具体的还要等元帅醒来，问过她本人的感受才能下进一步的结论。”

        “那就拜托您了——”

        阿廖莎很诚恳地颔首道。

        --

        即便没有阿廖莎这位副官的托付，医生也很关心元帅的情况。

        人类受异兽侵扰，已经有上千年的历史。这些怪物从黑洞深处涌现出来，钢筋铁骨，哪怕是核弹也难以伤其分毫，偏偏专以人类为食，简直就像是神明派来收割人类的死神。

        人类像老鼠一样，度过了躲躲藏藏的百年，直到精神力的存在被发现。

        这种力量就像是一只看不见的手，拥有不被物质基础限制的强大力量。

        人类自此开始反击，猎物与猎手站上同一平台——

        元帅大概就是在这个时候进入人们的视野。

        逐鹿星际的时代刚刚开始，那时的元帅还只是一名看起来格外安静瘦小的孩子，谁也没想到这样的小孩会被放上战场。

        然而首战告捷，再也没有人会将她看作幼小的女孩了。

        一只手臂这样的形容太渺小了，她像是拥有一支看不见的军队。

        如同掰手腕的比赛中忽然插入了一把尖刀，人类以摧枯拉朽之势重新在星际众生中掌握话语权。

        算起来，至今已过去近二十年了。

        精神力的发展十分依赖天赋和早期启蒙教育，像元帅这样顶级贵族世家出身的高天赋者实属人类的幸运。

        这是拿金山银山堆出来的、举世无匹的一把刀，联盟绝不会允许她有分毫损失。

        正因如此，自从怀恩接手了元帅，之后的全部安排都被推后或转交。

        平日里的怀恩医生忙得脚不沾地，今日却花了一下午的时间，在元帅的病床边发呆。

        “……”

        大概在他第七次翻开元帅的检查报告时，病床上的女人终于有了动静。

        她慢腾腾地把脸缩进被子里，怀恩看见被子缓缓隆起来，片刻后，传出闷闷的一声——

        “嗝。”

        打嗝这东西，烦不胜烦，一打起来就没完没了。

        被子隆起的形状几度变幻，不变的是永恒而规律的打嗝。

        这回怀恩只等了三分钟，被子底下就钻出一张睡眼惺忪的脸。

        对方半眯着眼睛，盯了他半分钟，怀恩感觉到女人的视线在他身上几番游走，最后停留在他胸前的铭牌上。

        “是、嗝，是医生啊……”

        类似的语调怀恩只在发工资的时候听到过，类似于——

        “啊，这个月还完贷款又没钱了……”

        硬要描述的话，大概是丧气的同时又习以为常般平静。

        “打嗝、嗝，有什么办法可以停止吗？”

        “……”

        “深呼吸，元帅。”

        方法非常奏效，于是女人眯着眼睛露出一个微笑，“很有用啊，不愧是传说中的怀恩医生。”

        怀恩：“……”

        怀恩抿了抿唇，怀疑自己是不是被讽刺了。

        他第八次拣起检查报告，上面的铅字无需阅览就会自动浮现在脑海。

        “元帅，您是因为突然晕倒被送到医院的，但从您的检查报告来看，您的身体没什么大问题，您最近有好好休息吗？”

        “我最近……一直在失眠。”

        话没说完，女人便打了老长一个呵欠。

        失眠……医生飞快地记录下来。

        “以前有过类似的情况吗？”

        “很少，”元帅思忖一会儿，“上一次失眠好像还是我第一次独自领军奇袭的时候。”

        “那，除了这个，您还有什么觉得不舒服的地方吗？”

        “嗯……”

        女人皱起眉，思索了一会儿，将掌心贴住自己的小腹，“偶尔的时候，感觉这里有点胀痛。”

        小腹胀痛？

        医生低头看一眼检查报告单，就见性别一栏清晰印着一串字符——“alpha”。

        “先做一个信息素浓度检测吧，您自己将试纸贴在腺体上好吗？”

        信息素试纸是一张密封保存的类似创口贴的东西，贴上过几分钟就能看到结果。

        从元帅后颈上撕下的试纸呈现浓郁的红色。

        说明元帅的腺体正释放着大量的信息素。

        “应该是易感期导致的激素失衡，”医生将试纸夹进元帅的病历本，再抬头时，就看见女人微张着嘴，眼神却漠然，比起惊讶，更像是在发呆。

        怀恩默默眨眼，“您有omega伴侣了吗？”

        女人摇了摇头，露出思索的神情，“易感期的alpha是不是需要omega的信息素进行调和？”

        “是，”怀恩点了头，紧接着就看见元帅掀起嘴唇，开始用两颗尖牙撕咬唇上的死皮，“您是第一次来易感期吗？”

        “嗯……”

        女人撇着嘴，闷闷应声。

        怀恩低头翻了一下元帅的病历，“我看了一下，您有蓝曲霉素过敏史，这样的话是没法使用抑制剂的，我建议您最好还是尽早向联盟申请婚配。”

        再抬头时，怀恩就看见女人的嘴唇泛起一抹鲜亮的红色。

        咬破皮了。

        “……”

        该问吗？

        就在怀恩迟疑的时候，元帅开口道：“没有别的办法吗？”

        别的办法……当然也不是没有，就是有点难以启齿。

        怀恩盯着女人看了几秒，手里笔杆转了一圈又一圈。

        直到元帅忍不住摸一摸自己的脸颊，“怎么了，医生？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什么，”他放下笔，揉了揉鼻尖，从桌上拣起自己的手机，“麻烦您发我一下通讯网址。”

        “啊……好。”

        通过了名为“怀恩·嘉西亚”的账号的好友申请，元帅即刻便收到了一份名为“学习资料”的文件。

        “我个人建议您还是等到独处的时候再打开。”

        站起身准备离开病房时，怀恩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

        联盟的元帅……和想象中不太一样，似乎并不是传闻中那种飒爽帅气的类型。

        倒是有点像某种濒危动物，饲养的时候稍不注意就会挂掉的那种。

        特别是说话的时候，温吞又丧气，像是学生时代会遇到的那种默默无声的边缘人，就算难得鼓起勇气发表意见也会因为声音太小被忽略……

        直到当晚临睡前，女人如云雾一样轻飘飘的嗓音仍然盘旋在他脑海里，怀恩哀叹一声，将被子盖过头顶。

        他到底在担心什么啊，那可是元帅。

        “怎么，你又母爱泛滥了？”

        怀恩住在医院的宿舍里，二人寝，同寝的是他大学时就认识的好友，两人相识多年，百无禁忌，被调侃的怀恩只是苦笑了一下。

        “差不多吧……受不了我自己。”

        床帘内顿时响起好友的笑声。

        对方换上八卦的语气追问事情的原委，得知此次引得怀恩圣母心动的对象居然是那个传闻中的女元帅，语气里颇有几分不可思议。

        “什么啊，怀恩？一拳十万的人形航母也能让你圣父心泛滥吗？你在怜悯什么啊？怜悯对方打怪还需要亲自动手吗？”

        怀恩一边发笑，一边又忍不住叹气，“是吧？我也觉得我大概是真的没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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