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落魄质子（七）

　　夜里,  霍胤做了梦。

　　梦见刚收到消息，他不敢相信家国破灭。

　　跪在殿外,  祈求大显的皇帝出兵帮一帮西昌国。

　　他知道西昌国只是一个小国，但是数十年来，西昌每年都会进献，而且他也在大显当了十年质子以表示忠心，这些都证明了西昌国对大显是有利用价值的。

　　然而，他从天亮跪到天黑,  也没能见到皇帝一面。

　　霍胤垂头跪在那，身心早已经麻木，耳边传来宫人的嬉笑声也不能让他动容。

　　乌云在身后拽他,  焦急的道：“主子,  您一天未进米水，身子撑不住啊！”

　　霍胤摇摇头，抿着唇不动。

　　月明星稀的时候，宫里的贵人歇下，宫人们都小心的行走侍候,  安静的像是坟墓。

　　霍胤那时候想，自己的父皇母后,  他们在地底下会冷吗？

　　就像他此刻一般,  犹如寒冰刺破心脏，冷意裹挟着默哀。

　　乌云说什么，他已经听不见了,  狭长的眸子里失去光亮。

　　十年,  十年不曾见过亲人,  在这如牢笼般的皇宫里紧缩翅膀,  不敢期盼展翅飞翔,  换来的却是连亲人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霍胤此刻的心里空落落的，他不知自己为何而活，不知接下来的路该如何去走。

　　乌云将他拽起来，搀扶着往寝殿走去，他如行尸走肉一般，僵硬着身躯，目光茫然。

　　走到御花园拐角处，忽地被对面来人撞个满怀，她头顶的簪子硌人，让他的身体终于有了一丝感觉——-丝丝的痛意。

　　霍胤转过眸子，面无表情的看了过去。

　　小姑娘慌忙抬头，被撞的鼻头发红，眼里隐隐有泪意。

　　月光下，她的眸子水润润的，看了他一会，低声道抱歉。                        

                            

　　还将手里的东西给他，“王爷，这是我的赔礼。”

　　霍胤低头看过去，就见她手心攥着一支梅花。

　　梅花粉白，带着香气，寒冬料峭也能开放属于自己的光彩，有着不畏严寒的坚定品格。

　　霍胤也不知怎么了，竟然伸手接下。

　　她笑了笑，便和丫鬟离开了。

　　回到住所，他将那支花儿放在案头，看了许久。

　　.

　　一夜过去，霍胤醒来时觉得有些怅然若失。

　　薄唇扯出一抹涩意，他想，她定然不知道自己的这点龌龊心思吧。

　　大显国盛民强，是数一数二的强盛大国。就算她再不受宠，也贵为一国金枝。

　　前头的两个公主都嫁的极好，驸马出身显贵，豪门士族。

　　她如今已经及笄，怕是用不了多久就会定下亲事。

　　想到这，霍胤闭了闭眼，心口有点疼。

　　待收拾一番，用完早膳后，霍胤坐在桌子前，打开了一本厚厚的书籍。

　　书籍中间夹着宣纸，将宣纸打开，便是保存完好的梅花。

　　霍胤看着梅花，伸手轻轻抚过，俊朗的面孔染上笑意。

　　乌云在一旁看的一头雾水，也不知自家主子是怎么了，时常拿出这东西翻看。乌云看了好一会，也没看出名堂。

　　还未到晌午，没想到素日清净的院子里迎来了客人。

　　乌云将房门打开，弯腰请三公主进去。

　　层层叠叠的裙摆跨过门槛，落在霍胤眼里，就像是盛放的花儿般美艳。

　　原本没什么情绪的眸子，此刻因着她的到来染上欣喜，唇角含笑，与她共同落座。

　　舒菡是来还书的。

　　“王爷，这本杂记甚是有趣，我昨夜通宵看完的。”                        

                            

　　这是舒菡新想出的办法，那就是和他借书，然后再还书，这样就会有交集，给了她发挥的空间。

　　到时候她再效仿话本子里，勾搭他。

　　霍胤闻言抬眸朝着她脸看过去，就见眼下出现了一点青色，想来是熬夜所致。

　　霍胤笑了笑，温声道：“公主想看多久都成，不必着急，夜里看书伤眼睛的。”

　　其实，舒菡的黑眼圈是看话本子看的，但是她没解释，只笑着将书籍翻开。

　　“有几处我没太看懂，可否请王爷点拨一番？”

　　就见霍胤颔首，视线落在了书籍上。

　　舒菡得寸进尺，将凳子挪的近了一些，和霍胤只一拳的距离。

　　霍胤身子顿了顿，宽大袖子里的手掌紧握。

　　鼻尖萦绕的都是清新的花香，她睫毛扑闪，眼眸纯净的看着他，纤细的手指点了点书籍，道：

　　“就是这里，我没太看懂。”

　　霍胤喉结微动，克制的将目光从脸上移开，落在了书本上。

　　可他没去看字，而是看向她的手指。

　　指甲修剪的圆润整洁，泛着粉嫩的光泽。手指纤细若葱白，让他想到曾有过的短暂接触。

　　柔软的像是一团棉花，却能撩动他的心。

　　“王爷？”

　　她见他没反应，小声的叫了一句，就见他低低的嗯了一声，便开口讲解。

　　霍胤的声音清冽，像是松间雪一般，干净的让人舒适。

　　其实舒菡并不好奇书本的内容，只是单纯的想和他多说说话罢了。

　　霍胤一板一眼，将那页都讲了一遍，甚至扩展了一番。舒菡看着他，假装听课，实际上满脑都是——他长的真好看。

　　从舒菡的角度看，霍胤的侧脸流畅，眉骨突出，更显眼睛深邃。高挺的鼻梁下薄唇一张一合，便有好听的声音发出。                        

                            

　　她用目光描绘他的五官，一遍又一遍。

　　舒菡下意识的靠近一些，一手放在桌子上支撑着自己，歪着头看他。

　　许是目光过于灼热，让霍胤感到不适，他停下来，转头看了过来。

　　二人四目相对，舒菡看着他的眼睛愣神。

　　黑白分明的眸子，清澈见底，能映出她的模样。又像是有旋涡一般，吸引她一直看。

　　霍胤放在膝盖上的手牢牢的抓紧，面上却是一片云淡风轻。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舒菡，看着她懵懂的眼眸，心里有种别样的感觉。

　　就好像冬日里的热茶，夏日里的冰鉴，让人心生舒适。

　　还是霍胤最先错开眸子，轻声的开始讲解下一段。

　　舒菡久久回不过神，待反应过来时，觉得自己心跳如雷，耳朵边都是怦怦声。

　　艰难的咽了咽口水，舒菡心想，要怪就怪他皮相太好，这种人，谁会不喜欢？

　　好在接下来舒菡没有做出失礼的事情，又借了一本书才离开。

　　.

　　夜里，外面刮起了风，霍胤负手站在窗前，看着外头枝头乱颤犹如鬼怪乱舞。

　　乌云从外头进来，呸了几声，将嘴里的尘土吐掉。

　　“主子，风太大了，小白应该不能来了。”

　　每天主子都派自己去院门口等着小白，怕小家伙进不来屋里。

　　今夜也不知怎么了，风这般大，外头吹的人睁不开眼睛，想来小猫不会冒着这种天气过来。

　　霍胤站在窗户前没动，只嗯了一声。

　　乌云刚要说什么，就听见外面有喵喵的叫声。

　　霍胤面上露出欣喜的神色，乌云赶忙去开门，就见一个白影嗖的窜了进来。

　　喵喵——-                        

                            

　　【灰真大，早知道不出来了。】

　　霍胤弯下腰，将小东西捞起来抱在怀里，熟稔的给它顺毛。

　　“多日不见了。”他低头轻声说道。

　　小东西当然听不懂他说什么，霍胤笑了笑，将他放在床榻上安置好，吩咐乌云取来吃食。

　　不过，它今天好像没什么胃口，只跃起来在他怀里窝着。

　　小东西身子温暖的像是火炉，霍胤环住它，任由它蹭来蹭去。

　　一手撸猫，一手写字，竟然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霍胤莫名的想到白日里小姑娘的笑颜，手中写字的笔一顿，就着宣纸开始作画。

　　小猫仰着头看他，见他聚精会神，它便跳上桌子，朝着宣纸上看过去。

　　只见他几笔勾勒出一个女子的样子，穿着一袭衣裙，美的像是天仙。

　　不过，他没有画出对方的脸，看不出这人到底是谁。

　　小猫瞄了一声，蹭的跳到地上，跑了。

　　.

　　回到住处的舒菡连着喝了两杯水，才觉口干得到缓解，能静下心想事情。

　　她自己不知道，此刻她的神情带了点郁闷，唇角向下，明显是不高兴了。

　　舒菡努力的去回想霍胤画的女人，可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这人到底是谁。

　　舒菡失眠了。

　　翌日醒来时眼底一片青，吓得白芷以为她生病了。

　　白芷：“殿下，给您用鸡蛋滚一滚眼下吧。”

　　舒菡打了个哈欠点点头，然后破天荒的上了些胭脂水粉遮盖。

　　吃完早饭，舒菡挑选衣物，想了想，她挑了件茜色的衣裙换上，让白芷给她梳了个仙气飘飘的发型，头上的簪子精简，只插了个步摇。

　　满意的看着铜镜，心想她的装扮和他所画差不多，想来能吸引住他的目光。                        

                            

　　舒菡进院子的时候，见霍胤正在院里的藤椅上坐着，不出意外的是，手里捧着一本书籍。

　　“王爷，”舒菡笑盈盈的朝着他走去。

　　十几岁的姑娘，就算不施粉黛也正是如花似玉的好年纪，日光照在她脸上，凝白的皮肤仿若会发光一般。

　　她迈着小步子走过来，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人的心上。

　　霍胤起身，合起书籍朝着她点头，嘴角高高的翘起。

　　他一直是这般温润如玉的模样，舒菡仰着头，杏眸弯弯的道：

　　“王爷，又来叨扰了。”

　　她想明白了，不管他心里有谁，想来和对方应当是没成。那自己就有机会，把握住机会将霍胤拿下！

　　正值春日，院里的树木舒展身体，枝头上都是嫩芽，一片春意盎然。

　　俊朗的郎君低着头，娇俏的小姑娘仰着脑袋。

　　微风拂动衣摆，二人的衣摆交叠在一起，有种亲密之感。

　　霍胤的目光停了一瞬，便转开眸子，“外面风大，公主屋里请。”

　　进屋之后，让白芷跟着乌云去忙活，他们在屋里看书。

　　舒菡装作不懂，让霍胤给她讲解。

　　讲了一会，舒菡亲自挽袖子倒茶水，推到他眼前，“喝口水，润润嗓子。”

　　霍胤嗯了一声，轻啜一口，随即意外的看向茶盏。

　　明明还是原来的茶叶，为何喝起来觉得有丝丝甜意？

　　.

　　舒菡昨晚本就没睡好，又听着她不感兴趣的内容，没一会，便趴桌子上睡着了。

　　霍胤侧头，就见她毫无防备的睡颜。

　　鬓边的碎发垂在耳侧，似是有些痒意，她下意识的伸手挠了挠。

　　而后好看的弯眉蹙起，红唇微张，嘟囔了句什么。                        

                            

　　霍胤没听清，他眼睛扫向门口，听见院里白芷和乌云说话的声音，他收回目光，犹豫了片刻。

　　鬼使神差的，他伸出手指，轻轻的将她的碎发拢在而后。

　　小姑娘的侧颜便完全显露出来，娇憨中透着可爱。

　　霍胤轻笑，眼睛落在她脸上，怎么也移不开。

　　想起来那日在长公主府的宴会上，她喝醉了，临走的时候差点摔倒在地。

　　霍胤伸出手接住她，然后她晕乎乎的捏了捏他的手指。

　　谁都不知那时他的心跳的有多快，整场宴会他都是紧紧攥着手，怕一松开，便将她留下的触感消散掉。

　　眸子里的清明被一片温柔代替，霍胤随手取了薄毯，盖在她身上。

　　坐在她身侧，心口处都变得柔软，鼻尖都是她的气息，让人沉醉。

　　她睡了多久，他就看了多久。

　　直到她哼唧一声，慢慢睁开杏眸。

　　“醒了？”

　　霍胤翻开一页书籍，状似随意的问道。

　　舒菡刚开始还有点蒙，等反应过来发生何事时，她脸上带了点红。

　　太丢人了，人家好心给自己讲解，结果她竟然睡着了！

　　舒菡低下头整理头发，好在没乱。又弄了弄衣襟上的褶皱，这才不好意思的轻声道：

　　“我，我昨夜看书累着了，抱歉。”

　　他鸦羽似的睫毛垂着，遮盖了眼底的神色。舒菡偷觑他，就见他从书里抬起头，轻声道了句无事。

　　不愧是霍胤，他性子也太好了吧。舒菡心想，就算她有意的想勾搭他，都觉得他品行好，性子好，最重要的是，容貌也好。

　　心里那点不好意思散去，舒菡接过他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口后，刚想说接着讲，就听他开口了。                        

                            

　　“公主，可要我教你下棋？”

　　男人一脸认真，嘴角噙笑，看的舒菡脸热。

　　他应当是因着自己睡着了，这才不想讲了吧。

　　为了能让霍胤高兴一点，舒菡决定学习这项枯燥的技艺。

　　等下了一会，舒菡全身心都投入进去，再也不是一脸不耐。

　　他很有耐心，而且总是能说些有趣的事情来吸引她的注意，让她明白棋子落在那里的作用，而且会不着痕迹的让着她。

　　舒菡在输了两次之后赢了一回，高兴的脸上都是笑意，杏眸中一片亮色。

　　霍胤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点了点，心下升起一股莫名的满足感。

　　自那之后，舒菡时常来找霍胤下棋，二人的关系拉近了不少。

　　.

　　这日，舒菡将棋子捡入棋篓子里，随口说道：“明日的狩猎，王爷也去的吧？”

　　听说皇贵妃胃口不好，想吃些野味，但是春季和夏季交接的时节，正是山里动物繁衍的时候，所以皇后提议去皇家猎场，将圈养的兔子放进去，再猎回来，也算得了一番趣味。

　　皇贵妃心里不满，但是也没说什么。

　　此次说是狩猎，但是各家都明白，宫里的皇子们到了议亲的年纪了，说不定此次就有相看的意思，所以官员们都带着家眷前去。

　　舒菡自然也是要去的，她想着难得出去游玩，说不定能和霍胤有些什么别样的火花。

　　话音落下，就见霍胤顿了顿，才颔首嗯了一声。

　　舒菡高兴的和他说了很多，这才离去。

　　等人走了后，乌云进屋，还端着一个小碟子，是他和白芷一同做的糕点。

　　乌云脸上难掩兴奋，“主子，您尝尝。”                        

                            

　　霍胤没吃，垂眸整理书籍，低声问了句：“明日宫里的人要出去狩猎?”

　　宫里的消息都是由乌云打探，霍胤不信他不知道。

　　果然，乌云面上闪过难色，只点点头不说话。

　　霍胤抬眸，手指轻点桌面，沉声问道：“为何不告诉我？”

　　乌云抿着唇，心里翻涌起对狩猎的厌恶。

　　以前主子也参加过这等盛事，可换来的是一身伤痕。

　　背上一条蜿蜒扭曲的伤疤，正是多年前，主子在猎场留下的。

　　乌云想到这，心里没那么虚了，他梗着脖子道：“主子，这等场合您还是不去为好，免得出什么差池。”

　　虽说随着年龄的增长，太子一行人不再欺负主子取乐，可万一呢？万一他们又有了什么坏主意怎么办？

　　乌云担忧，这才没将此事告诉霍胤。

　　霍胤抬起眸子看他，半响才轻叹一声。乌云和他一同长大，他自然是知道他的想法。

　　斟酌片刻，霍胤轻声解释道：“本来就约了人见面，总来宫里不是办法，若是被发现有掉脑袋的风险，此次正好是个机会。”

　　猎场人多，而且像他这般不起眼的人，离开一会无人知晓。

　　乌云露出恍然大悟的眼神，原来主子自有安排！咧嘴笑了笑，乌云殷勤的将糕点往他身前推了推。

　　“主子，您吃。”

　　霍胤扫了他一眼，提醒道：“任何事都要汇报给我。”

　　乌云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笑呵呵的应下。

　　.

　　等到了出宫的时辰，舒菡本想来找霍胤，和他一同过去，结果五皇子和宁钰来了，缠着她不放，只能作罢。

　　三人乘坐的是五皇子的马车，车辆宽敞，甚至能躺下睡觉。                        

                            

　　宁钰小心的觑着舒菡，她今日穿了一身骑射装，更显的腰肢纤细。看了好一会，宁钰错开眼睛不好意思了。

　　五皇子见状，摸了摸腰上的玉腰带，心想拿人手短，所以他开口道：

　　“皇姐，宁哥哥骑射很好，等一会让他教你。”

　　说完，五皇子朝着宁钰抛去一个眼神，意思是我尽力了，接下来看你的。

　　宁钰明了，不着痕迹的点点头，然后朝着舒菡笑笑，“三公主，等会我帮你挑选一匹温顺的马。”

　　舒菡不会骑射，穿这么好看完全是想给霍胤看，她还想着借机和霍胤骑一匹马，拉近距离。

　　话本子里都是这样，俩人骑着一匹马，然后前头的姑娘不经意回头，就和后面的公子亲上了！

　　三个时辰后，舒菡所想实现了，但是压根没有那么旖旎的气氛，她白着脸牢牢抓住霍胤的手臂。

　　在疯狂疾驰的马匹上晃来晃去，“霍胤，我们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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