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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遁甲(下)


胡炭扭头去看,这一看不要紧,只刺得少年心头恶寒,周身麻皮皆起。那是何等丑陋的怪物!数十条半身似蜈蚣半身似蝎子的巨大爬虫正从木桥下面飞快爬出,疾向众人追赶。这虫子身躯前粗后细,形体可比马匹大得多了,生着百足,没有蝎子那样的鳌夹,前端却似田鳖一般多长了一对黑漆漆的锋利伪足,爬行之际,说不出的别扭,甩头甩尾的,后面的长尾不住的大幅扫动,将雪层扫出一个又一个扇状痕迹,少年看见它们青黑色的甲胄之上生满疣突,如同赤红色的脓疱一般,甲片连接处,不时的显出浅青色软膜,隐约见到里面流动的绿色肚肠。

        “姑姑!我们快走!”小童叫道,见秦苏开始夹马加速,一振缰绳,打马也朝着前方的雷闳追去。

        秦苏面色微显苍白,也被这形貌可怖的怪物搅得思绪不宁。罗门教这次是抱着必得之志而来,前后左右都有伏兵,声势如此骇人,可怜的玉女峰弃弟对突围而出几乎已不抱什么信心了,便是她未被三纲禁手所害功力全盛之时,遇到这样的局面也只有死路一条,更别说如今!咬着唇策马跑到胡炭身边来,与其并驾,略一倾身,抓住了小童的手臂,低声吩咐:“炭儿!等一下……等一下……你听我说……若是待会儿大伙儿抵敌不住,你就赶紧往水里跑,姑姑给你拦住追兵……你闭气向下游漂去,料想他们看你是小孩。不会太过为难你。”

        胡炭小脸立刻涨红,手臂一挣,叫道:“你又想让我独个儿走!”却听雷闳大笑方歇,壮汉也看到了后面的大群怪虫子。却一点也没放在心上,对众人笑道:“别担心!跟我向前冲!雷某人学了几十年武术,好歹不是太窝囊。对付剧毒我是没有办法,可是这几只小爬虫却还没放在雷某眼里!”

        “走了!别掉队!”壮汉喝完,不由分说,继续夹马往前路猛冲,半立镫上又作出虚拉弓箭的姿势,正是惊雷箭的开手。

        “喝!中!”

        “喝!中!”

        “喝!中!”

        一声接着一声的震喝。暴雷也似在当空炸响,踞在前方土丘上张牙舞爪的几只巨大蜘蛛便遭了殃,惊雷穿空,大地光寒。怒潮翻卷了风云!这加持了三重咒法的惊雷箭又岂是先前击杀风猴子时可以相比!三道闪耀着剧烈白光的气劲已经响极失声,破空直去,瞬息即至,这气劲明明离地四尺有余,可是拳箭过处。地面泥石竟被激得高高披扬,分成两片百余步长、三人多高的巨大泥浪冲上天空,旷野这一瞬间突显奇观,若从高空俯视。便看到地面上在一瞬间立起两壁,气箭过处。大地立起反应,碎泥滔天。如同一道百步长的微小峡谷瞬间生成一般,而地面深壑骤现,被横穿上空的气流犁出深丈许,一人宽的深沟!胡炭和秦苏几人跟在雷闳身后,还有着两个马身的距离,可是箭气激射出去时反漾回来的气流仍然将几人激荡得身子剧晃起来,胡炭只觉得自己如同被一只巨大无可抵抗的拳头狠狠推搡,胸口窒闷,呼吸难继,随着雷闳三箭齐出,身子更突然被激飞起来,惊骇的少年只得抓紧了缰绳,几个人座下马匹向前激冲之势被硬生生的遏慢下来,几乎顿步!

        好霸道的劲气!秦苏睁大秀气的眼睛,这雷师兄的功法竟然狂猛如斯!这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噌!噌!噌!”只是几声轻响,紧接着地皮微颤,那坍塌了半壁的土丘瞬间消失,近二十只蜘蛛护成的扇形从正中破开,原先挡在那里的几头八足恶虫已不见了踪影,左右就只余下惊慌躲避的十三四只了,其中一只还伤了半边长足。以惊雷箭如此威势,天下什么还有甲胄可以直撄其锋?那几只倒霉虫子被光箭连体贯穿,杂泥带土的化成飞灰。

        胡炭欢喜之极,拍掌哈哈大笑:“雷叔叔好功夫!惊雷箭一出,天下无敌!”哪知他在一个“敌!”字刚说出口,惊变突起!骤然间只觉得肚腹间一麻,少年眼前青光闪耀,一直伴在他左边的郭步宜猛然一脚踹在少年的手臂上,将他踢得翻出五步开外,重重扑落在雪地上。

        “小心!”郭步宜这时才来得及说话。

        一截从半空中挥下的黑色弯状长物一现而忽收,护主物化出的青龙像穿过烟气一般穿过它的残影,竟然一击无功!胡炭的坐骑已经被齐颈斩断。当少年惊怒交集的翻身起来的时候,正看见那匹被斩去头颈的黄骠马奔势未遏,四蹄起落,跑出两步后才倏然跪倒,肉山倾下。

        “炭儿!”秦苏惊慌的大叫。

        “这是……控虚之术!”看见空中青龙飞舞,胡炭这时才醒悟过来,原来不是郭步宜要暗算他,而是间不容发之际救了他一命!他这时才感觉到肚腹间钉子传来的剧烈热气。想到自己刚才差点就已经变成亡魂,少年不由得吓出了一身冷汗,不及多想,天王问心咒急转,气盾、蚁甲、护身咒尽数加身,然后坐起,念起土咒,身子周围气流转动,一层致密的土壁破土而出,像一个巨大的蛋茧一般将他包拢在内,就在土层成功合璧的瞬间,一个水汽莹然的水盾又在少年身上刚好成型。

        五层防护术,这已经是胡炭眼前能够施展出的最强的防守方式了。少年心里何等机敏,从刚才虚空行者的袭击中便迅速得出结论:敌人的目的,是要他死!

        控虚之术,其特点就是出人之不意,攻人不备,这样来去无踪的攻击,往往在第一次出手时才最收到奇效。敌人放着那么多的人不去杀,却将第一刀挥在自己头上。这目的还不是昭然若揭么?醒悟过来的胡炭哪还敢托大,盾甲尽出,缩在护壁中又捏破了封魄瓶,在自己身上融上了天牛之魄。

        两三天之内。接连数次在生死边缘游走,饶是少年素来胆大,到这时也不由得有些害怕。前两次是在赵家庄,被奇案司众捕快集刃重创,以及夜行偷听被曲妙兰识破行藏的那一次,性命拿捏在那个美貌女子的一念之间,若非当时机警,只怕已遭毒手。而这一次更加惊险。若不是郭步宜反应得快,姓胡的小贼已经到莫名其妙的被传到枉死城门口,稀里糊涂的前去叩关了。

        “当!”一声金铁交鸣,郭步宜已经迎上了那虚空刀客的第二次袭击。这过程说来话长。其实当时电光火石,从胡炭被踹飞,到反应过来激起盾甲护身,也不过眨眼之间的工夫,郭步宜踢飞胡炭后还没坐稳身子。那节曲折的黑色长物便已经再次劈下,郭步宜急忙间偏转身子,举臂向上架住了,他的手中握着一柄黑幽幽的短尺。正好护住臂上。

        激越的交鸣声远传里许,火星迸发。可见这一次敌人的下劈力道之大。郭步宜功法特殊,反应也得当。这般举臂架刀原来也没什么不妥,可是他反应得过来,座下的马匹却承受不住这样的大力,刀剑才一相交,那匹膘肥体壮的健马便惨嘶一声,矮身下挫,重重趴伏在冰面上,这马是胡人花高价购来的健足,腿脚力原比常马要强,但这时竟也被一压之力挫得四足齐断,膝盖处被生生撕裂,血肉骨茬断裂错位,惨不忍睹。

        “畜生!”郭步宜从马上侧身翻下,脸色一寒。他握着铁尺,冷冷的望着空无一物的天空,似乎已经动怒了。

        对这样的控虚之术,秦苏跟两个胡人都没经历过,谁都没有办法。眼见着郭步宜只身对抗,三个人也无可奈何,两个胡人还好,眼见着身后的怪虫渐渐迫近,兄弟二人联手,在身后缠藤结堡,树起了一重又一重的阻碍,让那大群追兵不能一时就到,秦苏却是重伤未愈,功力是此时几人中最弱的一个,见众人激斗正酣,空自着急却是有心无力,想插手都不知从哪插起。

        “郭先生,你小心!”秦苏勉力给郭步宜加了个气盾,跃下马去,跑到胡炭身边,勾指布了个小范围的气网,将方圆两丈范围都封锁起来,这法术也不过聊胜于无而已。胡炭整个人都已经包进蛋壳里了,真正的龟缩不出,青龙也因为这数重壁障阻隔,早已失去感应而消散。这可不能怪少年胆小,敌人的目标是他,偏偏来无影去无踪,胡炭也正跟秦苏一样,想要跟敌人交手都无从交起,只怕一冒头出来,便立即被人削了脑袋。明知非一合之敌仍然大方出来送死,那不是勇敢,而是愚蠢了。

        秦苏在少年的气盾外面又加套了个气盾,素指勾动,捏着风火动之诀,直待情况危急时倾力一搏。雷闳跑到前头,离大队有**丈远,惊雷箭威力无俦,几只雷电蜘蛛的拦截之阵已经被彻底破坏,后涌出的大量埋葬甲被他劲气扫荡,也合不成一个坚密防线。两个胡人配合默契,策动土木准确之极,身后的怪虫虽然腾挪跳跃,左闪右避,却总也跑不完师兄弟二人布设的障碍。眼下最大的麻烦,便是那些穿行在虚空中的敌人。秦苏望向郭步宜,却正看见后者在这时断喝一声,双膝微弓,右足在地面重重一顿,跳上半空,行动快如鬼魅,秦苏眼睛一花,那着青袍的年轻汉子竟然也穿入虚空中,就在郭步宜身形尽没的瞬间,几团细微却浓密如实质的黑色烟圈在空荡荡的天空慢慢旋转散开。

        郭步宜竟然能够穿行虚空!秦苏惊讶的睁大秀目,哪知这惊奇的念头刚生起,当空‘呼萨’一响,刚消失的郭步宜又在更上空六丈处突然出现,如同神魔现世,单手叉着一头怪物的颈脖显出形迹,流星撞地般垂直按落向地面。

        “咚!”沟壑密布的地面再次震裂,这次撞击的地面颠动,甚至远在十丈开外的雷闳都清晰的感觉得到。郭步宜扑落下的地方,烟雪碎泥向四面迸放。如同一朵夺命之花。

        原来是一只巨大的螳螂,已经身首分离。只是……这还是螳螂么?除了头面相似,刀爪仿佛,那怪物身上再也找不到一丝一毫螳螂的特征了。形体之大就不必说了,罗门教最擅长的便是将这些虫豸喂养成令人惊惧的庞然大物,那两只巨大的眼睛,蒙着淡淡的血色,周身漆黑如墨,鞘翅上隐生古怪的咒文一般的花纹,足如刀,还生着长尾如钩针。颈上还倒生尖锐的骨刺……以秦苏贫乏的词汇,实在不知道用什么称呼来形容它。

        “上面还有两只!秦姑娘,你们带着小胡兄弟快走!我来对付他们!”看见郭步宜成功克敌的秦苏心生暗喜,可是又被那汉子的一句话说得立即改变心思。“炭儿!我们走!”玉女峰弃弟一抄手将胡炭凝化的土蛋抱起。疾步奔上前去,拉住一匹正在咴咴惊跳的马匹,翻身坐上,叱驾追赶雷闳。两个胡人也听到郭步宜的吩咐,师兄弟二人手忙脚乱催出六七道阻碍之后。隔住怪虫群,才扯缰上马跟上前面三人。

        有了疯禅师高徒的惊雷箭开路,前面的一切障碍都不再是障碍。无论是雷电蜘蛛,还是那一大群潮水般涌出的锃亮油黑的葬甲虫。全被一击成飞尘。冻土大地上沟壑纵横,泥雪污渍。全是被雷闳惊雷箭划开的创口,罗门教的几人哪知雷闳的功法如此刚猛。两路伏兵都没能阻住他。原本还寄厚望于几只穿行虚空的螳螂,谁知却又算漏了一个郭步宜,被他只身牵制,奇兵变成了陷泽之车。待得收拾残部,气急败坏的随后跟来,众人却已经破围而出了,打斗狼藉的地面上,纷落着无数碎甲汁液,几节蜘蛛毛腿,还有一死一伤两匹健马,而那神鬼莫测的郭步宜,此时也已经不知打斗到了哪里。

        前方道上,五个人在打马狂奔。秦苏和两个胡人都兴出逃出生天的庆幸,三个人一边死命催驾,同时不住眼的向身后张望,逃出小半刻,众人已经离那木桥有十数里之遥,眼见视线所及之处已没半只虫子,这才略略懈了防备。胡炭还在土壳之中默不作声,雷闳面色舒畅,显然刚才一场酣战,让这热血汉子胸怀大开。两个胡人引马跟在后面,他们携带的马匹正多,虽然损失了两驾,却仍还多出两匹换乘。

        坎察一直在不住眼的观察河道,再奔行十里余,看见前方两岸收敛,冰面看起来比上游要窄许多,便向雷闳喊道:“雷师兄!停!停!不跑了,我们过河!”他借用了郭步宜对雷闳的称呼,也叫“雷师兄。”

        “过河?怎么过?”雷闳讶然的望向胡人,举目张望,也没看到哪里有桥。“弃马过去么?”这一段河道宽有十五六丈,比先前渡桥口略窄一些,却仍然过马不得,几个人身怀术功,冰层虽薄,但踏行过去是不在话下的,只是马匹却只能留在原地了。

        “不用!有桥,我和师哥做桥,我用法术,生木头,师哥生石头,骑马过去!”

        雷闳闻言大喜,暗骂自己可真是榆木脑袋!现放着两尊菩萨不求,却去求小鬼。玉女峰弃弟也是欢喜。大伙儿可是亲见过这师兄弟二人的手段的,以两人之能,土木相济,架桥飞空又有何难!当下雷大胆轻抚光头,失笑说道:“你不说我倒忘了!”

        一行人策马来到岸边,在枯苇丛里惊起几只宿鸥。两个胡人翻身落马,下到近河的滩涂处,各念咒语,蹲身下来,但见四掌落处,这枯水时显露出的河床立如滚沸一般四处喷起泥沙,众人身后泥层也被法术抽取,连土带草便飞快向河岸平移过来,整片大地,除了众人立足处之外,便如浮动在水面上的萍层一般慢慢旋转,起伏漂漾,须臾,一黄一青两座巨丘在近水处破土鼓隆,转瞬立壁冲天,直上十余丈,然后被二人控制聚合,坚藤纠缠成筋梁,泥石混入为体,变成了一壁长方桥面,二人合力,将桥缓缓向对岸平放。不多时,一条三臂宽的康庄直道便呈显在众人面前,正好过马。

        雷闳抚掌长笑,连道:“好!好!好手段!”他看向坎察,对这颇具侠气的异域蛮子略生佩服之意,雷大胆自来交友虽多。但他心里明镜一般,那多是些同富贵之辈,却非共患难之交。闲来无事聚众喝酒,或是在己方实力占优来同壮声色只怕是肯的。但明知前路未卜仍愿意一身同赴的却寥寥无几。这番邦蛮子形貌颇异,不料肝胆却如此照人,实令人敬佩。相惜之心一起,便有意结纳,抱拳笑道:“坎察兄弟,一路少了亲近,没想到危急关头还要借助你们的大力。你们这一手法术可省了不少事!我刚才还担心呢,天马上就要黑了。黑灯瞎火的可不好行动,就算我们在前面找到过河方法,只怕仓猝间也不容易过去。”

        坎察面色苍白,闻言只回了难看的一笑。虚弱的说道:“不客气的。”通天法师的两个弟子,今日算是进入中原以来施展法术最频繁的一天了,而且还都是极其耗费灵气的大控之术,饶是二人功力不弱,到这时也均感到疲乏脱力。

        “走!到。对岸,我再收桥。”坎察喘着粗气,挥手说话。几人策马渡河,到对岸后直接将桥引崩落河。便头也不回奔南而去。几人都没担心郭步宜会过不了河,以他的能力。能不能除灭敌人不好说,但要全身而退跟上众人。想来不是难事。

        寒风过野,枯草萧萧,行在荒原之上,众人只觉天大地阔,孓身渺渺,不过这平原之地实在好走,一行人在雪原奔突,也没多费什么力气,跑得约莫一刻钟,重新找回大道,在前方便看见了城镇。胡炭在半路时便听秦苏的呼唤,解了水土咒甲,只是小童刚从大难中逃脱,余悸未消,说什么也不敢让贴身蚁甲咒离身,每隔一会便引动法力重新加持,务要保证蚁甲法力充盈,可别再被什么意外袭击夺去小命。

        京前镇的规模比甘秀大了不少,入夜来万家灯火,牛哞狗吠,街巷里孩童嬉笑,一派祥和气象。让刚经历冲突的众人直生出重归人间之感。不过罗门教贼人还在身后不远,众人都不敢贪恋温光,过路只匆匆跟摊贩买了些路上用度,五个人马不停蹄又南下而去。

        出镇后不久,前路便分出三条岔道,一道向东南,一道正南,一道却向西去。几人本待捡行直路,选正南之道跑下去。可是胡炭却阻住了众人,先问雷闳:“雷叔叔,这会儿还有跟踪咱们的眼探么?”雷闳抬头搜寻天空,却没有发现。想来刚才仓促改道过河,也暂时甩脱一群眼梢。胡炭笑道:“正好!咱们来布个疑局,绊他们一绊。雪地里蹄印清晰,很容易追查,咱们就给他们导到错误方向去。”当下细说布置,让大家先从东南那条路上跑出二里再折返正南,料想身后的追兵还不知道众人的真正目的地,他们定会顺着马蹄印追查踪迹。

        一众人听他安排,在向东南的道路上跑出小半刻,穿过一小片杂林后,纵马转向南方跑去。胡炭在入林口下马,在地上团团转着,掐指推算,片刻便算明了五行生克和阴阳消长之地,召集众人,仔细作下布置,才和众人纵马出了林子,出去后还不放心,又跟秦苏施法鼓风,吹动积雪填平一路上留下的蹄印,这般且行且掩盖,布置了两里距离,才放心的奔南直去。

        早在赵家庄之时,队中众人早就见识了小童的能力智计,没人会怀疑胡炭的这番布置是小孩胡闹。各人听从吩咐,配合他施法改动地貌,布设疑阵,均未觉有什么不对。花费了好一阵工夫,只怕追兵又追近来不少。不过胡炭此时心情大好,竟似有所凭恃,五人七马南行二十余里之后,郭步宜从后面追赶上来,与众人汇合一处,六人飞驰颖昌。

        申时过尽,进入酉牌,再三刻,天色终于完全沉黯下来。天上灰云压顶,不见月光,这样的景况若是在夏日,野外还在行路的旅人可要受罪了,伸手不见五指,目力再好的人也只能模糊辨道,常人就只能当睁眼瞎。好在此时地面有雪层,凭借着手上法术一点微光,便能让雪反照出来,辨认道路。

        就在胡炭几人离镇三刻钟的这阵工夫,又有几拨豪客闯入京前镇内,几拨人各不相属,前后入镇后不扰地方,只是略向居民打听。便又飞快离镇而去。几伙人数也有多寡,到最后的一拨,竟有三十多人,人人乘马带刀。面目阴沉,瞧模样正是先前在甘秀镇中出现的那群契丹人。从先前的九人变成三十多人,却是那首领从各地抽调的人手,本待前后合围将胡炭几人拿下的,谁料中途生变故,被罗门教横插一杠先动手袭击,让胡炭几人改变了路线。守在京前镇外的契丹人空守半天后,等来经过胡炭几人争斗场所的首领。才合兵一处再次追赶。

        经过一番询问,从居民口中知道胡炭几人已经在一个时辰前离镇而去,那首领不由得面沉似水,再听到前后已经有两拨人物打听这五人的下落。一群人脸色更是难看。

        “大人,想不到这几个人竟然这么抢手,”扬鞭出镇过后,群客中便有人低声说道。“加上我们,一共有三方人马在追赶那小鬼了。这几人身上难道还有别的什么好处?他们可不会也冲着定神符来的吧?”

        “中间那拨人我们还不知道是什么身份。但追得最紧的,应当是罗门教的人……我也想不明白,罗门教到底想要干什么。嗯,这事掺杂上罗门教。可稍微有些麻烦。家里要求尽量避免跟他们发生冲突,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别发生矛盾。”

        “可是他们也在前面追捕,只怕冲突难以避免。”

        “不妨。”那首领只沉吟片刻,便说道:“先见到那小鬼再说,比起定神符,其他事都可以先放过一边。罗门教对我们而言,也不过是能够牵制大宋的一枚棋子罢了,可是有了定神符,扎营云朔的大军破解僵局南下便指日可待,到时候,我大辽儿郎还用看别人脸色么?哼!区区罗门教又何足挂齿!”

        “大人,我们要不要给前头的兄弟发消息?”

        “发!给我传令下去!吩咐上河村的弟兄,让他们分派人手,扩大侦查范围,一旦看见目标,让他们立即使用活影,不拘数量,有多少用多少,只要阻延住这几人就行。告诉三元坡,目标已经绕过他们,让他们继续向南追进,跟上河村形成合围。”任务吩咐完毕,那首领重重的哼了一声,众人都听出了抑不住的怒气。

        “大人,对这几个人用活影,会不会太慎重了?一旦此事传扬出去,只怕……只怕……”那手下犹豫了一下,看见首领的脸色,终于没再说下去。

        “事有轻重,比起这个小鬼,活影泄露带来的麻烦也不算什么。”那首领顿了一顿,又道:“三道关卡,竟然被他们接连突破两道,这面子已经丢到家了,若是再让他们逃脱,我还有什么脸面在将军那里说话?大伙儿都听好了!四组夜鹰!总计六十八个人追捕一个小小的孩童,若是还不成功,大家就准备成仁吧!”

        “咯噔!”听见这句话,三十多人心中都是一震,正自惊惧,前头探马在岔口下马查探已毕:“大人,蹄印都向落石镇跑去,方向东南!”

        “追下去!”那首领说道,也不疑有他,扬声喝驾便当先越过路口,率众齐驰上前,在纵马越过岔点时,目光略略一扫正南方向那条路,见视线之内,覆地的雪层上也有杂乱印迹,只是却多是车驾的辄印和零星足迹,不是群马踩踏过的那般凌乱状况。

        “他们到落石镇,难道是想去河中府?”那首领脑中转过这个疑问,也没什么头绪,带着众人跑出里许距离,穿过一片小林子外面时,还想着落石镇是不是有什么水路通往其他州府,谁知一念未息,猛然间眼前一黑,浓密的黑暗瞬间笼罩下来,便将他人和马尽数吞没。

        “糟糕!中埋伏了!”那首领心中大震,眼前什么都看不到,就如同双眼陡然间被人用黑布蒙住一般,乌天白地、树林人马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震惊之下心神不乱,双臂振起便向后面急翻,人在半空又挥掌激起护盾挡住了头面。

        “大伙儿小心!有埋伏!”他刚喊完这句话,脚掌已经触碰到地面。

        “咦?这不是雪地?”

        那首领愣住了。靴子下面踩到的竟然是坚实的硬土,这跟柔软的雪层感觉大不相同。“这是怎么回事?”周围仍然是茫茫黑暗。看不见一丝微光,可是怎么会这样?他的反应已经很快了,刚发觉黑暗罩下便立时飞身翻出,按说应该落在雪地才是啊。怎么这地面……竟然不是他刚刚骑马经过的地面?

        尚未得出结论,大地猛然剧烈颠簸,就如同有地底下一头巨大的怪物被他惊醒,正在土层里辗转身子一般,听得隆隆的震响不绝于耳,风声飒然,黑暗里只感觉前方一大片区域一重接一重的耸立出巨大物件,浓郁的泥土味道闻在鼻中。新鲜之极。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后面的倒霉的鱼儿一条接着一条,一队三十余人,全都收势不及,全撞入这诡异的地境中来。浓密的黑暗之中,但听人翻马嘶声,惨叫声,惊呼声,**摔落实地的闷响声。不绝耳的传来。

        “有埋伏!”又是一人的失声惊叫。

        “我看不见了!”

        “我也看不见了!”

        “我也是!”

        “大人!大人!”

        “幻术!警戒!有人埋伏!”

        “这不是幻术!大人!这是阵法!我们进陷进阵术中来了!”到底有反应快的人察觉到了众人当下的处境。

        “快点火照明!”

        “通!通!通!”的几声响,便有几人燃起火术。

        可是这个地方的诡异竟然超出众人的想象,眼前白雾弥漫,视线所及处。尽耸立着大大小小的方形土碑,高低皆有。宽如房舍,以一种奇怪的规律排列。遮蔽住众人的视线,不惟如此,这些暗红色的土丘似乎有莫名的力量,能将火光吸收吞没,六七人在掌中燃烧起蓬然大火,竟然也只能照明到两三丈开外的地方,再远的就全沉没在团团白雾之中。

        “我们的行动被人察觉了么?这里怎么会有阵法?”

        众人都陷入沉默中,又有几人激开火术,将照明的范围扩大到更远处。

        “大人!那边好像有人!”这时有目力稍好的人看见了前方的状况,便大声示警。

        一时刀声咒声连响,火光下各色光气纷纷亮起。

        可是等众人布成阵型,小心翼翼围近过去一看,却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果然是有人,不过都是死人,死状极惨的死人。

        十三具尸身横七竖八的倒伏在前方地上,服色各异,看不出来历。有伏在小丘上的,有半身陷入土中的,有身体和兵器被横斩成两截的,最不忍卒睹的是两具仿佛被大缸镪水兜头泼浇的死尸,腹身头面触地,全身都融化了,衣物浸渍,骨肉粘连在一起,身下黄的白的红的融成一大滩,也不知哪些肉液那些是血浆,还有几具已呈巨人观的膨尸,皮下仿佛被人吹进大量空气,将衣裤都撑得紧紧的,皮肤透明紫涨,伤口破损处还有黑色的血液汩汩涌出,空气中剧烈的酸臭味令人闻之欲呕。

        待得看清众尸周围狼藉的地面,刀斫痕迹,法术施用痕迹,还有许多被烧成黑炭的不知名的怪虫,冻在冰层中的花蛇,肚穿肠流的巨大蟾蜍,还有几条被斩成两截的巨大青色蜈蚣,两只腹足朝天的花斑大蜘蛛,众人才知道,原来这些死尸是遭了罗门教的毒手。

        “这些是什么人?为什么跟罗门教动上手了?”

        当下便有人去翻检死尸身上物件。

        “大人,你看!”片刻后,一个探子便有寻获,他一手提着一根阔及二指的缠丝束带,一手捏着一柄七寸长的匕首,那匕首形制与寻常颇有不同,两边开刃,刃面极窄,也不是柳叶形,而是如同折刀一般,刀头微折。

        “这是京里万家织造的特供玄缯,只出过一批,数量也少,民间不可能流通,刀是大理卢良的小叶破眉刀……我记得四年前奇案司曾秘密派人到大理做过一次大行动,屠了三个村子,收得一百多把这样的刀……”

        “官府的人?”听到这里,众人都明白了,不由得面面相觑。“他们怎么也混到这事中来了?还都穿着便服,不想显露身份么?”

        “是罗门教布的阵么?”

        “罗门教!谁听过罗门教会布阵!?是那小鬼!胡炭!”那首领面色铁青,重重一拳击在身边土柱上,“还不明白么!这些人跟我们一样,都是陷到阵中来的!可是他们遇到了先进来的罗门教,动上手了……他妈的!阵术!阵术!这小鬼在赵家庄就曾用过这样的手段,只是我们大伙儿都小瞧他了,没想到他学的是真正的遁甲大阵!”(欢迎您来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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