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郝家村（十）

宋子都观察起铁锹，手柄最末端果然存在一圈细细的勒痕。

        如果不仔细看，这圈痕迹很容易被忽视。

        宋子都站到套索前，目光锁定了捕猎装置斜后方的一棵松树上。

        他快步走到那棵松树前，一只手顺着粗壮的树身一寸一寸向上移，移到合适的位置后他才将视线慢慢挪至其上。

        除却天灾人祸，一棵松树的寿命能达两千年之久。从年轮和长势来看，这座山的树少说也生长了百年之余。

        面前这棵松树，由于常年背阴的缘故，老化程度要比同类快些。

        不过，这却帮了他们一个大忙。

        手边位置的树身上，树皮出现了与其它地方不同程度的脱落情况。

        而树皮脱落的地方，不多不少正好是一根铁丝环绕了一圈的程度。

        白榆也注意到那圈痕迹，她在阳光下举起那根几近透明的铁丝，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她将铁丝顺着那圈痕迹环绕在树身上，果真印证了心中的猜测。

        环绕了一圈的铁丝与痕迹完美贴合上了。

        宋子都的嘴角漫不经心的向上勾起了一个弧度。

        白榆隐隐觉得这是破案的关键，虽然知晓了这根铁丝原先的用处，但还是想不通这其中的牵连，于是眼巴巴的看向一旁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宋子都。

        宋子都看破她的心事，微牵起唇，勾人的桃花眼中带笑，“你想知道？”

        白榆乖巧地点点头。

        宋子都忽然很想逗逗她，“这天下可没有白吃的午餐，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

        树荫下，温和的阳光穿透斑驳的树影在白榆身上投下了一道光柱。她站在光亮下，杏眼里落了些光。

        宋子都盯着她粉嫩的似要滴出水来的唇瓣，眼神一时有些迷离，也不知它是不是如想象中那般柔软而甜蜜。

        他慢慢向她靠近，俯下身，视野中的人脸越来越模糊，他与她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近。

        就这一次，他想。

        “宋子都？”白榆不动声色的向后退了一步，后背却撞上了一棵坚硬的树。

        他的呼吸有些乱，眼神中透出一股迷茫与困惑，察觉到白榆的目光时他立刻垂下眸子以掩饰还未消散的□□。

        宋子都有些不自然地撇过脸，语气急促：“应该还有一根与这条差不多长度的铁丝，我们去附近找找。”

        他步子大，走得也快，白榆一路小跑才能勉强跟上他。

        “别跟着我。”

        白榆愣了一下，宋子都的声音是她从未听过的冰冷。

        她让他不高兴了吗？

        是嫌弃她太愚笨了吗？

        什么事都要他一字一句解释得很清楚她才能听明白，这样的生活不论是谁都会感到很累的吧。

        想及此，白榆怅然若失地低下头，含糊道：“对不起。”

        宋子都轻轻叹了一口气，瘦削的背脊挺得笔直，“我们分开找效率高一些。”

        沉静了片刻后，他又道：“别离我太远。”

        白榆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纵然心中惊涛骇浪，却终究什么都没说。

        半个时辰后，他们在距离案发地不远的兔子窝中找到了另外半根铁丝。

        重新回到捕猎装置前，完整的一根铁丝已被从中折断，宋子都只能用地上的细绳代替其推演起刘大壮出事的那段过程。

        即使他们心中早已只晓刘大壮是他杀，但还是想找到足够的证据证实内心的想法。

        有人在刘大壮上山查看捕猎陷阱收获的果实前改造了他的装置。

        这根被打磨得几乎透明的铁丝就是唯一的作案工具。

        利用这根铁丝连接起充当动力装置的铁锹与斜后方□□的松树正好可以穿过套索上方，沉重的猎物被套索勾住蹄子悬挂在空中，将铁丝从中间压弯带动悬挂其下的铁锹向上挂起。

        当刘大壮发现有猎物被捕捉到时，兴高采烈的上前来，已然不知他引以为傲的陷阱装置即将成为杀死他的作案工具。

        当他卸下待宰的猎物准备回家向妻儿炫耀今日的丰收成果时，失去牵制力的铁锹迅速下落，虽钝但快。

        高速下落的铁锹在他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时就已经切断他脖颈的动脉，鲜血四溅。他捂着脖子痛苦地倒在地上，想呼救却发现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这个过程很短暂，他在倒下后没多久就失去了生命体征。这个过程很漫长，承载的是一个失去了丈夫和父亲的家庭的一生凄凉。

        白榆倒吸了一口凉气。

        凶手的手法极简却又极残忍，他了解刘大壮的捕猎地点及时间，了解这座山的一切。

        铁丝被磨得光滑锃亮，一丝原本的样子都看不见。

        绝不是临时起意，而是蓄谋已久。

        多少个日夜里，他在这座山上徘徊，遇到相熟的村民还会打声招呼。或许也会遇见刘大壮，他们相视一笑，可心里想的却是该如何杀死他。

        “熟人作案。”白榆与宋子都几乎异口同声。

        他们不经意间对视一眼，宋子都眸色一暗，很快移开视线。

        确定了是蓄意谋杀后，他们便一言不发的准备下山。

        郝清和大抵是去了另一片山区，回去路上并没有碰见他。

        只是在下山途中他们又看见了那棵约有千年历史的古树以及嵌入其中的无眼神像。

        这座山的构造很奇特，似乎不论从哪处下山都会在途中碰见这棵古树。

        无眼神像前跪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女人，当看清了她的面貌后，白榆不由得一惊。

        竟然又是上次遇见的那个女人。

        几日不见，她比那时更瘦，脸上依旧一点血色也无。不知是不是白榆的错觉，她觉得女人今日的情绪要比那次更激烈些，身上弥漫着一股淡然的绝望，像是岸边等死的鱼。

        应该是村里的村民，但他们却一次也没有见过。

        她跟在宋子都身后下了山。

        宋子都走得很快，但时不时会慢下步伐，听到身后人匆匆跟上来的脚步声时，他又继续一声不吭的大步往前走。

        这段路白榆走得很艰难。

        她不认识路，害怕一个人被丢在这里，只能紧紧跟在宋子都身后。

        可他却像故意消遣她一样，把她当作可有可无的玩具，愿意等就就等不想要就直接丢弃。

        她讨厌这种被人牵着情绪的感觉，也不想被当作无用的玩具抛下。

        白榆委屈得想哭，眼眶在情绪的氤氲下染得通红。

        她闷头往前走，却撞上了前面人坚硬而挺直的背脊。

        雾气缭绕的山中，寂静得只能听见风过树叶的簌簌声。

        “以后别说对不起了。”宋子都的声音自上方响起，淡淡的，不带任何情绪。

        久久的，没有后音。

        宋子都以为不会再有回应，身后却传来微弱的哭腔。

        “对不起，”白榆哭得一颤一颤的，她擦干脸上的泪水，下一秒眼泪又从眼眶中夺出，“我以后会努力变强的，我不会再拖你后腿了。”

        宋子都的心像被人狠狠攥住了一般，强行敛住的情绪瞬间溃不成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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