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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定国公


雍州地处鹿鸣山之南,永河之北,整个州府偏安一隅,人在此处住得久了,总有种远离尘嚣的避世意味。

        定国公府的祖宅就坐落在雍州城北,姜家原本是书香门第,世代出文官,直到姜淮的曾祖父姜朗这一代,蛮族四大部落联手入侵大周西境,乱世礼乐崩坏,姜朗深感读书人的无奈,弃笔从戎,立下了赫赫战功,被当时的皇帝封了定国公,自此之后,他这一脉的后人世代镇守边疆,到了如今的姜淮,已经是第四代了。

        北燕入侵之时,镇守北疆的不少军队打到最后都没人了,番号成了鬼旗,因此南渡之后,西境军就成了大周最后的家底,其中由姜家四代人打磨出来的霄云骑更是让不少人眼红,姜淮手握这把利剑还不知收敛,隔三岔五地就奏请北伐,终于被撸掉了一身兵权,两袖清风地卷铺盖回了雍州老家。

        这日飘起了小雪,一个锦衣少年提着礼盒径直去叩定国公府的紧闭大门,叩了几声后,大门吱呀开了一条缝,一个老仆揉揉眼睛,看清这上门的公子和他手上的礼盒,拖着嗓子道,“国公爷身体不适,不便见客,贵人请回吧——”

        那公子轻声道,“青狐悲歌,金蛇起舞。”

        老仆关门的手一顿,抬起浑浊的老眼,“寒鹊声声,江河难渡。原来是上京的贵客到了,请随我来。”

        相比上京城里的国公府,这座白墙黑瓦的老宅算不得气派,但是庭院清幽干净,看得出一草一木都受到了精心的打理,因下着雪,府中行走的人不多,但是走动时都风风火火,没有上京那些深宅大院里常见的肃穆。

        带路的老仆须发皆白,肩背佝偻,脚下却一点不慢,“国公爷有吩咐,上京来的贵客带来的是十万火急的消息,直接去——哎哟,你们慢一点!”

        两个小童从一侧的厢房冲出来,带来一阵药香,锦衣公子的目光落到他们手中的食盒上,鼻子抽动了下,难得露出一点惊诧之色,“龙脊莲?”

        老仆看他一眼,点点头,“看来贵客是灵鹊一脉了,果真见多识广。”

        锦衣公子心中一动:龙脊莲只生长在龙脊山千仞绝壁上,三年开一次,稀世罕有,专门为将死之人吊着命,府中难道有人重病或者受了重伤么?

        老仆拍了拍两个小童的头,“仔细一点,这盒子里的东西金贵得很,国公爷险些把命都给搭上了呢。”

        他领着锦衣公子一路朝内院疾行而去,未几便到了一处院子外,还未开口就听到院里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骂声,“小兔崽子,给我脱下来,成何体统!”

        里面一阵兵荒马乱,显然有人正满院子逃窜,一边逃一边嚎,“爹,不怪我!是姜宛逼着我换上她的衣服的!”

        紧接着便听到一个小女孩的声音不服气道,“我哪里有逼你?分明是你不想去马场,才让我扮作你的!”

        脚步声近在咫尺,接着院门一下被推开了,有个花红柳绿的人影窜了出来,活像一只五彩斑斓的山鸡,身着常服的男人紧随其后,猿臂一探,一把抓住了这“山鸡”的尾巴。

        老仆显然对这番鸡飞狗跳已经习以为常,半点都没受到惊吓,恭声道,“国公爷,上京的贵客到了。”

        锦衣公子拱拱手,“镇灵司‘灵鹊’,谢之焱,见过国公爷。”

        这生龙活虎地窜出来的男人正是传说中卧病在床的定国公姜淮。

        姜淮年轻时俊名远播,如今年过了三十五,成了一个俊朗的中年人,身着常服的他一手拿着鸡毛掸子,一手提着自己吱哇乱叫的小儿子,乍一看像是个斗鸡走狗的闲散世族,只是当他的目光落在谢之焱手上的信函时,神色一凛,整个人都沉郁了下来,隔着漫天飞雪,深深地看了一眼谢之焱,“西境的形势都到这种地步了?”

        谢之焱一愣,“您还没看信——”

        “不到万分紧急,上京的人不会来找我。”姜淮叹口气,将鸡毛掸子和儿子一道扔了,对锦衣公子点点头,“随我来。”

        他又转过头,对自己的一对儿女道:“回书房去,每个人抄三遍弟子规。”

        谢之焱望过去,一时忍俊不禁——早闻定国公膝下有一对十岁的龙凤胎,今日终于得见,只见那小世子姜念穿着裙子,作小姑娘打扮,旁边的女儿姜宛却穿着骑服,手里还握着一把比她矮不了不少的大弓。

        姜宛生了一双杏眼,眼尾微微上挑,见她爹明显是要支开他们,目光转到了谢之焱身上,小脸一垮,“爹,你是不是又要去打仗了?”

        姜淮咳了一声,“小孩子不要管那么多。”

        姜宛和她哥哥对视一眼,同时扬起几乎一模一样的脸,执拗地看着他们亲爹。

        姜淮轻不可闻地叹口气,大手依次揉了揉兄妹俩的头,“关外的蛮人想趁乱入侵大周,总得有人把他们赶走,你们这些兔崽子才能安安稳稳地吃和睡,听话,跟着鲁伯回书房,爹晚上陪你们一起吃饭。”

        他对老仆点点头:“鲁伯,带他们回去吧。”

        鲁伯带着两兄妹和下人们退出了院子,院门随即合上,姜宛却不肯走,望着紧闭的门嘟囔道:“皇帝陛下用不着我爹时,就把他撵回家,用得着了又让他上战场,可我不想他去打仗了。”

        姜念也仰起头道,“鲁伯,我也不想爹上战场,就想他天天在家待着,没事揍我一顿也行,”他声音低了下去,“我不想他像二叔一样,一去就不回了。”

        姜淮的弟弟姜凌原本是凉州守将,两年前回京过中秋时接到了北燕入侵的消息,匆匆赶赴战场,最后战死于北境。

        老仆怔忪了好一会儿,才轻轻道,“可你们的父亲是定国公啊。”

        摇曳的烛火下,姜淮看完了整封信,看向谢之焱,“镇灵司的三千精锐是天子私兵,我私自调用,恐怕不妥。”

        谢之焱笑了笑:“世人皆以为镇灵司是天子私兵,其实不然。景桓帝当年创立镇灵司时,便立下规矩,持有镇灵玉之人即为镇灵司之主,只是历代帝王都习惯于将权柄一并交付给新君,这才有了天子私兵的说法。实际上,镇灵司第十六位主人是一位亲王,第二十四位主人则是一位将军,只是这两位在离世之前,大约是为后人考虑,又将镇灵司权柄归还了李家。”

        姜淮第一次听说此中内情,“难怪当今圣上继位后也并未获得镇灵司权柄,原来镇灵司从未与皇权绑在一起。”

        “国公爷也知道,先帝去世前,直言要将皇位和镇灵玉传于建章太子一脉,可惜太子被俘,皇太孙生死不知,国不可一日无君,当今圣上才继了位,镇灵司却不必奉其为主,在找到建章太子或者皇太孙之前,镇灵司在灵蛇、灵狐和灵鹊三门无异议的情况下,可以借出那三千兵力。”谢之焱拱拱手,“而今蛮人入侵,霄云骑却远在青江,国公爷手中无可用之兵,镇灵司愿尽绵薄之力。”

        姜淮目光却是一动,轻声道,“谢公子,我正有一事告知,皇太孙已经找到了,只是受了重伤。”

        谢之焱惊得一下站了起来,忽然想到了那龙脊莲,“府上正在用龙脊莲续命的人,便是皇太孙?”

        姜淮缓缓点了点头,“我请了一位名医诊治,如今他还未脱离危险。”

        谢之焱到底年轻,从他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叔祖父手中接过灵鹊也不过半年,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刚找到小主子,结果这位还命悬一线,他怔了好一会儿,目光落到那封书信上才回过神来,想起自己来此的目的。

        “解甘州之危,是如今重中之重,想来皇太孙若是清醒,定然也愿意借出这三千精锐,”谢之焱郑重道,“霄云骑未至,就算圣旨和虎符明天就到,您也只有甘州的八千守军可用。青州屯重兵两万尚且被攻破,何况甘州呢?”

        “说起青州城,属实出人意料,”姜淮微微蹙眉,“我真是万万没想到那乌赫部落如今凶悍至此。”

        他这一感叹,倒是让谢之焱目光一闪,低声道,“您说对了,可能还真不是五万‘人’能做到的。”

        姜淮一怔,“什么意思?”

        “灵蛇传讯,乌赫有一支前锋部队很是古怪,约莫五千人,皆身穿重甲,力道惊人,不知疼痛,”锦衣公子压低声音,“有灵蛇亲眼看到,火油泼到几个蛮兵身上,他们竟然毫无知觉继续向前更可怕的是,盘宁和青州城破后,赫术一反常态地没有屠城,但是抓了一些年轻力壮的人进军营去……”

        他后面的话轻不可闻,却让姜淮悚然一惊,久久没有说话。

        “赫术这个疯子!”姜淮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叹口气,“既如此,我便代西境百姓,谢过镇灵司高义了。”

        谢之焱拱手,“国公爷此去甘州,情势凶险,万望保重。若有需要,镇灵司任凭国公爷驱遣。”

        姜淮道了谢,忽然想到了什么,“谢公子既入了‘灵鹊’一脉,不知您跟东陵谢氏是——?”

        “是我的本家,”谢之焱点头,犹豫了一下道,“我出身灵鹊,虽然才疏学浅,也算医道中人,不知可否见一见皇太孙?”

        “原本是应当的,”姜淮道,“只是我请来的这位名医性情古怪,不爱别人插手他的病人,所以还望谢公子见谅。待皇太孙大好,自会请镇灵司前来——”

        “砰”的一声,外面忽然传来院门被推开的声音,接着就是急匆匆的脚步声,谢之焱和姜淮对视一眼,同时起身,刚打开房门就看见鲁伯冲了进来。

        “国公爷!”这方才讲话跟老旦似的老仆面露急切,语速都快了不少,“蛊虫入喉,西院那位小贵人病势危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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