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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炉前传 第一章(怪墓)玄机点误是真人


“村长,我看你们村子这气象不大对头啊。”

        一句话,便把年过七旬的村长说得面色凝重起来,和同桌各宗望相视探询。

        风水先生姓胡,是扫洒宗祠的老乌头请来的。据说堪舆手段十分了得,西江一带很有名的。老乌头说请来给村子看看风水,扫扫晦气,让梧桐村的孩子们将来也有个好念想。特意向村长告了假,骑青头骡赶了六天到四百里外的定马村请人。许了六两银子酬金,好说歹说终于给请来了。

        那胡先生有三十一二年纪,甚是瘦弱,着一袭半旧的黄布直裰,长相倒颇清雅,只是唇上留了两条细细的髭胡,很不相称。他的手段果然了得,午间偕老乌头来到梧桐村,便画了数道定神符让村长与村中宗望烧水服下。符水饮毕,众人便感有清气由头顶百会穴贯入,只片刻便眼目清明,视物清晰。精神也健旺起来。开药铺的吴靖德数年前摔了一交,一直便筋骨不适,遇雨疼痛。但服过定神符,便觉得腿骨内臃赘之感立消,兴奋非常,门里门外进出奔跑了好几趟。

        但凭这一项,众人便深信他是法术高强之人。对他所说的话,莫不奉为神谕。

        “风主财运,水主人丁。你看这风,湿燥同行,暖冷不均,气盛而势难久,性快而速不平,属财气难控之象。”胡先生一手捻着鼠须,半眯着眼细说道。

        满座人果然觉得穿过宗祠大堂的风温热交替,涩滑多乖,不象平常的习习微凉之态。

        其时正当夏中,梧桐村地偏中原西北,湿寒尤重,此时尚未有炎暑气候。节气上似乎只与岭南的暮春相当,村中植的桃李果木,还是素花压枝,未有衰败之意。黄昏时分,翠竹红花间里,低矮的屋脊檐角层层接叠,炊烟四起,村童老叟谈笑盈耳,鸡鸣牛哞之声时闻,端是一景绝妙田园山水。

        梧桐村是一姓村,百十来户人家,都是吴姓,村里人以务农为生,各家门院灰墙土瓦的,惟有位居村子中央的宗族祠堂造得飞檐叠角,金碧辉煌。鹤立鸡群之态,一入村来便感鲜明。

        见众人都面露  “果然如此!”之色,那胡先生面上却沉暗起来,续道:“如果胡某猜得不错,贵村中必然没有大富之家,而且村民没有余财,生活过得艰难。”

        村长面露惭色,告道:“是小老儿治理不善,倒让先生见笑批评了,希望先生给指点一下迷津,也救一救咱们满村的百姓。小老儿代他们向先生求救了。”说罢,向风水先生作了一揖。

        那胡先生摆手道:“救黎民于苦难,本来就是方士的本分,老村长,你也不必多礼。”沉吟片刻,又道:“如果想扭转风水,乾坤交替,就先要查脉追源,我想到贵村最开阔的地方看看。”

        众人对望一眼,片刻,坐背门位置的教书先生吴若圃提议道:“去谷场吧,地方能稍宽敞一些。”胡先生应了一声,众人起身出门。自始而终肃立一旁的老乌头,也不说话,待众人离开祠堂后,走到宗族灵牌前,呆立静想少停。祠堂中光照明亮,见他半边脸上扭曲突结,连到额头上方,毛发尽无,疤痕板结光润。原来却是被火烧毁了面貌。他左手也齐肘断掉,只余一副空荡荡的袖子,却不知是刀伤还是火噬了。

        过不了一会,老乌头颤巍巍走入偏厅,取出香烛,点燃插入鼎中。

        一众人望西北角行去,地势越盘越高,待到谷场中时,俯看村寨,但见人如鸡犬大小,往来奔忙。百来个房子挤挤挨挨,相聚成落。翠竹修篁,古榕垂荫,随目尽见。谷场是村民晾晒谷物的场子,方圆数十丈平平展展的黄土地,夯的结实,尽受得住雨水冲刷。

        那胡先生撇开众人,背负双手径望四周随看,不时端起罗盘勘测。众人心下忐忑,又不解其中玄机,只得耐心等待。老乌头此时已把祠堂锁闭停当,也赶到谷场。

        约过了一柱香时间,胡先生勘察已毕,回到众人中间。村长忙问道:“不知先生看的怎样?我们梧桐村还能重振运道么?”

        胡先生面露难色,低头垂想片刻,对众人道:“贵村的风水格局有些古怪,脉理断中有续,地格缺盈守望,唉,确实很让人费解,其中的原因,目前我也不知道,烦劳村长带路,我还想看看你们村子的流水之源,具体情况如何,等稍后再作判断。”

        见他说的慎重,一干人心下也不禁揣揣。瞠目相对,不知言语。只那老乌头暗里微微点头,颇有欣喜之状,众人心中烦扰,却没有人看见。

        老村长前头引路,将大家引到村西口的碧玉潭边。这段路程也算不近,一干宗望已然年入花甲,一路步行后,都累的喘息如牛。

        胡先生走到潭边,凝目潭心,但见薄烟聚笼,一大块如极清极净的翡翠般的碧水悠悠转旋。接靠岩壁的地方,有泉汩汩涌动。原来此潭是地河破岩堆积而成,水质甘美清冽,温醇透亮,岸草润若露染,青葱茂盛。

        看毕,风水先生眉头深锁,似有极大难题。慢慢踱回,道:“风虽滞涩,但也能引财到户,而且山高接连,脉运不绝,水清而静,子嗣必当旺盛而财富清贵。所谓山上龙神不入水,水上零神不上山。又真龙不吐恶水,恶水不向真龙。贵村的格局应是上佳之位,只是……”

        众人见他说的吞吞吐吐,又卖关子,俱是心中忧疑。村长排众上前,走近他,暗塞了一两碎银。求道:“梧桐村人丁少财力弱,日子过得太艰难了。还盼望先生指点迷津!格局风水上有什么不适,事务上有什么为难之处,先生但请明说不妨,只要小老儿能办到,决不敢推辞。”

        胡先生把银子袖好,这才说道:“既然村长这么说,胡某也不敢藏私隐瞒了。依术法道统所传,风水凭者,气也。气运盛则人财生。但据在下勘察,贵村虽本气不虚,但似乎有外气骑欺,细敲之下,想必是有不明之物镇锁关窍,致气窒难渲。解锁当是不难,不过,就算我今日解了锁困,贵村要真大发起来,也要假以时日,不是朝夕便可生效。”

        村长点头道:“只要把锁镇除去,梧桐村上下都感激先生的大恩大德。”

        众人纷纷附和,皆称极是。

        此时,静默多时的老乌头却走上前来,面中透着狂喜。抓着风水先生的手连连摇晃。

        “这下可真是找对人了!胡先生果然洞察玄机!哈哈哈哈!梧桐村有救了!”

        “什么?你要去奈何谷!?”

        众人面色煞白,面面相觑,仿佛是听到了极可怖之事。

        胡先生看在眼中,眉头皱了皱,却没言语。

        奈何谷在村西八里处,两脉峰峦南北而来,到此汇合,却不相接,并列蜿蜒而行,中间只留下一道峡谷,宽能容六驾车马通过,长有四里左右。峡高而峭,有藤葛依附缠绕如网。因数十年来,梧桐村猎户樵夫路过此处时,多有意外殒命事故,渐被传为不祥之地。又有人说,每到月圆,谷中会有青濛的雾气升腾,雾中妖影幢幢,凄声厉啸不绝。

        村夫流言,多属罔测。然蜚语如潮,久传之下,奈何谷已成妖魔聚集之地,鬼怪孽生之所。人人竦惧,无人再敢靠近通行。  “奈何谷”的恶名便是由此而来,意即步入此谷,便如同走上阴司奈何桥一般,再无回头路。

        “不……不必了吧?乌师傅,去了我们都会有不测之虞,那……”教书先生先传了退堂之意。其他人相望,也都犹疑。

        “不去?!不去梧桐村就毁了!想想孩子们!科考无名,当官无望,吃饭穿衣都不如人家。你们倒忍心!现在胡先生来了,正是大好机会,你们怕甚么?!”

        老乌头看众人面露不豫,颇有踌躇退却之意,不由得大怒,脸上热涨,大声喊道。一张丑脸上颇有狰狞之态,甚是怕人。

        “我乌家镇守梧桐村三百余年,为的便是梧桐村的气运将来,今日福泽深厚,请得胡先生到,正是解祸之时,你们却信了鬼怪传言,怕死不敢去。不妨告诉你们,奈何谷我每年要走六次,要死我早死了!”

        众人这才想起,每年惊蛰前后、端午、七月半这些时候老乌头总是从村中支出财物购买物品入谷,只是具体何事,谁也探问不出,神神怪怪。若非上任村长终前留话,说一定要遵其所言给予供给,事关梧桐村千年气运。话说得严重,人人不敢不从。

        “可是……”  吴若圃欲待抗辩,却又无言,只低头退到一旁,看着村长。

        村长叹了一口气,道:“就依老乌的话吧,孩子们这样,谁也不愿看到。”又转向胡先生,道:“如此就仰仗先生的大力了。”那胡先生面沉似水,诺了一声,眼珠四转,却不知在想些甚么。

        “咦,这颗钉子怎么跳出来了?清明时我看还好好的?”老乌头一进洞里,便蹲下身子,奇道。

        地上横放着一棵钉,其侧三寸处地面,有一个手指粗细的洞口。由钉洞向左右看来,每间隔两掌距离便有一棵钉子钉入地面,绕着一具棺材围成一个大圆。看来这棵钉子原本也是钉入地面的,只是不知何故却跳了出来。

        铜钉色成赤黑,圆头方身,有三指来长。钉身上镶着镇煞灵龙,张爪扬须,鳞甲宛然,冶造工艺精致得紧。钉帽大如象棋,顶上刻有  “井”字铭文,道家相传  “画井为狱”井字用于此,便是镇魂锁煞之意。刻文用朱砂填染,虽岁月流转,朱砂依然鲜红如新。

        “灵龙镇煞钉!”胡先生面色一喜,旋又煞白一片。  “这是道家的镇煞宝物啊!”他摩挲着手中细长的钉子,眼中游移不定,显是心中颇费思虑。

        他依稀记得家藏的《大元炼真经》中关于灵龙镇煞钉的熔造之法:阳铜熔炼七日,金鼎培气七日。用黑狗血浸染七日,后七日每到阳时,再续刻  “井”字文狱,镶镂盘钉灵龙,等等,共费时七七四十九天,而后设坛请神,符咒炼化,朱砂填染等后续工夫,极为繁复,钉成后法力非凡,堪称辟邪圣物。

        其造法费心费力,又合四时阴阳。那胡先生一直以为只是杜撰的虚事,却不料想今日竟能得睹实物。

        胡先生低下头,看着围棺布成太极阵的满地钉头,喃喃自语:“棺中究竟为何物,竟要动用三百六十支灵龙镇煞钉?还围了一个太极阵?”不解之下,心底惧意暗生。

        而村长一干人等,自从进了墓室以后,一直就面无人色,挤挤挨挨的堆在洞口,两眼不霎地望着那具恐怖之极的黑色棺木,生恐里面镇着的物事猛然而出,那可真是大事不妙,呜呼哀哉了。也难怪他们如此紧张,本来进入奈何谷已是令人头皮发麻之极,而这个墓室更是妖异,竟深入到峡谷腹地,悬壁凿室。若非老乌头一路引领,便是有人从边上经过,也不会看出这处藤萝纠结,野树丛生的岩壁竟藏着如此一间石室。

        石室不大,方圆一丈有余,一人半高,能容十人。室壁有斩劈痕迹,显是刀斧斫成。上面用朱砂画了数道极大的符咒,从室顶一直到地面,鲜红如血。棺椁居于室中央,并用黑狗血涂染成墨黑,色泽沉暗。按其纹理判断应是柚木制成,造得极厚实粗犷,并无寻常棺木上的雕花刻字等花巧。棺上覆以黄色经帛,密密麻麻写着往生祷文和弃恶从善之语,字如蝇头色成紫黑,显然是以血写就。经帛上以七星旋扣之法捆上墨斗线,线头绷直,接入地面的灵龙镇煞钉。棺的周围,左四右四,上二下二排列着十二个镇墓兽俑。镇墓兽有半人高,青铜铸就,形貌大异于民间所见镇墓兽,头上长角,胁生双翅,凸睛暴牙,面目狞恶。胡先生看阴阳风水十数年,却从未见过如此奇特的镇墓兽。

        墓室四个角上,安放着四张人面大小的青铜照妖镜,幽光隐然,齐齐对准了棺木。地上,另散落着黄色符纸无数。

        如此布局,端的是隆重已极。

        胡先生仔细看着布置,不由得恐惧之意大盛,身上直感恶寒侵袭,不自禁打了个哆唆。回过头来,看到村长和村中宗望瑟瑟发抖,面如土色,便喑着嗓子说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出去再说。”想一想,觉得该把钉子拿回好好参详,便将它收入怀中,又从地上拣了一道符,转身便望洞口大步走去。

        一众人早就大感不妥,听到此言,胜是听到了玉旨纶音。争先恐后逃出,全然不顾年纪体力,二人高的崖壁也不及攀爬下落,人人纵身而跃,勇胜少年人。十数个老头儿齐齐跳崖,天下独此一景,蔚为壮观。

        众人脚不点地跑回村中,到宗祠大堂按序坐下了,方舒下胸中的一口气。喘息未定,住村南的吴淹明老爷子先发了话:“村长,那棺中究竟葬了何人,墓穴造得如此恐怖?”

        村长苦笑摇头不语。那胡先生自进屋来便低头沉思,心下飞速盘算,暗呼糟糕。棺中所葬之人看来来头极大,竟动用了三百六十枚灵龙镇煞钉来镇煞,饶是他惯做死人工夫,常与墓穴棺材打交道,但突兀之下见到此等邪异事,也深感恐惧。原以为随便看看风水,摆几尊石兽像,迁一两处墓穴做做样子便交了差事。可谁知竟如此棘手,待要推脱不干了,见老乌头及村长等人言辞切切,满脸希冀,实在不好推辞。而且,自己心下也着实舍不得那六两银子的酬劳。六两银子,够得普通人家半年的伙食了。

        “想必是罗天九头鬼。”胡先生掀开茶碗,啜了一口凉茶,缓缓言道。众人肃然看他,一时无语,也不敢问这罗天九头鬼究竟又是何鬼。

        “此鬼性情凶悍,蛇的身子,人的脑袋,长有九颗头颅,专门食人精血,吸收魂魄。所到之处,往往村舍遭劫,生灵涂炭。唉,真是天道不良,容得这样的妖物孽生。”一席话,又将满座十余人吓得面如土色,抖如筛糠。

        “胡先生,这……”老乌头面有惑色,道:“先生确知这棺中定是罗天九头鬼么?”胡先生心念电转,却不答话,长叹一声:“到底是什么样的鬼怪,我其实也不甚关心,反正今日教我遇上了,定然让他灰飞湮灭,尸骨无存。唉,我们修道之人,本来干的不就是降妖伏魔么,为民除害原是本分。”

        老乌头点头称是,又道:“想来胡先生也不知墓中到底是镇着什么东西,今日当着大家的面,我便把我知道的事情详细说出来,但盼能对除害有所补益。就承望胡先生圣手,替梧桐村解厄扶危了。”胡先生点头答应。

        “棺中伏着厉鬼,这是断然无疑的……”老乌头道。

        “啊?啊!真……真有厉鬼?!”胡先生大惊失色,似乎被抽了脊梁般软了半截,从椅上滑了下来。

        “当然,”老乌头奇道:“难道胡先生不信么?墓穴你都看过了。”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语气:“我乌家自四百年前便开始镇守此地,到我已有三十二代。洞中镇守何物,因何被镇,何人所镇,本来原委我家谱中都有详细记述。可惜……”他艰难咽了口唾沫,转头望向村长及众人,道:“大家还记得五十六年前村中走水吧,那一场大火,把家父家母连同所有典藏都烧吃了,嘿!还陪上了我半片脸和一只手臂。”

        众人点头,尽皆默然。

        “那时我还年幼,先父每年惊蛰、清明、端午、七月十四、重阳和秋分,都带我到谷中烧纸钱,洒狗血。我也曾问过棺里到底何物,如今想来,似乎叫甚么  ‘寒妇’,会吃人的。先父告诫,千万不可怠慢此物,每年必要警惕巡查,莫失错漏。并于清明端午等六时节气,借阴阳之力,烧符洒血,填补镇煞灵气。”

        “吃人……”胡先生心里念叨这两字,面上表情古怪之极。

        “也不怕大家笑话,老乌家本来也是道术之家,可是经过火灾,嘿嘿,到我算是完了,先父什么也没给我留下,我也不会法术。又残了,没人肯嫁给丑八怪。哈!我家一脉单传,以后……算是绝掉了罢。只是,我还记着,乌家要世代镇保梧桐村,年年要到墓穴中巡守功课,防那厉鬼脱困。”

        众人这才释疑,得知他身世凄惨,心下颇悯。更难得他数十年来恪守家道,负命维护村民,不由得对这个满头苍苍的委琐且恐怖的老头儿肃然起敬。

        “胡先生,你看……”村长转身,向风水师探询。那胡先生面色猛然间似乎白了许多,眼睛好象也比原来的大了。听得村长发问,定了定神,手一摆,道:“大家,呃,大家,这个……不要着急,胡某今日到此,必要……这个,想出一个周全之策来,给村里解掉这个祸……祸害。今夜子时,我就开坛做法,请三清大帝下来伏魔。”结结巴巴说了一会,到后来总算是说流利了。

        村长向他做了一揖,道声:“如此有劳先生。”

        “不过,村长,这酬劳嘛……”

        村长一听,忙从袖里掏出封好的银子,陪着笑双手奉上,道:“早准备好了,就仰仗先生大力了。”胡先生伸手拿过,掂了掂,却是六两有余,心知是村长有心多给,嘻嘻一笑,袖好了,向众人作了个揖,道:“烦劳众位买些黄纸、朱砂、雄黄和黑狗公鸡备品,我开张清单,派人去买来,准备整齐了,我们子时开坛。”

        村长忙不迭的叫人铺纸磨墨,胡先生提笔写了,廖廖数字,圆润端方,写得倒工整秀气。村长差人买办去了。

        柴火高高烧着,松枝的香弥漫周遭。

        一座小方桌摆在祠堂前,覆了崭新的黄布。桌上供着三坛香炉,红烛二副。另肥鸡白酒和糯米若干。

        胡先生身穿黄色道袍,在桌后五步处作法。手持桃木剑,脚踏七星步,闭目喃喃念咒。火光明灭下,但见他道冠巍然,身形飘洒,背后的阴阳鱼图案黑白鲜明,颇有些仙风道骨意味。老乌头与村长诸人应了胡先生的要求,躲在祠堂内,隔着门缝观看,见他步伐纯熟,在地上点着的十四只守命灯碗间穿梭来去,毫不犹豫。不由都觉得心安喜慰。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万物得命,妖孽嚣张,今我令法,传承道臧,原形遁灭,万鬼伏藏!咄!”胡先生定了马步,挥出一道符来。说也奇怪,明明跟前无火,那符甫一挥出,便听  “呼!”的一声,炽烈燃烧开来。胡先生更是不停,将剑倒到左手擎着,伸手从碗中抓起一大把糯米,向面前撒开。细细密密的声息中,胡先生猛睁双目,直视虚空,断然喝道:

        “妖魔鬼怪,近身者杀!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端起了酒,喝一口向蜡烛喷出。酒中混了引火的油物,一阵剧烈的噼啪声大作,风水师仿佛化成了祝融,吞吐火云,凶猛非常。

        掷米喷酒过后,胡先生又耍了两趟剑法。口中喃喃,脚下不停,更不住手地烧符跺脚,呼喝斥骂。众人看得精彩,倒忘了他舞剑的原由,纯当是社戏里武生演武了,看到激烈处,甚至有人鼓掌叫好来。

        到炉香烧尽的时候,这次开坛总算完成了,到底费了将近两个时辰。胡先生累的不轻,气喘如雷,面上汗出如豆。桌上的糯米、酒水、鸡血、狗血都被泼得干净,染得堂前地上红白分明。晚饭前书就的数十张符也扔的满地都是。

        众人将胡先生让进祠堂,尊了上座。那胡先生倒不客气,大刺刺坐下,从怀里摸出一条雪白汗巾搽汗,慢条斯里收拾了一阵,见一帮老儿双眼骨都,喉结滚动,知道有话要问。这才叹了口气,道:“好险!墓室有变,他还有半月左右就要脱离困锁出来了!”

        众人大骇,忙问端的。

        “不过不要紧,我已经用天雷地火阵法将他困住了。这个妖物法力高强,我请了真武大帝来都没能将他降服消灭。只好暂时为他加固封印。这下子,他要想跑出来也要个三五百年以后了,哈哈哈。”

        村长长舒了一口气,满面堆笑,拱手道:“感谢先生大恩大德,将这个鬼物锁镇了。只是,过三五百年后他又出来,我们可如何对付他?”

        胡先生摆摆手,道:“这个不必多虑,天道恢恢,疏而不漏,早则十数年,晚则三五十年,必有人来为贵村除害的。”村长  “哦!”了一声,没再细问。

        那老乌头却又拣了话头问道:“先生怎么知道三五十年内会有人来?”

        风水先生登时语塞。沉吟片刻,道:“适才作法时,三清大帝化身告诉我的,说过不长久,必有除魔之人前来收服他。”见众人仍有疑虑,只得强道:“神仙圣谕,不是我们凡夫所能罔测。多说无益。不过,天下藏龙卧虎,能人异士极多,如果机缘巧合能遇见的话,贵村倒不妨再请他来,说不定提前把这个厉鬼灭了。”

        众人这才不问了,又重整了筵席,宾主尽欢。这一通喝来,直到鸡啼方散了。胡先生醉得一塌糊涂,给搀到偏房睡下。

        次日午时,招待他吃过了饭,胡先生便百般辞行,任村长说破嘴皮也不肯留下。众人无奈,又多送了他一两银子,任他牵驴辞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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