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炉正传 第五章 空空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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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龙士在山中逗留半日,终于告辞走了。隋真凤不肯见他,青龙士也无可奈何。
秦苏在房中养伤,又是八九日过去了。额头上渐回光润,可心头之伤越来越重。白娴仍每日来陪她,跟她说话。
江南三月,莺飞草长。天气一天暖过一天,算是回到山中已有一月了。也不知胡不为父子现在变得怎样,秦苏归心似箭,镇日里如坐针毡,唉声叹气。白娴把她的忧急情况都看在眼里了。也不问她,也不劝慰。
这一天午后,白娴拿着一包茶叶从门外走来,放在桌上,抿嘴笑:“师妹,师傅让我把这包碧螺春给你拿来,你趁新鲜喝吧。”秦苏正坐在床头生气,看了茶叶一眼,道:“放在那儿吧,我没心思吃。”
“还在跟师傅生气?”
秦苏摇摇头,道:“没有,就是觉得气闷。”
“别骗我了。”白娴笑道:“我都知道了。师傅这两天也是气哼哼的刚才有人来拜访,送两包当季新茶叶,她就让我给你拿一包,说:“给苏儿那死丫头拿过去,她要是还没死,赶紧起来练功课,都荒了十天了!”
秦苏没精打采,不过心里却轻松了些。听师傅的语气,似乎并没有太责怪自己。可是……胡大哥的事,却怎么办才好?终还要再说的呀?可是师傅这样憎恨胡大哥,怎么肯把魂魄还回去?唉!想到这节,她立时又是心忧如焚。
白娴还在笑说:“屋里人都乐了,看看你们两个赌气。就不想和好了?还有,师傅让你练什么功啊?怎么闹别扭也没忘了督促你?”
秦苏低头道:“我也不知道,师傅没跟我说明白,只把口诀传给我,让我……”她猛然止住话头,因为她想起,师傅嘱咐她,让她别把口诀再传给别人。眼中可不能告诉白娴,要不只怕白娴会不高兴。
白娴兀自探究,问:“让你怎么?”
秦苏强笑一下,道:“让我勤加练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白娴将信将疑,又不好再问。听秦苏道:“是谁来拜访师傅了?”
“不知道。我看师傅对她爱搭不理的,估摸是来求办事的。”眼珠一转,向秦苏问道:“你怎么又跟师傅吵起来了?事情不是已经过去了麽?我听师妹说,你又给那姓胡的求情……”她看了看秦苏的脸色,叹口气,说:“师妹,师姊只盼你能好好的,你看师傅多疼你,咱们满山里近百个人,也没见师傅对谁这么关心。我看,她好像是要想让你当掌门。”
秦苏吓了一跳:“掌门?别开玩笑。我哪能当什么掌门。”
白娴似笑非笑,道:“难道你没发觉麽?现在师傅什么事都跟你商量,上次在她屋里,她怎么说来着:“师傅会给你更多作决定的机会。’这不明摆着麽,让你做掌门,做决定。”
秦苏摆手道:“师姊。你别逗我了,我连自己都没管好,怎能做掌门。”
白娴叹口气,道:“你不想做,师傅可不这么想,现在她就在锻炼你的能力啊,她传你的法术,定是嘱咐你别传给别人吧?”看看秦苏面上的表情,白娴便知道自己猜得没有错,续说道:“你还不知道这是什么法术么?玉女峰由掌门亲传又保密的法术,除了冰雷玉诀还有什么?
秦苏越听越是心凉,经白娴这么一提起,她才想起这么回事来。这次回山她心事重重,整日里只想着胡不为父子,竟没有发觉师傅的一番苦心。现下推敲起来,师傅果然有这个念头,上次在玉华堂中,似乎听师傅说过什么‘宁肯不要玉女峰的掌门之位’的话,那不正是师傅地想法么?
白娴说道:“你看,师傅这么看重你,甚至都愿把掌门位置留给你。你也该顾惜一下她老人家,多顺着她的意,可别总让她不开心了”
秦苏默然,片刻后,摇摇头,对白娴说:“师姊,这个掌门我说什么也做不来的,应当让你来做,我明天就跟师傅说,人她改变主意。”
白娴叹气道:“师妹,你的心师姊心领了。不过师傅是不会轻易改主意的,师姊也不想做什么掌门,你还是好好学会冰雷玉诀,日后做好这个位置,师姊会在背后辅助你,把玉女峰发扬光大。”
第二日,秦苏到师傅门前叩门,进去了。
看见是她,隋真凤有些意外。她问:“怎么了?”
秦苏红着脸,道:“师傅,你……教我的法术是不是冰雷玉诀?”
隋真凤道:“哦,你知道了?”
秦苏咬咬嘴唇,道:“师傅,我想……我什么事都不会,我怕我当不了掌门,所以……”
隋真凤笑了起来:“不知道哪个碎嘴丫头跟你学话,看我查出来不收拾她!”顿了顿,道“不错,我是想让你当下一代掌门。师傅年纪大了,而且,现在天下动荡,妖孽四出,师傅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离山而去,说不定便没有机会再回来了。所以,我把这付担子交到你肩上,只盼你能把玉女峰持掌得比师傅还好,你可别让师傅失望啊。”
“可是师傅,我什么也不会,我觉得白娴师姊更适合……”
“谁天生便会的?”隋真凤把手一挥,道“不会便学,这有什么难的?我正想呢,一个月后百义帮全帮主摆寿,我想带你去见识一下,把你介绍给长辈们,日后师傅若不在了,让他们也多照顾你些。”
“乓!”的一声,里房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隋真凤皱了皱眉头,道:“白娴,你又把什么打破了?”
白娴的声音从房里传来:“师傅责罚!弟子不小心把一只磁马碰倒了。”
隋真凤哼了一声,没再责骂,只道:“你小心些,别再弄坏别的东西。”
……
回去过后,秦苏越想越是不安。师傅要把掌门的位置留给自己,这可怎么能够?做了掌门,谁来照顾胡不为,谁来教导胡炭?可是,不做掌门,却怎么去跟师傅说?师傅用那样殷切的眼神看自己,就只差没把乞求的话说出来。秦苏只愿把自己伤害了,也不愿再去背师傅的意。
夜色渐深,窗外虫儿吵闹不宁,秦苏躺在床上反反复复,怎么也睡不着。她想起了许多事情,心中有许多疑问,可却没有一个得出答案。
“胡大哥,你说,我该怎么办?”她望着帐顶,青纱的蚊帐在黑暗中一团白雾气,胡不为的脸隐约出现其中。“我还要在这山上待下去么?我不想做掌门,可师傅非让我做,我不能让她再失望了……可是胡大哥,你的病还没好,秦苏怎能把你扔在一边?”秦苏叹口气,心越来越乱了。
第二日,丽日晴天。秦苏起来的时候,看见门前许多师妹在放纸鸢。秦苏百无聊赖,便住了步,留在走廊看她们玩耍。想起自己十三四岁的时候,也曾经这样放过纸鸢,那时年纪幼小,没有现在这么多烦心事……
白娴在一边看她半天了。见她面上时而欢欣时而愁苦,便跑过来,问:“秦师妹,要不要和大伙儿玩?”秦苏抬头见是她,摇摇头,道:“不了,昨儿睡的晚,头有些晕。”
白娴听说,把自己手上玩地给了师妹,到秦苏身边蹲下,打量她的表情。“不对,你有事瞒着我们。”
秦苏哪里肯认,只拼命摇头。
白娴套问不得,也不生气,她开玩笑说道:“莫不是春天到了,咱们秦大姑娘想桃花了?也不知谁家男子那么好运,能得我们大掌门地垂青。”
秦苏面上羞红,啐她一口。心中微有甜意,却又夹着担忧,她想念地那个男子啊,现在正寄身贫家,等着她回去救命呢。
不能再等下去了。离开这一个多月,也不知他们两个会不会饿肚子,外边的人会不会欺侮他们。秦苏心中实在担忧,她决定再去找师傅说明,若是还不行,只好想别的法子了。
旁边白娴逗她:“师妹,我猜猜你的如意郎君姓什么……赵钱孙李,周吴郑王……”秦苏羞红了脸,道:“你快别胡说!”伸手去拉她手臂。白娴飞快起身,一个空翻躲到走廊大梁上去了。“胡说……嗯,嗯,我知道了,原来郎君姓胡……”
秦苏面上一热,跺了跺脚,佯怒道:“我不和你说了,我去找师傅!”
师傅却没有在山中。听师伯讲,她一早就下山去了,可能半个月后才能回来。
秦苏呆呆立在师傅的房门前。还有半个月,这可怎生是好?她魂不守舍的看着雕花红漆的窗格,心中只想:“还有半个月,才能见着胡大哥……”
怀着心事,稀里糊涂的,不知怎么就走回到了自己房中,秦苏在床边呆呆坐着,心中千头万绪,乱成一团。
眼看着日头一点点沉落下去,夜色浸漫上来,晚饭时间过了。秦苏浑不觉得肚中饥饿。
房门扣响。白娴拿着托盘走进门来。
“你没吃晚饭,我给你拿过来了。”白娴笑道:“秦大掌门心忧江湖大事,咱们做帮手的,帮不上什么忙,只好尽自己能力做分内之事。”秦苏心中感激,看着白娴,道:“我胃口不好,不想吃饭,倒麻烦师姊了。”
白娴笑道:“这说的哪里话来,同门师姊妹,说这些多见外。喏,汤还是热的呢,你快来吃吧。”秦苏摇摇头,现在心里乱得跟一锅粥般,她能吃下什么饭。
白娴叹口气。走近过来,道:“师妹,你是不是在想那个姓胡的?”
秦苏面上一热,却没再摇头否认。白娴道:“你不说我也看的出来,师姊也是过来人,知道想念一个人的痛苦。”秦苏惊讶地抬头看她,却见白娴正在苦笑摇头:“九年前,我也有过像你现在这样地经历。”她摆摆手,阻断了秦苏的问话,低头沉思半晌。才又续说下去:“那时候,我才十几岁。跟你现在一样的年纪。我跟师傅下山,要到青州去杀一个恶人。在路上时遇上了他……”白娴抬头看着窗外,目光变得空濛起来。秦苏知道,她一定在想那个在她心中留下影子的人了。“白娴出神了好久,才用哀伤的语气低低说话:“我第一眼见到他,我便知道,这辈子再也忘不了他了。”窗外传来低低笑语,那时师妹门在玩闹。白娴仿佛被这些声息惊醒了。她佯装低头揉眼,把眼角的泪花给擦掉。她强笑道:“咳!我说这些干什么。都过去这么久了。”
秦苏伸手过去,握住了她的手,掌心一阵冰凉。
“师姊,你还在想着他,是吗?”
白娴幽怨的看了秦苏一眼,眼中又笼了一层雾气:“隔了这许多年。每次想到那个人,我的心……仍然像被针扎一般疼痛……唉!”
秦苏看着这个看起来整天笑嘻嘻地师姊,想不到她曾也有过这样的痛苦经历,一时同病相怜之念大盛。听白娴道:“师姊说这些,是想告诉你,喜欢一个人,想一个人,本是人之常情,并没有过错。”
她对秦苏强笑道:“师姊当年没有机会。到现在仍然悔恨,我不希望这样得事情再落在你身上。”
秦苏默然。不希望落到自己身上……可这有什么法子?师傅那么憎恨胡大哥,是断不会把魂魄好好还回去的。
“只是,”白娴话风一转,道:“你喜欢的是那个圣手小青龙吧?”
秦苏情知隐瞒不住,点了点头。
白娴道:“我听师傅说,他杀了咱们六个师妹,又杀了江湖上许多好汉,这样的恶人,你怎么会去喜欢他呢?”
“这里面有误会。”秦苏摇头道,“胡大哥不是这样的人,他待人是真心的好,他决不会乱杀人的。”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知人知面不知心……”
秦苏打断她的话,道:“师姊,我知道说了你也不信。可是,我就知道他不是坏人。不是的。”说着,仿佛要给自己信心似的,又坚定的重复一遍:“他不会是坏人的。”
“是麽?”白娴沉吟。她看着秦苏的表情,忽然点头道:“我相信师妹的眼光,你既然这么肯定,料想不会差了。”
秦苏惊讶的看着师姊,想不到她竟会认同自己。她不是来劝阻自己地麽?白娴看见她的眼光,摇摇头:“你也别问我为什么相信你,就如同你相信那个姓胡的一样,师姊也相信你。”秦苏胸中感激,深深望了她一眼,心中只想:“想不到师姊待我这么好。”
白娴问道:“可是,我听师傅说,已经把他的魂魄给封起来了是吧?你跟师傅求恳,便是为了这个?”
秦苏心中一阵委屈,眼眶儿登时红了,她点点头,胸中酸楚,说不出话来。
“唉,这可有些麻烦。”白娴皱眉,“师傅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她认定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你想好了要怎么办麽?”秦苏泫然欲泣,她猛摇脑袋。这些时日来担心的正是这事,那有什么好法子?师傅说理不听,就认定了胡大哥是恶贼。现今看来,想要让胡大哥恢复原来的样子,除了去师傅房中偷盗外别无他法……可是,师傅这么信任自己,自己怎能再辜负她地心意?
“你是不是很喜欢那个姓胡的?”白娴在房中踱了半天,忽然问道。
秦苏点点头。这还用说么?
“师妹,”白娴道:“天下之事,很多时候都分不清是非。没有人能说自己是一直对的。”她转向秦苏:“师傅她老人家见多识广,看人肯定要比咱们有经验。
秦苏急辨:“可是……”白娴却不认她把话说完,续道:“可是。这不代表师傅就不会出错。”
秦苏讶然看她,不知道她到底想说什么。
“如果你真的相信那姓胡的是清白,确信他是个好人,那你就不要太顾忌师傅。”
秦苏睁大眼睛,料不到师姊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师姊是在试探自己麽?白娴不理会她的目光,紫顾自说话:“师傅的性子非常固执,她只相信自己。你想改变她的想法,千难万难。所以,我劝你还是打消了再跟她求情的念头。”
秦苏心一沉。她当然知道白娴说的没错。可是之前心里一直存着侥幸,盼望能用自己的哭诉换来师傅施恩。可是从前的状况来看。显然很一厢情愿,师傅当真是水火不进的。
“那……怎么办?”秦苏茫然了。
“那就看你了。”白娴转脸过来看她。眼中熠熠闪光。
“看我?”秦苏一时不明她话中所指。白娴道:“对,看你是不是真的喜欢那姓胡的,肯不肯替他做些事情。”
“师妹。”白娴说道:“这件事的出路,只有一个,凭你的心行事。如果你不想一生痛苦,不想一辈子在后悔中度过,你就要下定决心。”
秦苏隐约猜到白娴说话地含义了。她心里很害怕,也不敢相信。她望着白娴,后者也正温婉的看着她微笑。
“师姊,你的意思……是让我……去偷?”
白娴笑了。她没有正面回答,只道:“就看你自己了。如果你坚信那姓胡的是个好人,那么你就去做,这样,师傅固然会生气一时,但日后事实说明,她还是会原谅你的。”
“相反。”白娴续道:“如果连你都不相信他,你怎么能指望师傅相信呢?那就趁早罢手吧。任他自生自灭,死活再跟你没有干系。”
秦苏嘴张了张,却说不出话来。她哪知白娴给她出的是这个主意?难道,真要让她在情和孝之间非选择一样不可么?”
“师妹,你自己想想吧。”白娴冲她微笑,临出门前,似在开玩笑,道:“又或者,你舍不得这个掌门位置,那这事就不用去做了。”
秦苏苦笑、掌门?自己压根就没有想过要当掌门。只要能把胡大哥给救转回来,秦苏连性命都可以不要,又怎会在意一个掌门之位呢?她担心的,只是师傅伤心啊。
夜色又涌上来了。秦苏就这样坐在床头,呆呆想着心事。窗外师妹们喧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终于被唧唧的虫鸣所替代。桌上的蜡烛,在白娴走后一个多时辰已熄灭了。秦苏浑然不觉,她心中两个想法在反复缠斗。一边说“胡大哥是好人,他为了救自己才被害成这个样子,秦苏,你不把魂魄给他拿回去怎么对得起他?”另一边说“胡大哥待你好是不假,可是师傅也待你很好啊!她二十年来养育你,疼爱你,教你法术,你还没有报答她老人家地恩情,怎么反而去做伤害她的事情?”
前一边辨道:“恩情当然要报,可是也要分对错,难道师傅做的不对,弟子也要跟着错下去麽?明知胡大哥被人冤枉却不替他做事,良心上如何过意得去?”
后一边道:“你这么做,对胡大哥是很好了,可是师傅呢?你有没有想过师傅?她对你一片期望,还盼望你广大门楣,你偷了魂魄,让她怎样想?你不是太残忍了麽?”
两个念头互相冲撞,将她的脑袋想得生疼,一直到天色大明,秦苏也没得出个决定来。造房的老嬷子送来早粥,弄出声响,才把她从沉魇中拉了回来。
午间白娴又来看她,给她带来一个消息。晚上众位师伯要去玉花堂设坛礼敬,师傅房子周围空无一人,若是错过今日,以后再找机会可就难了。
“师妹,”白娴说:“若是你决意去师傅房中,趁着夜黑,穿上黑色夜行衣,白色的太显眼了。”
“晚上的礼敬你就别去了。我给你留门。”她说,不待秦苏反对,转身出门去了。
秦苏站在窗前,心如鹿撞。昨夜里反反复复的想法,现今变得简单了。“去,还是不去?”秦苏唇干舌燥。她万料不到,一个决定竟然如此难下。眼见着白日从东往西,渐渐落入山背后去了,她仍在这两个抉择之间犹豫。
“当——”玉华堂的大钟响了,悠悠地颤声在山峰殿宇间传荡。秦苏知道。师伯们已经到玉华堂中礼敬。她的时间不多了。若不能在两刻钟之内找回胡不为的魂魄。她就只能再登下次机会。
仿佛为了催逼秦苏一般,又一声巨大震响从正殿传来,秦苏隐约能听到模糊的吟哦赞颂之声。她双手捏成拳,指节攥得发白,掌心已经湿漉漉一片。秦苏止不住身上的颤抖,如筛糠一般,她侧靠着小妆桌,上面的铜镜也被颤得叮叮作响。
“师傅!请原谅苏儿不孝……”秦苏闭上眼睛,咬牙想到。这片刻之间,对胡不为的歉疚到底战胜了孝念。秦苏飞快转身。冲到床前拉出了衣箱,以最快速度换上了一身黑衣,口鼻处也缠上了黑纱。
看看外面天色已经全黑,秦苏象只敏捷的黑猫一般,从窗口穿越出去,隐到一丛牡丹里。
秦苏敏锐的目光没有看到。在十余丈远处,花池的另一面,斜对她房间地一丛罗汉竹后面一双眼睛细眯起来。
秦苏很谨慎,小心探查了片刻,确定无人,借着花木的阴影飞快移动,向师傅房间飞奔而去。罗汉竹后那双眼睛静静看着秦苏变成一粒黑点向远方去了,才慢慢现出身来,长发尖脸。眉心有一颗痣,却不是白娴是谁?她面上温婉大度地一贯表情已经变了,变成了浓浓的讥嘲。
她快步走到弟子歇宿的房舍,扣响一扇门板。
开门的弟子见是她,笑道:“是大师姊啊,怎么不去跟师伯礼敬,跑到这里来了?”
白娴笑道:“今早上练功练岔气了,腿脚有些不便。葛师妹在麽?”
那弟子道:“葛师姊去玉华堂了,师姊找她有事麽?”
白娴道:“没什么大事,找你也是一样。晚饭的时候,大师伯跟我要麝香去礼敬,当时我忘在什么地方了,刚才才想起来,原来放在师傅房中。你帮我拿出来给大师伯送去吧,别耽误了开坛。”
那弟子道:“好,就在师傅房中麽?”
白娴道:“对,就在书案上,这是钥匙,我把门锁得紧紧的,没钥匙你可进不去。”
“锁那么严干什么?”那弟子吐舌头道,“难道我们还会偷师傅的东西麽,谁会这么胆大妄为?”
白娴肃容回答:“家贼未必有,但外贼难防。师傅房里那么些宝物法器,外面人不知道有多眼馋。你以为咱们有了防护阵法便万无一失麽?天下间卧虎藏龙,比师傅法力高的也不知有多少人,他们随时都能闯进山来,所以,咱们还是小心点为好。”
那弟子料不到一句笑话招来师姊的数落,接过了钥匙不敢再问。正待出去,白娴又拉住了她:“回来的时候记着把门也锁了。”
弟子点头。
“还有,”白娴想了想,又道:“把这个拿去,我刚才去找东西的时候,把师傅房里的阵法关了,你拿回金鼎后,再把阵法引动吧,别要忘了。”那弟子诺一声,接过那枚白色的骨锥飞跑而去。
白娴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
白娴没有说慌,她果真给秦苏留了门,秦苏推门闪进里面,合上门板,心中暗暗感激师姊帮忙。
时间不多,秦苏可得抓紧寻找。她知道师傅一向把贵重之物放在书房,不再担搁,直向后面书房蹿去。借着门外灯笼透入的微光,秦苏小心摸索着,一路轻提轻落,不敢碰响了桌椅。
师傅的书房里,原本布着一个守护阵法,名为三妖护宝阵,专门用来陷绊外贼。可白娴说已经把它消除掉了。白娴整日在师傅房中走动,服侍师傅。她说的话秦苏当然相信。
果然,推门进去以后,房中毫无动静,秦苏原有的一点顾虑也全都打消了,她蹑手蹑脚进去,看见房中游戈着一些跳跃的亮光,把屋里物什照得清清楚楚。扫视一眼博古架,见里面许多金玉器皿,是师傅从各处搜罗来的宝贝法器,一面硕大的青铜照妖镜置在正中。暗处里看来仍是幽光冷冷,这面铜镜是师傅的得意之作,费了九年时间才炼制成功。
一面通红的铜镜被悬空挂着,用乌金丝悬着。这是禁火五行牌,吞吐的火舌婉若活了一般,房中的大半光亮由此而来。往下,虎盒,暖玉,聚灵宝塔,小飞剑……许多珍物摆满了四层博古架,可秦苏却没看见那个小瓷瓶。
她把目光投到了师傅的书桌上,桌角上置着一个碗大地鼎炉。外面雕着古朴的花纹,鼎耳铸成麝鹿模样,两只麝鹿向空跳跃,左右相对,身上转动着彩色华光。
这是麝香泥金鼎。秦苏暗暗奇怪,今日礼敬典礼,师伯们怎么忘了把炉鼎拿去?以前不是每次都用上的么?她摇摇头,不再想这些奇怪的事,眼下最要紧的,便是把封着胡不为魂魄地瓷瓶找到,送下山给他,然后等师傅回来再面陈己罪,任师傅罚责。
书桌上倒有三五个小瓷瓶。只可惜倒是放着丹药的普通瓷瓶,那个封魂瓶却不知去向。秦苏掩不住心中失望,不肯死心。又回到博古架前,上上下下再搜索一番。
几扎书笺,数本册子,也不知是什么法术秘籍。秦苏无心翻开,从顶层翻检到底层,零碎物什找到许多,就是没有胡不为的封魂瓶。“难道师傅竟把瓶子带在身上?”秦苏想着,又摇摇头,师傅一向不喜欢带着零碎东西,封魂瓶对秦苏说是意义重大,但对师傅来说却全是废物,他老人家是不会带出门去的。转头四顾间,见墙边有个小箱子,秦苏心中一动,便想过去打开,哪知便在这时,听得走廊外响起脚步声,一名弟子哼着小曲正向房间而来。
“坏了!有人来了!”秦苏心中大慌,转头四顾,要寻个躲藏的地方。可是隋真凤性本约箭,书房中摆设极少,哪有容人之所?秦苏叫哭不迭,待想跑到外头躲藏,却已来不及了,脚步沙沙,那弟子已经走近房前。
她果然是到师傅房中来的,到门口开门,哪知却发现房中门并没有锁着,那弟子‘咦!’了一声,嘟囔道:“门怎么没锁?”也没细想,推门走了进来。
秦苏大惊。听脚步声迳望书房而来,仓促之下,无法可想,缩身躲到书桌下面,屏住了气息。
一颗心直欲跳出胸腔,秦苏甚至能听见急促的‘通通’之声,在这黑暗中尤其响亮。脚步声越来越近了,这样下去非被发现不可。秦苏情急智生,长吊一口气,不再呼出,一手狠压着心口,终于将那沉闷的搏动之声给压下去了。
那名女弟子粗心大意,倒没发现房里有人。秦苏听她从桌角搬动炉鼎,向门外走去,心中略略宽慰。
“原来她是来拿金鼎的。”秦苏想,慢慢呼气,待得那名弟子走到外间,确信不再发现自己,放下了心。这才发觉背后衣衫粘住皮肤,已被汗水浸透了。
“做贼当真不容易。”秦苏擦一把额上冷汗,暗想天下飞贼何其不幸,不说被擒住后押到刑厅夹手指吃杖责坐大牢,就是偷盗之时,这般提心吊胆,大耗心神,寿数也定要损折。
须得快些办事,若下回再有人来,便不被人抓住,秦苏吓也要吓死了。她从桌下钻出,躬身来到小箱子前面,见一把紫金锁从外扣了,打不开。秦苏心中为难,这可怎么办?她可没学会空空开锁之技。
正犹豫之际,听外面‘喀嚓’一声响,有人又冲进来了。秦苏听声吓得直欲瘫倒,快要惊呼出声来,一颗心瞬间到了嗓子眼。她慌忙几个翻滚,又缩到了桌子下面,冷汉涔涔,感觉腿脚都麻软成了面棒。
还是适才那女弟子,她却没进书房,只在门角站住了。秦苏听她嘟囔:“险些忘了……”悉悉碎碎,似从衣袋中掏出什么物件。
未几,‘嚓嚓’数声快响,秦苏突闻面前微风拂动,‘嗡嗡’如同小虫拍翅的微声从房间各处震响起来。石板地上,慢慢冒起了一团淡淡地蓝光。
“守护阵法!”秦苏如受当头一棒,眼前黑了。心瞬间掉入到谷底,脊背变得冰冷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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