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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炉正传 第十九章 突 围(下)


“哗!”万千甲虫拱破土层,如喷出地表的泉水般涌出,前仆后继,瞬间咬破尸气之壁,爬到二人身上,开始啃噬,师徒二人面上、手脚,肚子,只在一眨眼工夫便被咬穿了几个大洞。

        战场十余丈,十几个黑衣人站在树上,居高临下看着战局的演变。“有古怪。”康香主皱着眉说道,“他们被万圣降体,怎么动都不动一下?”

        “是奇怪,按说临死了,至少应该叫一声的呀?”一个堂主也说。

        “想是因为香主亲自来坐阵,万圣得以大展神威,速度太快,他们还没来的及动作就……”一个堂主恭声道,一眼看见香主冷冷的注视他,不自禁的大寒噤,下面的话便说不出来了。

        场中的师徒二人果然姿势古怪,身边残余的僵尸让蜂虫攀附,都滚成一团,唯他们两个人单膝跪着,仿佛在拜见什么神圣似的,岩石一样归然不动。罗门教众人静静看着施足孝二人,皱紧眉头,全然不解其中奥妙。

        同一时辰,八十里外的安义村。

        七名男子趁着活闲,偷了一条狗杀掉吃肉。几个人在水边剥洗干净了,围在火堆边喝酒划拳。正酒酣耳热之际,其中两个男子突然大跳起来,抱着脑袋在地上打滚。

        “头疼!啊!疼!疼!”

        “呼!”火焰骤起,他们脑后的辫子猛然燃烧起来。

        “有信!有义!你们怎么了?”同伴们惊慌大叫,然而那可怜的两兄弟惨叫声不绝,已经抽搐着伏倒在地。两样黄色的事物从他们脑后飞出,象蝴蝶一样翩然拍动。火光下看得明白,那是两张黄纸叠成的小人形状。一干人错愕的看着,见两张纸舞了片刻,“啪!”地一声在空中化成了烟雾。钻入了地下二人的头顶百会。

        “有信……有义……你们……没事吧?”

        没有回答。

        同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下得酒醒了大半,赶过来扶起了兄弟二人。然而令他们惊异的是,句有信和句有义……两个人的面容似乎跟刚才有些不一样了。

        “你们……你们……”他们不可置信的看着两人慢慢变化,其中一个皮肤慢慢干瘪沉暗下去,脸上似乎被一把看不见的理刃削剪,宽阔的下班变的尖峭。原本浓眉大眼,也渐被半秃的白毛和耷拉松弛的皮肉覆过。

        迅速变老的句有信和句有义变的阴鹫之极,他大口的喘息着,看着身边手足无措的几个人,突然狞笑一声。

        河滩上传来了惨不忍闻的恶嚎。刚好五声。

        “走吧。尧清,我们先找个坟地补补元气。”

        “是,师傅……”

        两个热病蹒跚着走入了黑暗。

        八十里外的山林战场,暂时与他们无干了。那里现在只有一个人在拼命求生。

        当施足孝师徒召动的红尸退回虚空之时,范同酉正好捏破了龟魄瓶和铁线蛇魄瓶。两物都是甲胄坚硬的磷类,融魄过后,他的肌肤表层便生成了片片苍黑色的鳞甲,硬如坚铁。一个沉重巨大的拱形甲壳从骨节里突生。横向合拢接合,将他躯体护住。范同酉把手足一起缩入壳中。

        这下防是暂时防住了。但范同酉也走不了了。背壳太种。行动太慢,龟魄的最大弊病正是这里,这也是他先前被施足孝攻击时,宁可用蜣螂魄也不用龟魄的原因。缩在甲壳里。听虫蚁在身上各处死命啃噬的声音,范同酉暗暗发愁。背后被尸水熔开的伤口已经有茶杯大了,疼的他眼前直发黑,他能感觉的到,脓水顺着脊背淌下,把他后腰腰带都浸湿了。

        更糟糕的是,他能用的用具,已经不多,多年来辛苦收集的一百零八枚瓶子,经此一役后已经十去其九,所余无几。

        “该怎么办?”他焦急的想着,感觉背上的压力越来越大,啃噬的声音愈加密集。“不行!纵然龟背坚硬,但也禁不住万虫啃咬,更何况,看不见的敌人还隐伏在侧,须得下个决断了,他犹豫着把手伸到了衣领位置,却又放下。再抬起,又放下。”

        “啪!”一块龟板被咬开了。

        范同酉象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拱起身子,右手两指飞快的捏住了藏在衣领中的那枚封魄瓶。

        如果此时有人正在他对面,便可看到他脸上一副又焦急又心痛的表情。

        康香主脸上表情同样也不很好。几个下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跟着他的目光投向了地上的两堆白尸。

        所有死尸的血肉骨骼全被甲虫吃的干干净净。只有施足孝师徒的两堆骨头还没被咬,就散成了粉末。

        “他们跑了!”康香主面色铁青说道,“尸门和鬼家最擅长这些死里逃生的把戏,下次再遇见这两个门派的弟子,一定要给我活捉一个过来,我要严刑讯问!搞明白他们到底用什么法子。”他的面上皮肉抽*动,再把目光投向三十丈外的另一处战场。

        白虫高高堆起,已经形成了一个小山丘。大团的虫充斥满了周围的空间。

        “不管这个是什么人,再不许他跑掉,如果他跑了,我让你们……”话没说完,便看见两人多高的虫山突然爆裂开来,气浪呼啸着向周围冲击,万千甲虫被激的象铅弹一样四面急射,打穿树叶,“夺!夺!夺!”的深入木中逾尺。

        在这狂飙面前,合抱粗的大树都无法抵御,离的近的,被连根拔起,当空飞舞,离的远的,也被拦腰吹断。整座山林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震的晃了一下。

        滚滚蒸藤的白色云气之中。一团青光如练,射上天空。

        这是一头奇怪的大鸟,头生肉冠,浑身披着翠绿色的毛羽。流转着华光的尾翎直有丈许之长。但它的整个躯干,仍像一个人的模样。

        这个三分像人,七分像鸟的怪物究竟是什么,罗门教中无一个人识得。

        眼看着大鸟冲上天空,象一颗流星般向江宁府划去。康香主怒极,右爪如钩,一下子抓在身旁的树干上。“***!让他跑了!”

        怒气形成的威压。众人都看不见康香主目中射出如利刃一般的精芒,然而却都感觉到了沉重而致命的杀气。如同沉重的磨石压在胸口上一般,每一个人都感觉到了气息不畅。而最难熬的,是源起于灵魂深处的战栗,那是如同牛马碰上猛虎时,面队天敌的与生具来的敬畏和绝望。

        几个原先颇有不服的堂主,此时才惊骇的发觉,这个看起来衰朽如风中残烛的老人竟然如此恐怖!

        “哗!”被康香主抓中的大树,连枝带叶,突然散成了万千乌黑的碎粒。

        “行踪暴露了。计划全部取消!夏宴堂通知所有潜入城中的人手,分批撤出,到舒洲集结待命!”

        “是!香主!”这次的回答。人人心服口服。

        “嗵——!”“嗵!嗵!”

        睡梦中的贺老爷子被近在耳畔的炸响声惊醒了,从床上火绒坐起,听见头顶上乱响如雷,断梁碎瓦正披头盖脑的落将下来。

        “什么刺客大胆来袭?”他还没想明白这个道理。多年习法的本能却使他的灵气先于头脑运转,落董掌施展开来,千百个如虚如实的掌影便朝天拍去,旋风应掌而生,所有碎木泥尘瞬间倒飞,像被一个巨大的鼓风机掀扬起来一样。

        “是谁!?”贺老爷子像个怒怒金刚一样跃上屋脊。

        贺家庄占地颇宽。主舍、别院、厢房、厅堂园林紧密矮着,,这是一户绝好的富贵人家布局。然而现在,好景成了残恒,从正门斜右位置起始,一直绵延到后舍的花园,一道烟尘滚滚,仿佛被巨大的天倒砍过一下,巨大的豁口形成直线,劈开了经过的所有房间,精美的门窗碎折,坚实的泥墙坍塌,房舍中破,陈年的灰土四处弥漫。

        就在豁口的尽头,陪花室的顶棚凭空消失了,惊骇欲绝的花匠赤裸着上身,还躺在倒塌的床上,瞪大眼睛看着身旁的天外来客。

        说不清是鸟还是人,那怪物的周身冒着游移的青蓝之光,伏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庄丁仆役们叫嚷着跑了进来,庄中守护的十余名弟子矫健的翻上屋顶,贺老爷子看见自己的三个老友也在其中,便踏步走向敌人那里飞纵过去。

        “老贺头……救……我”那似人非人的怪物听见脚步落地的声音,艰难的张开了眼睛,看着贺老爷子说道。他那被绒毛覆盖的眼里,已经渐有迷乱之象。“救……我……中了……尸……毒……”

        听出那尖嘴里说出熟悉的声音,贺老爷子猛然张大了嘴巴。“是桐油!”他张皇的大叫,惊骇之下把老友少年时的绰号都叫出来了。“春旺!春旺!快去把陆蒲叫来!”

        “九生!去我的卧房里,把保心丹都拿过来!”巨大的嗓门如霹雳炸响,众弟子仆役从没见老爷这么惊慌过,知道事情危急,忙不迭的按指令行动。

        “丁退!峻方!你们快来按住他的心宫,我给他过气!”

        到底是法术世家,应急之时效率极高。只不多一会,丹药符咒,毛巾热水,全都备的妥妥当当。四的老家伙把范同酉庞大的身躯抱到了堂屋当中,厚厚的盖上锦被。

        “老鬼!睁眼睛!别闭!”贺老爷子急的满脸通红,立刻,给范同酉灌完保心丹,贴上了暖心咒,手上便抓起一把糯米,按到了范同酉后腰的伤口之上,腐臭的焦烟哧哧而起,伤处的皮肉如同活物,猛烈收缩了一下。范同酉痛哼一声,脸色瞬间边的苍白如纸。

        “别闭眼!别闭眼睛!”见他两的眼皮上下耷拉下来,就要昏然睡去,贺老爷子大喊。忽然间情急生智,急窜两步飞到墙角,一脚横扫,登时踢破了码在那里的十余个酒坛。

        哗哗哗的碎响声中,酒花溅飞,香气顷刻间弥漫了厅堂。

        “你不想喝我一百六十年的老酒了?”

        范同酉耳朵听到酒字,喉头便“格”的响了一声,喉结快速抽*动。“酒……酒……我……要……喝酒……”他挣扎着挪动身子。耷拉下一半的眼皮马上又强撑起来。

        老友性命交关之际,贺老爷子哪里还会珍惜身外之物,着地子飞快拿来了珍藏的美酒,一掌把坛口连泥封截去,甘淳的气息浓烈甜美。登时令场中所有人都闻之欲醉。

        窖藏一百年的极品汾酒,果然不同凡品。

        连一般人闻到这股酒香,都陶然微醺之感,更不用说嗜酒如命兼已经渴成旱苗待雨的范同酉了,他眼中冒着狂热的光芒,凭空生出的力气,一把抢过贺老曳子的酒坛,双手平抱举起来。酒浆倾下。但在范同酉的劲气控制之下,半滴也没有外撒。像一条白线灌进了他的喉咙。

        好一阵虹吸鲸吞!眼见已经半死的老头儿憋着一口气猛灌不止。两个眼睛瞪的比鹅蛋还大,下人仆役们尽惊讶得目瞪口呆。

        “呼!好酒!”一口气饮下了半坛,范同酉眼中终于有了亮色,满足的叹了口七。抱着酒坛疲倦的闭上眼睛。贺老爷子蹲在一旁,紧张的帮他清理伤口。尸毒发作的时间过长,老头儿的后腰上已经蚀穿了拳头大的洞口,隔着薄薄一层肉膜,里面的脏器已经隐约可见。

        去腐生肌膏、虎尾膏、天指回阳符、回春符。在贺家庄藏着的药品符咒极丰,一瓶接一瓶,一张接一接的招呼上去,不多时便阻住了伤势的恶化。

        在旁的几个老者都知道,范同酉这天命,总算是让酒给冲回来了。

        等到陆浦赶来,施展七十二针绝技,给老头子活血散气,疏通脉络,范同酉终于脱离了凶险,慢慢收回了变化的形象,伏到床上让大家用糯米给他解清余毒。

        “贺老头,你这汾酒不错,看在我是病人的份上,再来一坛成不成?”范同酉挺着脸问道。众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酒鬼酒鬼,酒在前鬼在后,便是成了鬼也要以酒为先的。这老头儿刚从阴司那绕了一圈回来,又开始念念不忘杯中黄汤了。

        “不成!”贺老爷子板着脸道,看见范同酉捡回了性命,他的心情也变的大好,只是姓范的不知自爱,认酒不认人,现在把酒给他只会遗祸四方。

        “别说只是病人,就算你现在死了,我一口也不会给你。”

        “啧啧!老家伙,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改不了一毛不拔的本色。认识你真是倒尽八辈子血霉了。好吧,我也不求你,你只要把答应给我的那坛还来就行了。我这个人很知足。”

        “那坛酒……刚才你不是已经喝完了么?怎么还好意思向我要?告诉你,现在连马尿都没有了!别是一坛,半坛也没有!一口也没有!”

        “放屁!”范同佑大怒,霍的撑直身子起来,“刚才那坛怎么能算?那是给我救命用的,又不专门送给我喝的……简直是岂有此理!当药用的酒怎么能和喝的酒相比?不别和我打马虎眼,答应的事可不许赖帐!快把就拿来,我现在就要兑现。”

        “我才不管什么药用还是喝着玩的,反正就那一坛。你已经喝光了”

        “呸!呸!”范同酉怒极,向地上大吐唾沫,“该死!该死!老家伙你……你欺人太甚!气死我了!”他急的鼓突两眼,飞快的向左右查看,想寻找包袱的物件。

        怒气勃发之下,叫道:“你敢不给我酒,我把你这贺家庄砸个稀巴烂!”

        “哧哧!”贺老爷子冷笑,“你已经把我贺家庄砸个稀八烂了!”

        “那就再砸一次,说!你给不给酒!?”

        “酒是一滴也没了,你有本事起来砸呀?站不起来吧?……噢……居然站起来了……腿还打哆嗦吧?”

        “乓!”酒坛子被盛怒的范同酉摔到地上,散成碎片,“给我酒!不给酒我真翻脸了!保证比翻书还快!”

        丁退,陶确,秦俊方同时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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