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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一晚


少女舔舐江琮眉心的时候,  有几缕发丝垂落到他眼边,乌黑柔软,发尾有一点点的卷。

        她呼吸很不稳,  他的也是。两个人从回到屋里到现在,  身上热度就一直未退,心跳也没完全平静,他们都筋疲力尽,其实并没有再折腾点什么的力气。

        但十分明显,  她还想再折腾他,  那双眼眯着,  猫儿一样的狡黠,把做坏事的心思明摆着写。

        而他好像没什么办法。

        她压上来,  他只能认命地闭眼,无论是对方的手臂还是眼波,  他都不想看到更多。

        这样却反而让其他知觉更加清晰敏锐。

        额上触感温暖又濡湿,像一片过于轻柔的羽毛,  只不过是因着风才落在他身上,  一触一动,皆是无意识。

        他感受到她的气息,  像来自于林中的露水与雾。她发丝垂落,  扫拂过他脸侧和耳际,  但她好像还觉得不够。

        “夫君,  ”她用气声说,  “好像弄不干净。”

        他只能把眼睛闭得更紧一点。

        “怎么办?”她用指尖轻蹭,吐息落在他眼皮上,  “他们要进来了。”

        最好早点进来,  江琮默然,  她的胆子真的大得过分了。

        他向来冷静自持,却在得知真相之后静默了一个时辰,那一个时辰里,他坐在阴暗中除了她,什么都没想。

        想她在夜风中含泪微笑道谢,她红着脸说他身上有好闻的香气,她手中刀锋斩破静寂月色,她眼中杀气比寒夜更冷。

        种种模样,若不是亲眼所见,他不会相信世上能有人这般,他几乎陷入无限的茫然,直到那柄刀再次翻涌出光浪,旋起叶片草尖,显现在他眼前。

        她站在他面前,将染血的手指抹在他额间。

        胆子真大。

        这样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不会安生,她知道他的秘密,他也想知道她的,他必须将她困牢了,并且必须用上十分巧妙的方式——

        粗暴的强迫或利诱只会适得其反。

        一点臣服,一点不甘,把度维持在恰当的时机。任凭她占上风,让她觉得在他身边即使有危险的趣味,却又足够安全,那样自然不会离开。

        他或许会看错人,但不会看错刀。

        她的刀光告诉他,她骄傲而炽烈,笔直而干净,其实并不算太过复杂,那不难懂。

        若能借为所用,是再好不过。

        只是某些时候还是会比较难熬,譬如此刻。

        脖颈边是亲密无间的温度,胸口紧贴着的是温软身躯。他能想象到若是睁眼能看见什么,更能想象到她当下是用什么样的眼神在期待他做出反应。

        他不打算给出反应,她说他虚伪擅装,那确实算是说对了。

        门终于被推开。

        身上的少女惊叫一声,有两分夸张做作地将被子提起来遮住胸口。

        就好像她没穿衣服似的,他冷漠地想。

        “是,是谁?”她隔着帐帘,朝外面颤着声音质问。

        有点过了,他嗤笑。

        “夫君,”她伸长手臂来摇他,“你怎么晕过去了,这才开始多久,呜呜……”

        江琮忍无可忍地抬起眼,看见对方楚楚可怜的泪眼,哈,是真像,真委屈啊。

        他直起身,咳嗽了两声,抬手将帘帐拉起一角,像是极费力虚弱似的朝外面望去。

        却是空无一人。

        声音在屋外响起,那是他亲爱的老母:“什么多久?绿袖说你们吵得厉害,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见势不对,已经又把门掩上出去了,他专注于帐中人的表演,竟忽略了外面。

        他放下帘子,回头望向身边人,只见不过须臾时间,那泪眼又氤氲上了几分,连鼻尖耳垂都开始透上晕红。

        他开始意识到,待会儿开门出去后,她也许会对气势汹汹而来的侯夫人说什么。

        片刻后,果然。

        “没有,没有这回事,夫君喜欢今天的汤,都喝完了的,那碎片是不小心失手……”

        “绿袖误会了,是她不知道……呜呜,母亲,都是我不好,我没让他满意才遭受这些,您别怪他。”

        “树林怎么了?不知道呀,兴许你们走错了,我们只在外边站了会儿,天色太暗,绿袖看错了,是吧?”

        “您别这么说他,都是我的错,呜呜呜,我以后会努力的……”

        江琮面无表情地挨了一盏茶的训,直到月出于东山,侯夫人才放下杯盏,偃旗息鼓。

        “天色不晚,今日就到这里,”她用怒其不争的语气道,“你这孩子平日和顺,怎得为了一碗汤便小气成这般?”

        江琮无从反驳,也无法反驳,他不知道那位小婢女和他的妻子在何时达成了共识,竟将事情完美地推给了他。

        现成的谎言,逻辑与动机皆无懈可击,他只要乖乖认罪,便能搪塞过这惊心动魄的一夜。

        他面上恭敬,心里却暗忖,那婢女本来十分木讷,跟着她几个月,竟也开始胡编乱造信手拈来了,果然近朱者赤,近她者坏。

        “还有——”侯夫人有些欲言又止。

        江琮耐心等了片刻,也没听着后文,不禁抬眼去看。

        只见老母亲一副有口难开,痛心隐忍的复杂表情。

        他当时心中便一跳,果不其然,听着她说:“有些事,不宜操之过急——”

        “尤其是你现在这般,本就——亏空虚弱,若要强逞,反而以后——咳咳,会委屈人家。”

        真是难为了向来有话直说的母亲,当下尽力斟酌词句,既要敲打训诫,又不能太伤人自尊。

        江琮真的哑口无言了,他隐隐感觉到,这个罪名比起之前那个的严重程度,要深远得多。

        “好了,她是真心待你,以后有什么事多交流沟通,夫妻俩不怕磕碰,就怕不开口,可晓得?”

        真心待你……江琮想笑,但他听见自己说:“儿记住了。”

        好不容易送走了母亲,他坐回椅子上,又喝了两盏冷茶才恢复平心静气。

        夜已深,月逐渐亮,窗外瀑流之声在此时尤为清晰。闭上眼,甚至能想象飞激的清湍如何撞击在岩石上,又成股溅落,碎成珠玉般的水花。

        茶味苦而涩,在他口齿之中千转百回,终究化成一声叹息,散了出去。

        江琮起身走了两步,停在窗边。

        步伐还有明显的迟钝,最后那一击真的很难接下,迅猛而刚烈,那一瞬间他仿佛幻视到烈阳在灼烧,从九天之上坠落下巨大的火星。

        任何人见过这一招的美丽,都不会轻易忘记。

        他曾想过北坡黑衣人或许很年轻,但没想到会这么年轻,世上有很多被称之为天才的人,有人这么评价过他,如今又被他碰上一个。

        大概是金玉与金玉之间有特殊的共振,他迷恋她手中连绵不息的刀光,而他知道,她也渴望同他的剑交战。

        这很有意思。两个满口谎言,处处伪装的人,在覆盖着墨色衣裳之时,反而能用冰冷杀器来互相试探交缠。

        刀锋剑尖代替所有言语,他能回忆起这三个夜晚的每一次擦刮,每一次拆解。她如何用刀风缠绕上他身体,他又是如何挑落她布下的陷阱。

        他不得不承认,那个时候,他们其实无比贴近。

        在二人不知道的时候,其实已经对彼此有了相当多的了解,不是装出来的柔弱或温和,是真正的内心。

        所以才会一拍即合,从谈判到落定,几乎没花什么力气。

        这种反差让他心悸。

        想到这里,江琮又叹了一口气。

        他缓步走入里间,拨开垂荡的纱帘,内里有一团身影伏在被褥之中,对他的到来没什么动静,似是睡着了。

        睡着了也应该,他无法相信她能毫发无损、轻松自主地挥出那一击。酷烈的手段往往伤人伤己,这一点他们都知道。

        他垂下眼,接着床头昏黄摇晃的光影,去看她睡颜。

        嘴唇微抿,睫毛垂着,头发洗过还不算干,此时软乎乎地贴在颊边,看上去乖巧极了。

        江琮在心中冷笑,这个人,睡着了也能有装模作样的本事。

        他弯腰倾身,掀开锦被,自己也躺了进去,在吹灭烛火的前一刻,他瞧见她眼皮上那颗小痣。

        不安分又善隐藏,只有在这种时刻才肯完全显露,跟它主人一样。

        这一夜也算曲折,从一开始的惊险凌乱,到后来的峰回路转,最后尘埃竟落定得如此悄然。

        他原本以为她会在帐里等着再折腾一番,没想到居然干脆地睡了。

        江琮闭上眼,决心不再想她。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她能这般酣然安眠,为什么他不能?

        事实证明,他还真不能。

        第二天,泠琅醒来的时候,觉得有点不对。

        因为背后有伤,她这一觉是趴着睡的,并不算舒服。尤其是一直做怪梦,梦见自己赤身露体躺在寒天雪地当中,被冷风吹彻。她努力寻找热源,却处处冰雪,毫无温暖。

        所以她醒来后,先小小地打了个喷嚏。

        她发誓,声音真的不大,但身边立即有人睁开眼看她,那道目光中的寒意竟然比梦中雪地更甚。

        泠琅转过头,看见江琮晦暗不明的眉眼。

        她刚醒,脑子还不太清醒,不由愣愣地问:“你这般盯着我做什么?”

        江琮笑了一下,竟十分温和:“睡得可好?”

        泠琅老实道:“还行,就是有点冷。”

        “是吗?”江琮温声道,“夫人一整晚都如此,竟然会冷?”

        泠琅觉出不对味,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又瞧了瞧他的。

        眼看着对方的笑容愈发柔和,她更觉得奇怪:“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江琮忽然倾身,一把抓住她手腕。

        在泠琅茫然迟钝的视线中,他将她的手,往自己身上引去。

        他几乎在咬牙切齿:“夫人真的一点想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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