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囚衣

第六章：囚衣

        这是一件脏污不堪的破衣服，看上去已经埋藏了很久了。阿怜将它扔在地上，来福不停用鼻子去蹭，仿佛这件衣服有什么令它敏感的特殊的气味。

        阿怜将它展开，看见衣服上有一个隐隐约约的大字：囚。

        这件衣服，早已破败不堪，大多数是在土里腐坏的，但是有一处裂口，却十分整齐，像是被利器划开的，口子并不算大，但在口子的周围，有一大圈污黑，与其他地方的污黑不一样，像是血晕染开来的痕迹。

        那个口子，恰恰在心口的位置。与她伤口的位置一模一样，她拿起衣服在自己身上比了比，竟然与她身形几乎符合！这个突然的发现，让阿怜一下子头脑发晕。好像有什么东西一下子冲上脑袋，却卡在了某个关口，却迟迟无法突破，熟悉，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令她头疼不堪。

        来福察觉到她的异常，不停地蹭她的小腿。

        ……

        阿怜领着来福回来的时候，自己一个人闭入房间里，青儿给她端来午饭，她也不吃，竟是谁也不见。来福吭哧吭哧地扒她的房门，她也不予搭理。

        众人想，她应当是舍不得来福，心中不高兴了。到底还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女，脾气小性得不得了。

        日光热烈，松柏苍翠葱茏。

        主殿檐下的男人浑身散发清凉气息，他负着手，在主殿檐下静静看着在某个房间前面嗷呜嗷呜扒门的来福。

        “来福！”他招手唤它。

        来福转头看了他一眼，转头继续扒门。

        “……”看来这只白眼狼不想认自己的主人了，卫长桀摇摇头叹气，转头恰好看到高点苍拄着拐杖走过来。

        “你虽然不宜久留，这天热，人也乏力，不如先留在这里吃吃午茶，稍作休息再回去吧。”高点苍颇是有些不舍。“青儿红儿已经备好了消暑的甜汤，和新鲜摘下的果子。”

        卫长桀点头道谢，便转身向偏殿去。

        高点苍看着那间紧闭的房门，哼地一声吹了吹白胡子。“来福！过来过来。”

        来福转头，还是不理。但这次它不扒门了，而是静静地趴在门前，像给阿怜看门的狗似的。

        高点苍无奈。“这来福！倒是跟那个臭丫头一个固执德行！”

        偏殿内。

        卫长桀此次上山，只带了赵文和王一两个人。赵文许久不回来，叽叽喳喳地跟两个丫头谈天说地，谈论着自己在王城里面的风风光光。

        “我们九殿下出落得风度翩翩，回了王城，谁看了都要奉承一番。”

        “你们不知道，跟着九殿下回王城多气派呀！赶着四马的官车在路上，谁都得驻足行礼呢。”

        “九殿下的母妃，如今十二年过去了，依旧生得倾国倾城，一点都没变。”

        “九殿下的妹妹，长渲公主，那年被送去了乌拉特和亲，如今七八年过去了，都再没回来过。咱家都还记得长渲公主幼时的模样……”

        “你们不知道，那谁谁谁贵为皇子却荒淫无度，整天往花街跑。”

        “那谁谁谁，简直是洒家见过最泼辣的女人，要不是她贵为郡主”

        青儿红儿一直生活在山上，对王城贵族的事情很陌生，也很好奇，便听得津津有味。

        桌上摆着绿豆百合甜汤，红枣银耳羹。一些莓果以及切好的甜瓜。都是用深井水仔细冰镇好的，吃起来很是解渴消暑。

        卫长桀嫌赵文聒噪，令他闭嘴。

        “话这么多，吃点瓜果堵堵嘴。吃完了尽快下山！”

        赵文哦了一声，很是不情不愿地捧着甜瓜啃起来。他平时没什么可以说话的人，在王城里不敢多嘴。好不容易有可以随意说话的对象，也好不容易回国师庙看看，他有点不舍得回去。虽然在王城里，能跟在九殿下身边沾光，享受着别人的阿谀奉承，但是他却觉得没有在山上过得自由自在。

        但他却不敢开口，要求卫长桀再多留一会儿。此时的九殿下刚回王城，不知道有多少耳目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赵文向高点苍使眼色，想让他挽留卫长桀。

        高点苍假装没看见。他虽然也不想小九如此仓促地就离开，但是他始终还是觉得小九的事情比较重要，自己一个老头子，不好去阻碍他。

        空气突然变得有点沉默。

        夏日里的蝉鸣，一声接一声的有点聒噪。外面除了蝉鸣以外，啪嗒啪嗒地传来一阵脚步声。

        阿怜出现在了门口，来福追在她身后，巴巴地伸着舌头。

        “老头子，我也要下山。”

        高点苍听罢，神色生变，呼啦一下杵着拐杖站起来。

        “你下山做甚！你想要来福陪你，让来福再留些时日便是！休要惊扰殿下，快下去！”

        阿怜不知道为何，提到下山，高点苍就如此敏感，甚至为了让她打消下山的念头，主动提出把来福留下来陪她。

        可是她想下山，却不是为了跟着来福一起玩耍。

        自从发现囚衣开始，她便越来越强烈地好奇自己的身世与过往。她意识到，一直留在山上过着舒适的日子，对她恢复记忆是没有帮助的。她在山上足足待了大半年，不仅伤完全好了，还学了几样本领。山上就算再好，不愁吃喝，又自由自在，她也不能就这样一直留在这里不走。一个人倘若没有记忆，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又有什么意思？

        “高老爷子。”阿怜拱手，向他深深鞠了一躬。“自从我在你的道庙中醒来，你们便一直悉心照料我，予我容身之地，不短了我的吃穿，还教会我许多本领。阿怜感激不尽，眼下无以回报。只是一个人，她会有自己的来路和去处，我不能一直留在这里。”

        高点苍听了，白眉倒竖，不停地吹胡子。青红两姐妹上前拉扯阿怜，劝她不要着急，坐下来慢慢商议。

        场面一时间有点混乱，此刻一直坐在旁边一言不发的卫长桀却开口了。

        “你说你学了本领，不知你学了什么本领？”

        未等阿怜回答，高点苍抢先道：“就那一点点三脚猫功夫，也想下山闯荡！”

        阿怜急了，这老头，当初可不是那样说的！

        “我怎的就三脚猫功夫了？我会舞剑，会骑马，会打拳，还会射箭！寻常女儿家哪有我这么厉害的！”

        “你既自认有本事，那你便从这里的人挑出一个来比试比试。”看她气急败坏，急于证明自己的样子，卫长桀道。

        阿怜性子急，一口便应下了。她环视四周，却发现自己遇到了一个大难题。

        这里的高点苍，两个丫鬟，是她肯定不能选的对手。除了这三个人，余下的就是那位九殿下，还有一个白面太监，一个武士了。

        这名武士便是王一，来自西北之地的武士。他的身形比寻常人要大一些。穿着短衣，肌肉暴露在空气中，脸上还有一道刀疤，看上去凶神恶煞，体格像一只熊。

        这个人，是万万不能选的。

        至于那个白面太监，一副弱不禁风，柔柔弱弱的样子，身量跟寻常普通女子差不多。选了他，岂不是被笑话欺负弱小？

        只剩下这个九殿下了。

        这位九殿下，不仅长得俊美，身材颀长，阿怜的身量只能到他胸口前。浑身还有种清冷难以接近的气质，光是站在那里就感觉跟常人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这大热天的，他却还穿着一身贵气的锦袍，不似那武夫一般毫无顾忌地穿着短打，将身上的肌肉完全暴露出来。这样遮着，阿怜完全看不出什么。他似乎完全不觉得热，依旧从容得体，风度翩翩。

        阿怜推测，这人不怕热，一定是因为身体不好，他浑身那股子冷冷的气质，估计是体寒所致。而且他被称为什么殿下，应该是什么贵族子弟，这种人一般是养尊处优，不会习武的。

        阿怜觉得自己的推测十分合理，并且这人体格高大伟岸，阿怜觉得自己选了他，也不会丢面子。

        高点苍看她犹犹豫豫的样子，以为她不敢。

        “行了行了，休要胡闹！”

        “我已经想好了！”阿怜气呼呼道。

        “姑娘选谁？一经选好，便不许反悔。”

        “我不反悔。”阿怜直视着卫长桀的眼睛。“就你了。”

        “”空气再度滞凝了。

        “噗嗤。”不知道是谁，似乎憋不住的样子，居然笑出了声。

        卫长桀跟着国师爷学文，至十五岁那年，他决心到西北走一趟。此去，他并不是以九殿下的身份前往的。到了西北兵营，他从底层士兵开始，足足用了一年，从一个体格消瘦的少年，成长为一名沙场的勇猛战士，终于入了西北大将军的眼。只因为他独身一人，潜入驻扎在距离西北最近的北羌部落里，取下了首领的项上人头。这位首领时不时带着北羌骑兵骚扰西北兵营，让西北大将军很是苦恼。

        此后，他便得了西北大将军的赏识，收为徒儿。两年之后，才得知他为皇室子弟的身份。将他送到了西域定西王处相认，在西域十城的那段日子，他又帮助定西王平定了许多边陲动乱。

        阿怜选择跟卫长桀比试，是一件非常可笑的事。

        赵文甚至觉得阿怜在羞辱自家主子，他急不可耐地拍了拍桌子：“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当然是比试，难道我不配跟你家高贵的主子比试？”阿怜毫不示弱道。

        卫长桀似乎很想笑，面上却依旧很平静。“那便来试一试。”

        ……

        比武的试场，就在大榕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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