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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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又是三月初三,云意看着杨桃精气神大好了,便劝人出去走走,杨桃也觉在屋中闷了许久,又禁不住云意这丫头时常在耳边叽叽喳喳,这回倒是答应的十分轻巧。
桃花坞内桃花开的正盛,比之旧年冬日杨桃那会儿来时所见的满园凋残,此时早已换成另外一番景致了。杨桃一见,心下十分欢喜,步子也不由轻快了许多。
不料她待要再往深处去赏景时,却见华贵人在不远处,正在一株开得十分旺盛的桃树下倚坐着,落英衬得她容貌更加美艳。杨桃就站在那儿远远看着,一时竟也抛却了往日的恩怨情仇,只觉这会儿真真是人面桃花相映红,养眼极了。
尽管如此,待她回过神来,却仍然没有上前与人搭话的意思,并非是她存心与杨柳过不去,只是她深知杨柳心性,待见了她现在这么落魄的一个模样,自然要狠狠拿自己寻一番开心。杨桃想到此处,便就默默地转身,打算出去了。华贵人恰在此时瞥见了杨桃一行人,急忙站起身,掸了掸衣裳上的灰尘,遥遥喊了一声:“杨婕妤——”
杨桃听见这一句“杨婕妤”,一时很觉讽刺,不由停住了脚步,只是平静的等着她后边的冷嘲热讽。
只见华贵人忙几步追上来,一礼过后,对着杨桃却先是一声关切:“您身子可好些了么?”
杨桃倒很有些意外,嗯了一声:“大好了,”不等杨柳接着开口,她又问,“见我如今这般,你很欢喜么?”
华贵人却是一时语塞:“您好,那便好了……妾很为您欢喜。”
杨桃是果真不曾料到她有这么一句,于是轻轻笑了一笑,语气也柔和不少:“我没福气,你不要像我。”只见她叹了一声,“我晓得你长得好,又能讨他欢心,这样很好。”
杨桃自小产以后,便再没有拈酸吃醋,争宠好胜的心思了,如今杨柳盛宠,杨家的荣宠就此尽数交付于她,似乎也无不可。她这样想着,一面看着园内漫天飞舞的花瓣,不由想起与皇帝的初遇,再想起四年以来的恩爱过往,数次的争执不休,甜蜜心酸一瞬间杂糅心头,五味杂陈。良久,她才嘱咐了一句:“总归……不要成了像我一样的弃妇。”
这头华贵人知晓杨桃小产后,皇帝竟将其降为婕妤,心内只觉他薄情。何况她与杨桃一处长大,虽总有龃龉,到底免不了血浓于水的亲情。她又何尝不知杨桃的嘴硬心软,且自打入宫以后,没有白姨娘从旁挑拨,又亲眼见了杨桃受的诸多委屈,反而不免为她委屈心酸,哪里还忍心出言讽刺。
她听了杨桃这几句话,一时也觉心乱如麻,犹犹豫豫说了一句:“阿姐,陛下……他不值得您这样,您别问我为什么。就这一次,信妾一回罢!”话罢,便只见她飞也似地逃了。
杨桃还没悟过这话的意思,华贵人却已经快步去了。恰在此时,晏贵嫔百里氏近前来,撞见杨桃一脸沉思的模样,便问道:“又在想什么?”
杨桃回过神来,忙对她一礼:“没什么,左不过浑想罢了。”
云意见过礼,也跟着说:“我们家婕妤近来精神头短,说话走路都较往日要费劲些。还请晏娘娘多担待些。”
倒是晏贵嫔先伸手扶起了她:“咱们之间,哪还拘这些虚礼。”说罢她又看了一眼云意,指着笑道,“天底下可再找不出第二个这么机灵的丫头,我不过多问一句,倒惹得你这般回护她,只是我同你们婕妤是什么交情,哪里就将这些放在心上了。”
杨桃听了,也只是笑:“要你说话当心些,这会儿可不就叫人拿了不是了。”
晏贵嫔见杨桃笑了,一时也宽下心:“难得见你出来闲逛一回,就劳你大驾,随我到亭里就着这儿的美景,陪我品一回茶罢。”
杨桃点点头,也就随她入亭小坐,看着她洗盏烫杯,竟是十分有模有样的,便笑道:“难为你还巴巴儿的学了中原的茶艺。”
“人啊……难免容易被同化,何况中原文化博大精深,你们常说入乡随俗,我又怎能不学一学呢,再说宫里人心浮躁,闲时喝一喝茶,也能静心。”晏贵嫔一面沏茶,一面如此说道。
杨桃一时深以为然:“确然如此。”
晏贵嫔递了一盏茶过去,杨桃慢慢接过盏,不疾不徐吹了两口,才缓缓一抿,顿觉唇齿留香,心中也舒畅不少,才又接着前话说下去:“我啊……进了宫来,却还总觉得自己与她们不一样。”
“每个人都不一样,连秤杆也秤不出孰轻孰重,像你这样,也并无不好。”晏贵嫔将盏子过水洗了一回,又将新泡的茶水逐一倒出,动作十分熟稔,“如今茶杯多,用了一泡茶便要洗一回。不像从前只有那一个,所以日夜捧在手心里。只是新杯再怎么光鲜亮丽,也给不了旧杯相伴的那段时光。”
杨桃听出话里的意思,换换露出一个笑:“我都明白,只是……经历了许多,我也累了。从今往后不论多了几个新杯,釉色又是怎样鲜艳,都与我没有什么干系了。”
晏贵嫔见她这样消极,也不知如何劝慰,索性揭过这一茬,只是家常与人叙话:“近来除却茶艺,我也偶尔钻研一回你们中原的糕点。我晓得你一贯爱吃藕粉桂花糖糕,回去我做了,便叫丫头给你送去。”
“堂堂回鹘公主,大周的晏贵嫔,今儿个竟要为我洗手作羹汤,也不知是我哪辈子修来的福分!”杨桃笑道。
晏贵嫔也跟着一笑:“能为你做一份合意的东西,可不也是我的福分。算来……从昭和元年到五年,似乎从没为你做过什么。”
杨桃只是摇头,“每回我意志消沉,都是你出面宽慰劝解,这点你倒浑忘了。何况咱们之间,哪里还要计较这些。我只盼咱们的情分,永远不变。”
晏贵嫔不是不知晓平贵嫔与杨桃之间因五皇子夭折一事而生出的嫌隙,昔日在浮碧亭对她的叮嘱似乎还言犹在耳,不想如今还是成了此般局面,可见造化弄人。她深深看了一眼杨桃,郑重点头:“会的。”
“我可记着你这话了,”杨桃会心一笑,“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云意就在二人身后慢慢跟着,却见晏贵嫔悄声对杨桃说了一句什么,因声量不大,她也听不分明。主子们说话,她也不好贸然插嘴,更不敢逾矩追问,便只是乖乖跟在后头,一言不发。
后宫难得安生下来,前朝却又屡生事端。吐蕃一战旷日持久,一直未有所决,三月下旬,因魏王指挥不当,周军大败,陆嫔的兄长陆裕也在战中为敌军所俘,魏王更是未经请示,擅自退兵。皇帝知晓后大发雷霆,当即革除魏王的军职,重重罚了俸禄,一举将其逐往封地,更是下令此生无诏不许魏王再入金陵。
此后皇帝一直派人打探陆裕的消息,然而数月后吐蕃却传来陆裕死讯,皇帝自感失一手足,痛心疾首,下旨追尊他为荣郡王,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杨桃这日在栖凤听说了皇帝对魏王的处置,倒并不意外,只是淡淡说道:“这一战从去年七月打到如今也有大半年了,大将里不单折损了爹爹,现如今连陆将军也赔进去了。何况搭进去的粮草为数甚广,陛下意气又重,若不能拿下吐蕃,他势必是不肯罢休了。这魏王打了败仗还罢,却敢擅自撤兵,果真是'落败而逃',这么一来,既损了周军的士气,又折损了陛下的颜面,如此一来,功亏一篑,他又怎么能不动怒呢——”
云意正给杨桃挑着针线,一面听她说着,便回道:“小姐这些日子窝在殿里,不是做针线活,便是看书练字的,这会儿说的话,奴婢都听不懂了。”
杨桃笑道:“听不懂也罢了,别个也不指望咱们姑娘家懂这些。我只怕……怕陛下没忍住一时之气,再度派兵讨伐吐蕃,届时便真的要劳民伤财,引发民怨了。总得有个人在旁边劝一劝才好,只是——后宫不得干政,就是皇后尚且不敢犯,后宫里又有谁敢说呢。”
云意眨了眨眼,想了一会儿,还是说道:“不如让得宠的妃嫔,旁敲侧击劝一劝罢。”
杨桃也觉有理,又怕涉政一事牵累旁人,便吩咐云意:“我记着杨柳前几日进了华嫔吧,明儿你请她来一趟,我教她几句话,只看她肯不肯说了。”
云意这时却摇头:“华嫔虽也得宠,如今却又不比王嫔了。”
“王嫔?”杨桃脑子里一时记不住,便问道:“哪个王嫔?”
“还有哪个王嫔?可不就是同琢贵人,袁宝林一道入宫的那位,王丞相的千金。那会儿说是要为祖母守孝,拒不承恩,如今孝期一过,转眼就成陛下的新宠了。”
云意说罢,杨桃这才记起来了,只因平素不大与她来往,这会儿自然不敢贸然将涉政的话转告与她,索性摆摆手:“那也罢了,改明儿等我同惠姐姐商议过了再说吧。”
云意一面答应着,见杨桃有些兴味索然,索性收了针线,传了下头的宫女们进膳厅摆饭。
沉星这会儿打帘进来,悄悄儿对云意附耳说了一句什么,惹得云意一下变了颜色,杨桃看了只觉奇怪,当即唬着脸问道:“又在那儿嚼什么舌根,还不快些说来我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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