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和好

凌初感觉自己砸在一块玻璃上，砸下去的瞬间被拍的全身发麻，玻璃裂开之后，她就被无数双手拽着拉下了深渊之中。

        入水的时候已经尽量保持身体笔直手在前了，没想到还是这么疼。

        河水一股脑从嘴和鼻子涌进去，呛得凌初生疼。

        但她知道琼鸟还在上方堵着她，也不敢露出水面，继续向下潜去。

        虽然通过各种灾难片的洗礼，她知道人在水下是可以睁眼的，但是克服这层恐惧并不是很简单的事。

        但是言璟桓还在等着她。

        这么想后，凌初强忍着不适睁开了眼睛。

        不适合持续了四五秒，很快便消失了，电影没有骗她。

        琼鸟来袭时正值傍晚，天边还留着一抹没消失的夕阳，也足以将湖泊底下照亮。

        凌初借着光，四处环顾，终于在下方找到了那抹绀色的身影。

        少年入水前就已经昏迷了，此时正在水下一动不动地漂浮着。他受了伤，身边的水中明显地飘着一大块的血红色。

        凌初不敢迟疑，马不停蹄地向少年游了过去，一把抱住少年，借着浮力把他往上拉。

        琼鸟还在湖边守着她，她只好向着反方向游，想着至少能在瀑布后方借着水幕躲一躲，喘口气。

        这次的处境真的不太妙，言璟桓昏迷不醒，生死未卜，琼鸟不依不饶，她也只是能苟一会儿就是一会儿。她又没有主角光环，天降救星的可能性不大，这次可能真的是天要亡她了。

        乐观如凌初也有点绝望了。

        不过或许是因为先前常年在死亡的边缘反复横跳，她这回倒不觉得死亡恐怖了。

        只可惜死前她和言璟桓还没和好

        她带着言璟桓逐渐游进了幕帘的深处，强烈的夕阳被山崖所遮拦，使周围的一切暗淡下来，确认琼鸟不在后，她带着少年浮出水面，贪婪地吸了一口山间的新鲜空气。出现在面前的东西却让她愣了神，这帘幕后面竟藏着一个天然的小山洞！

        也对，她没主角光环，但言璟桓有呀。

        山洞比想象中的要深一些，向里走了一段之后，出现了一段需要向上爬的上坡路。

        凌初驮着昏迷的少年走了一路，越发吃力，只没想到看上去精瘦的言璟桓分量倒不小。加上外面的天色渐渐黑了，山洞内部越发漆黑，她最终选择了停下。

        她将少年放下，随后伸手探进的他的衣裳中，摸出了他的百宝袋。言璟桓先前为了方便，在上面滴了凌初的血，于是乎她也能打开这哆啦a梦的口袋了。

        从中摸出了一块毯子，又摸出了一个照明用的法器，之前言璟桓在她练习射箭时常拿来用的。

        学着言璟桓按下按钮点亮法器，又使了最后的一点力让言璟桓平躺在毯子上，凌初这才卸了全身的力，靠着洞壁瘫坐了下来。

        又一次死里逃生，真的是太刺激了！

        平静的山洞内，现在只听得见凌初沉重的呼气声。

        还没确认言璟桓的情况。

        一个时辰内如此大的运动量，少女的腿早就完全软了，她只能撑着上半身慢慢地挪过去。

        可怜的剑修浑身都水浸得湿透了，身上的绀色衣服被鲜血染得红蓝交错，被琼鸟啄得破破烂烂。他面无血色，就像睡着了一样，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

        凌初刚因为死里逃生而敞亮起来的心一点一点落到了谷底。

        眼前的少年没了呼吸。

        涉世未深的少女呆滞了，她强作镇定颤颤巍巍地将手指再次探到少年高挺的鼻梁前，再次得到了没有呼吸的结论。

        心一紧，几乎停滞了跳动，无法相信不愿相信。

        她不管不顾地扒开少年的衣服，垂下头靠在他紧实的胸膛前。

        还好，还有心跳。

        他还活着。

        回过神来，泪水不知不觉中淌了下来，散落的珍珠滴在了少年英俊、却死气沉沉的脸颊上。

        可是，没有呼吸啊。

        该怎么办？

        凌初费劲地在脑海中思索着，突然又浮出了野外求生课老师的脸。

        “人工呼吸时患者取仰卧位，抢救者一手放在患者前额，并用拇指和食指捏住患者的鼻孔然后深吸一口气，张开口以封闭患者的嘴周围”

        原本只是老师课外补充的小知识，但在此时却成为了脑海中最清晰的记忆。

        对，人工呼吸。

        双手扶上少年的脸，凌初死死盯着言璟桓微微张开的薄唇。

        她初吻还在。

        但现在不是害羞的时候了。

        下一秒，凌初已经贴上了他的唇。

        连续吹了两口气，感受到少年的胸廓抬起，凌初松开了唇，放松捏住鼻子的手，转脸聆听气流呼出的声音，然后又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将唇再次贴了上去。

        这样持续了五次。

        第五次吹气时凌初睁眼看到了少年长长的睫毛在轻轻地颤动。

        鬼使神差地，凌初在第五次松开嘴唇前，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少年的。

        这便是初吻了。

        松开唇的瞬间，少年猛地大声咳嗽，随着咳嗽吐出了一大口水，又咳了几声后，他慢慢地恢复了平静。

        再次用手指探过去时，少年的鼻中有了气息。

        凌初这下是彻底松了一口气，散架了似的靠在洞壁上，将全身的力气都放了上去。

        然后想到了她刚才的惊人举动，热气一下子腾了上来。

        恨铁不成钢地揉着自己的脑袋。

        她还是对睡美人出手了。

        禽受！流氓！变态！

        转眼又看到了此刻已经脱离生命危险，静静睡着的言璟桓，才想着去擦眼里的泪。

        方才以为面前人已经离世了的一瞬间，她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连自己哭了也不知道。

        而面前人的胸膛此刻正有节奏地起伏着，安心感、喜悦感一同涌上心头。

        她刚才为了救他这么辛苦！言璟桓让她吃一下豆腐又怎么了！

        持续照亮洞穴的法器不仅能够照明，法器周身还持续散发着热量，因为提前注入好了充足的灵力，即使是凌初也能够使用。

        唉，果然科技改变生活。

        凌初靠着墙壁发了好一会儿呆，才想起自己全身都已经湿透了，看言璟桓还没回复意识，就把湿衣服脱了下来，放在法器旁烤着，身上只留了中衣中裤。

        言璟桓原本被雨淋湿后好不容易干掉的衣服也湿了，腹部还有琼鸟的爪子抓出的伤痕，鲜血混着布料一起黏在了伤口上。

        放着估计会感染伤口，必须得赶紧处理才行。

        一不做二不休，想着反正已经吃过豆腐了，不介意再多吃一些，凌初开始扒他身上的衣服。

        那天晚上因为光线昏暗，加上言璟桓穿了衣服而且来的突然，凌初看的并不算很清楚。

        如今在明亮的光线下，少年的身材更加清晰地展现在她的面前。

        是柔美与硬朗的结合。

        本该令人血脉喷张的□□，此刻却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有琼鸟抓出来的，也有在琨羽的结界中被伤到的，纵横交错布满了他的上半身。

        心揪得生疼，凌初莫名想到了琨羽才对她说的话。

        尽管言璟桓是主角，后期也会一路装逼收后宫，但是他之前受过的苦也是真实存在的。因为不能改变的事而一直饱受指责，这种痛苦是真实的，但他却将这种情绪藏在了阳光开朗的表面之下。

        隐约记得言璟桓有创伤药，凌初继续在百宝袋里摸索着，却找到了一堆五颜六色的衣服，以及各种口味的烧烤酱料，甚至连煎蛋用的铁锅都有，她忍不住莞尔一笑。

        真是个很懂得享受生活的骚包！

        最后，她终于找到了一卷纱布和那瓶绿色的创伤药。言璟桓先前告诉过她，修士受伤本来含一颗丹药伤口便会慢慢愈合，然而来的路上这些丹药都用尽了，便只得退而求其次使用膏药。不过修仙人用的膏药，效果依旧极佳的。

        她将少年的伤口给简单地包扎了起来，但她实在不擅长手工，即使已经足够仔细了，依旧将纱布弄得乱七八糟。

        一切做完之后，凌初拿出干净的布继续擦拭少年身上的水渍。

        渐渐恢复了清明，被惊动的少年终于缓缓睁开了漂亮的桃花眼，入目第一眼是凌初忙碌的身影。

        “凌姑娘？”声音沙哑得凌初差点没听清内容。

        醒来终究是好的，凌初开心地迎到少年身侧：“言道友，你终于醒啦！感觉好点了没？”

        “无事，”少年撑起手臂，凌初连忙扶着帮他坐了起来，“只有头还有点疼。”

        言璟桓皱紧眉头，吃力地揉了揉太阳穴，开始环顾四周。

        “凌姑娘，我们现在是在？”他还记得昏过去之前在与一直琼鸟搏斗。

        “啊，我们现在是在瀑布后面的一个山洞里。”凌初细细地将来龙去脉全部告诉了言璟桓。

        “那这琼鸟”

        “看起来是盯上咱们了，现在估计还在外面等着。”

        言璟桓沉默了很久，凌初以为他下午的气还是没有消，他却突然又开了口。

        “凌姑娘辛苦了，这次是在下连累你了。”

        ？

        为什么要说敬语？

        “明明前面还信誓旦旦地说要击败那琼鸟，结果还让凌姑娘来救。”

        少年的头低的很低，没了往日里的生气，身板也没有再挺直起来，而是无力地躬着。

        “说来惭愧，今天一整天都在让凌姑娘看笑话，实在抱歉。那魔修说的没错，我是一条没骨气的狗。”

        少年的语速并不快，一个字一个字地像一把把刀，狠狠扎在凌初的心上。

        “我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属于哪里，”

        “我成为修士前，是被一个凡人家庭养大，在这之前，我一直以为我也是个凡人，”

        “所以那天，他们说我是个魔修的时候，师尊说我的凡人父母并不是我的亲生父母的时候，”

        “我感觉很难受。”

        “就像自己生命里的前16年都只是一场骗局一场美梦罢了，”

        “为什么他们要把我都不知道的事情加在我身上然后说是我不好？”

        少年打开了话匣子，把一下午的话全部说了出来。

        也把拜入山门后的这些年来想要说的话都说了出来。

        “最让我自己都瞧不起我自己的是，”

        “我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和他们一样，觉得体内有魔修血液的自己是卑劣的。”

        “所以我一直都在努力做到最好，像师尊所教导的那样，成为一个开朗的、注重礼仪的、乐于助人的人。”

        “和琨羽说的一样，努力地做一条仙界的狗。”

        凌初心中的所有疑惑全部得到了解答。

        白天在结界里，她看到了言璟桓的另一面。

        现在，她看到了一个完整的言璟桓。

        因为有魔修的血而被人指责，因为他人的指责而给自己施加压力，戴上了完美人设的面具来保护自己。

        完美的阳光少年的外表下是炙热而深邃的自卑。

        凌初过去在这个角色身上体会到的所有违和感都有了原因。

        “或许我连努力的资格都没有，”

        “我师尊说，我天生心脉受损，”

        “所以身边的同期弟子都金丹修为了，我却只有筑基，”

        “所以我只能不停地努力，比别人花上百倍的时间努力。”

        “或许，只要我变强了，就不会有人在意我的魔修血统了。”

        “但我明白得很，这是烙印，去不掉的。”

        “我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浓缩了炙热的希望与深邃的绝望，浓缩了一个人的所有情绪。

        眼前的言璟桓，不是《成仙路漫漫》的男主，是一个名为言璟桓的人。

        人，都是复杂的。

        “所以，凌姑娘，要是你也瞧不起我，也是很正常的，你要是觉得失望，也是很正常的。”

        “毕竟我只是仙界的一条没骨气的狗。”

        “我救你，不是为了让你说这种话的。”少女的声音，坚定而严肃，全然没了方才的俏皮劲。

        凌初多多少少能理解言璟桓的想法，但不代表她支持。

        “言道友白天已经问过这个问题了，那我再回答你一次，我很失望，我很讨厌现在的你。”

        少年自嘲地勾了勾嘴角，他在说这段话的时候就做好这个准备了。

        没关系，他就早就习惯这样了。

        师尊是如此，祁师兄是如此，显儿师姐是如此，凌初也会是如此的。

        没关系的。

        但为什么心会这么痛？

        “一直否定自己的努力，这件事情我觉得很蠢。”

        少年诧异地看着少女闪烁着光芒的双瞳。

        “很蠢，真的蠢爆了，言道友这样聪明的人竟然会有这种想法，我很失望！”

        凌初强忍着怒火，贴心地把“傻逼”换成了言璟桓听得懂的“蠢”。

        “你的努力构成了你的全部，你怎么会觉得努力没有意义？”

        “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那都是你。”

        无论是阳光正直的那一面，还是自卑顽劣的那一面，那都是凌初所认识的言璟桓。

        凌初死死的盯着他，两人四目相对。

        她还是很不习惯对视，但她觉得眼神是不会骗人的，有些事必须看着对方的眼睛说，她不能认输。

        “有不完美的一面也没什么的，不如说之前的言道友太完美了，现在的你才像个正常人，我很喜欢。”

        “我认为言道友应该学会直面你自己。”

        “我也不是修士，还失忆了，所以不清楚你们修仙的，但我觉得魔修之血既然成为现实，比起逃避，那还不如直面它。”

        “因为这样就怀疑自己的一切，就觉得自己的努力都白费了，这太傻逼了。”

        没忍住，还是说出来了。

        “要学会接纳自己的缺陷啊傻逼！”

        少年原本如死潭一般沉寂的眸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眼尾挑着一抹红，久久地看着凌初，可能是因为凌初没忍住骂出来的那声“傻逼”，眼神中带了一些疑惑。

        凌初说了一大段中二的嘴炮，好不容易突破了社恐来教育了一顿言璟桓这个问题少年，但是尴尬就像吃火鸡面的感觉一样，说的时候感觉没什么，说完以后那股尴尬的后劲才慢慢涌了上来。

        草啊啊啊啊，她刚刚是不是说了一句“喜欢”？虽然不是那个“喜欢”，不，也带点那个“喜欢”的意思，但是她的确是说了“我很喜欢”这样的话啊啊啊啊！

        这羞耻到爆的说教台词，还有这日漫里才会出现的pose言璟桓这些修士天天这么讲话，果然久而久之她也会跟着变中二的。

        感觉这下要彻底没脸面对言璟桓了

        但是这些都是她的真心话没错，自卑成这样的言璟桓太可怜了，也太教人看不下去了。凌初觉得这世界人们对魔修无缘无故的歧视像极了种族歧视，大环境下造就的自卑是无可避免的，但是因此就否定自己的全部就太蠢了，他身边的师尊还有同门师兄弟们肯定也是抱着希望他变好的心才教他成为一个正直、阳光的人的。

        至少在这样对立的环境下相爱的言璟桓的父母，肯定不希望他们通过抵抗全世界才得以结出的果实，到头来确是这样看待自己。

        他至少要相信自己。

        秉着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思想，凌初果断地移开视线：“反正，我就是想告诉你，是否是魔修，不是评价人的关键。”

        “至少在我看来，魔修之血并没有影响言道友是什么样的人。”

        “所以你不管有没有魔修的血，都是我朋友，我为什么要瞧不起你。”

        “凌姑娘说的对。”少年恢复了以往的灿烂笑容。

        凌初不知道言璟桓把她的话听进去多少，其实连他自己也并不清楚，这问题困扰他很久，不是说不在意就能不在意的。

        但是当她说，自己还是她的朋友的时候，言璟桓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至少，他还没有失去凌初。

        那他再在这个地方纠结就显得太矫情了一些，他一个筑基修士总不能让凌初一个凡人姑娘家来照顾。

        “在这想这些也没什么用，眼下还是先办法解决那琼鸟吧。”

        闪烁着斗志的光芒又重新回到了他的眼中，少年敷上了凌初搭在双膝上的双手。

        “它给我们送上了这么一份大礼，我们总得回它点什么不是。”

        至少得跟凌初证明一下，他好歹也是青玉山的一个内门子弟。

        “不过那‘傻逼’是什么意思？”

        “就是夸你厉害的意思。”

        “我觉得凌姑娘在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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