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段爷与红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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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段爷与红玉
“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愁堆解笑眉,泪洒相思带,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人生能得几回醉……”
厅内歌舞纷呈,霓虹色的灯光洒在台下疯狂的人们身上。
“红玉的歌喉真真是全扬州城里最动听的哟。“
“你看那腰身,那腿…都能去做演员了吧。“
台上的女人一身鹅黄色旗袍,高开叉的裙摆,一双纤细白嫩的双腿若隐若现。
“要我说啊,她要是去做演员,当今最红的电影女星就不是黄婷了。“
“黄婷不比她长得清秀,你看那狐媚样子,背地里不知道被多少男人上过。“
旗袍做工精良,袖口上绣着乳白色的玫瑰,银丝在胸前勾勒出大片祥云,胸前的柔软将衣服撑开,展现出傲人的形状。
“说的也是,不过要是能和这妮子做上一晚上,出多少钱我也愿意。“
“牡丹花下做鬼也风流啊…哈哈哈”
当然,人们不会得知,台上软玉温香似的美人,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阎王索命鬼。
披着上好羊毛披肩的女人随着舞曲扭动腰肢,一手拿着白色鹅绒洋扇,一手握着立麦。樱桃小嘴娇艳若滴,两缕未扎进去的发丝垂在两腮边,一双杏目明明是可爱的眼型,却被勾上去的眼线勾勒出诱人的风情。慧黠的双眸转动着扫视台下为她疯狂的人们,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一曲完毕,台下掌声雷动。
红玉微微低下头,含笑示意,便下了台。
回到台后。
红玉是头牌歌女,独享一件化妆间,门上还挂着一幅牌匾,是一位外洋商人赠送的。得名于美人如玉,称为如玉间。
名字没有什么稀奇的,却是用上好的白玉雕刻而成,显得极其奢靡。
红玉坐在片场的椅子上,翻阅着今天的报纸。深深浅浅的油墨,映出火光凄厉,混乱的城镇在大雨中呜咽。 “最近有传言说直系与皖系军阀又要一战。”红玉说的漫不经心。
红玉瞥了梅丽达一眼。
“你看起来很无所谓。”
“习惯了呗!如今哪天不打仗?”梅丽达抬起头看红玉。红玉示意她小声一些,因为此时几个救国会的学生就在旁边,低声细语地策划着什么,时不时有人激动得瞬间提高了音调。
红玉隐隐约约可以听到那几个救国会学生口中这几个词汇——“杰克”“日本走狗”“三姓家奴”
之类的。
红玉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随声请问道“这又是谁惹的这帮学生小崽子们这般不高兴了?”
“还能是谁?就最近经常来看你表演的那位英国绅士呗!好像叫什么?杰克·弗罗斯特。对,就是这人!”梅丽达坐在化妆台上拿着羽毛扇子,边扇边说道。
“外国人?”
梅丽达停下了手中正摇的起劲的羽毛扇子,想了想说道:“不完全是。他和我一样,是个混血,好像是中英混血吧!”
“他既然是中英混血,为什么要来帮日本人做事?” 红玉充满疑惑的问道。不知不觉间,这个话题就被红玉所掌握了主导权,梅丽达一步一步掉进了红玉的陷阱里,被红玉把话给套了出来。
“大概是不被家里人重视。从小他就和他父母在中国生活,人们和他自己都认为自己是中国人,再加上天生具有的军事和谋略才能……”
“若单单只是个外国人,是不大可能会混进这种中国人的高层圈子里的,毕竟一个人高马大面露凶相的白种人看着就亲近不起来,混血,再加上在中国生活深受中国文化影响一言一行都符合中国人的审美,这种人比那些连中文都不会讲,更别说懂得中国人习惯的纯白种人受欢迎多了。”
这时梅丽达旁边的一个女学生紧锁眉头,听到这里时愤愤地骂了一句:“真是带着英国血液的走狗。果然,这种混了血的杂种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果然还是古人说的对——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梅丽达猛地抬头看着那个女学生,那个女学生赶忙向梅丽达摆摆手辩解道:
“我不是说您,梅丽达小姐。您是我们最尊贵的客人,您还去我们学校参加了募捐活动的免费表演,为我们学校做出了巨大贡献。我并不对混血的人带有什么成见,除非他敢在中国国土上胡来。像您这种非常友好的客人,我们还是非常欢迎的。”
这时那位学生的同学赶忙走上前压低声音对梅丽达说,这女学生的双亲就惨死于英国人手下。之前梅丽达的不满就这么转化为满腔愧疚,也就不再与女学生的直言多作争辩。
经过这场争辩后,那位女同学邀请梅丽达共进晚餐作为对刚才言语不当的赔罪,梅丽达向来是个直性情的人,爱恨来的快,去的也快。那女同学道了歉后,梅丽达的怒气便消散了。于是便跟着那几个学生出门吃饭去了。
红玉见四下无人,抽出最底下抽屉的信纸记录:今日已现身。警卫员三人,警惕性也放松。
民国初年,军阀割据,段祺瑞当权。杰克在外蒙有战功,是军中主战派,虽然是外国混血,也颇得段祺瑞信任。他心思缜密,头脑精明,办事得体,则有重权在握。但军阀混战这件事,归结起来说就是各方大吞势力。打仗,就能征税,因而大发战争横财。 “猎鹰一样,”梅丽达是如此评价他的。
“如果他没有战争的理由,便善于制造——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这是红玉的主人对她特意强调的 。
红玉自然也明白:此人不死,国无宁日。
放下笔墨,红玉将信纸小心折好,折成小块,塞入一个隐秘的隔间的门底。门外似乎有人接应,信纸从门缝外被抽走。
红玉做完这些,回到化妆镜前,开始不紧不慢地将插在秀发中的发簪抽出。
段公馆。
日来的春雨总算暂停了,浓密的绿叶滴下承荷不住的雨滴。当时的田园调布尚未受到街上到处开着的汽车和歌舞厅的噪音污染,庭院里的树丛饱含了连日来的雨水,湿润、沈重的树叶互相低垂地依偎着,整个庭院于人一种庄重娇嫩的感受。
通往门口的踏石也长出又厚又黑的苔藓,有如动物的背脊般湿滑。这样的美景大概就是三岛由纪夫《女神》中的真实写照吧!
中西风格相互交融的房间里,刚开瓶的威士忌溢发出醇厚烈性的香味,留声机里播放着一首上海时下最流行的歌曲,娇媚清脆的女声好像春夜雨后的绵绵柔风,掠过灯光粼粼的苏州河,拂过娇嫩饱满的月季花儿,还抚摸着那光泽莹亮的露珠…… 也许,能在平静的世道里觅得心爱之人共度一生,确实是人生乐事。只是,如今的时代,确实离“太平”二字已经无缘。
段岘书摇着酒杯,轻轻喟叹一声。颀长的身影逆着台灯橘黄色的光流,斜斜投向浅紫色的羊毛大地毯上。
突然,房门被人叩响,连续三次的声音有点急促。
段岘书 放下酒杯开了门,外面站着的竟然是红玉。
红玉身穿浅黄色长风衣,里面是深紫色棉布旗袍,额发有着一丝轻微凌乱,双颊也泛起了一抹剧烈运动过后的淡红。
段岘书不是笨人,自然嗅到了空气中流荡着的诡异气息。那是一种足够划破沉厚寂静的不安。 他几乎是想都没想就说:
“进来吧!”
“谢谢!”
红玉紧跟着他进去,并随手关上门。
段岘书一回头,才看到她伸手理着鬓边的乱发。
红玉一袭珠白色绸缎旗袍,亮丽典雅,明艳高贵。灯光彷如全都汇集到她身上一样,如西方古代神话中圣洁的神女雕像。
舞曲如流水一般涌来,段岘书很绅士地发出邀请:
“能请你跳支舞吗?”
红玉大大方方地把戴着镂空白纱蕾丝手套的手放在段岘书张开的掌中,走进了舞动的人群当中。
红玉的手虽然很纤瘦,却完全不像一般女学生的手那般娇软无力。
华尔兹舞曲中,红玉带着好奇问:“有人说过你很爱皱着眉头吗?”
“有。”
段岘书还是习惯性的言简意赅。 段岘书问:
“你还要在这里逗留多久?”
红玉想了想,说:“下个月就要走了。”
“有新戏?”
“是的,先生!”
不知为何,这句话极快将两人的思绪卷入了一抹暗淡之中。
也许,有些邂逅,终有离别。 也许,我们彼此皆是过客。
红玉浓睫低垂,眸中柔波顷刻暗沉,一不小心脚步错了,就轻轻崴了一下。要不是段岘书及时扶住她,她就真的摔倒了。
两人站定,红玉的手还搁在段岘书的肩上。莹烁飘忽的灯光久久在他们的眼中打转,光影在狂欢,但他们眼中,却只有眼前的那人。
红玉还是第一次如此清楚地看清他的脸部轮廓。
他是那种好看到让人一眼难忘的人,尤其是他那一双寒冽深邃的双眼,有着与这个世道格格不入的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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