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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想


“惠儿,我们的惠儿将来要做”女子似笑非笑,面朝远处,刺眼的光遮住她的半张脸。待在她身旁的男童把手中的木棍仍在一旁,抢先答道:“捕快。”

        女子仍是笑着:“也好不过以后还是和爹娘待在一起好么。我们离不开你,惠儿。”

        男童生气了,赌气叫道:“不!爹娘都是大人了!”

        女子不笑了,带着哭腔说:“惠儿真狠心,你忘了爹娘是如何把你养大的么?”

        见她这样,男童无所适从,也没再说话。

        一样的对话,不变的场景。这夜是第几回了?

        从梦中醒来,依稀能见到晨曦。一只怪鸟停在他窗前,权惠匆忙和了外袍,绕远路走到后门。常和他一起厮混的玩伴倚在门边,远处站着几个侍卫。玩伴见着他,身子一软就要靠过来。权惠瞬即一撇,将他推回远处。

        刺鼻的酒味混着脂粉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味道。可今日他却觉得有些恶心。

        “说事。”权惠稍微又站远了一点。

        玩伴打了几个酒膈,才吞吞吐吐地开口:“今晚权兄还不来?”

        权惠近几日早就耐不住了,正想答应,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心里不是滋味,拒绝了也没有多痛快。只是他知道,自己的某种渴望正不可抑制地生长。

        玩伴仅觉得他厌了,也不再多说挥挥手带着家仆走了。权惠目送他远去。晚秋的晨风将落叶吹得哗哗作响,他回到房内从堆积成山的账本中抽出还未看完的那本,点了墨,开始勾画。

        倪淑坐在铜镜前捯饬妆容,近几日总觉得处处都不顺眼,全然不见平日的神色。她按照记忆中的样子勾画,最后眉心一朵红花。

        镜中人浓妆艳抹,可却并不好看。

        她不甚满意,敞开衣橱换上最薄最艳的纱裙。倪淑深吸一口气这才又走到镜中,她脑子又充斥着他被那些人围着的画面。

        为何不能只看着自己?

        她想了百次,千次,过了好些日子了,她就似活在那日便再也没出来了。

        丫鬟朝她行礼,她没有应,反而问道:“我美么?”女孩如常答道:“姑娘自是美的。”

        倪淑听腻了,也问烦了,心中苦乏却未曾解开。

        那次出逃落入险境后,她被禁足,莫说镇内,就连院子也未曾出过。她想见他,有时可以在心里坦率地承认,有时骂自己疯了。

        倪淑心不在焉地净脸,更衣,再跟着丫鬟满院子看桂花。她鼻子失灵了,嘈杂的人声化为虚无。这个无趣的世界仿佛只有自己。

        满地破落的花,粘腻的汁液集在一处。几个人穿过繁复的花草,看不清面庞,仅仅透出细碎剪影,她见有人来了,遏制住满腔失望,打起精神捕捉这些碎片。

        桂花甘醇的香气以他走路带过的风为媒,与其他气息混合。倪淑开始厌烦无休止的杂音,疾步绕路穿到内堂,此时也顾不上被父亲责罚,她贴着屏风不愿错过任何一句话。

        待放下笔时已是傍晚,期间爹娘进门的次数已经数不清了。他虽憋着火,但知道两人向来如此,便不多费口舌。这次又是谁,该轮到他那披着袄子却要坚持探望身强体壮儿子的爹了。

        他听着父亲重复相同的话语,若在平时自己早就溜没影了。权惠虽想跑,可又不能挪脚。耳朵要起茧子了,于是他抬头望着房梁。

        “我和亲家仍有要事未有商讨,工坊成衣包办该去往谁家,蚕丝”权利觉得自己讲得太多了,见权惠耐不住了,正要走,这小子却来劲了,愣是叫他多讲讲与倪府的生意往来。权利这下更高兴了,待权惠说要助他同倪雪城传达要务后他痛快地答应了。

        目送儿子离去后,权利感概良多。

        权惠第三次探头让马夫加快路程,两府隔得不远可今日车程却有些久了。

        他看账目的时候杂念很多,酒欲,□□像蛀虫一般啃噬着他,但每每想到能堂堂正正站在那人身旁,能有靠近她的资格,痛苦就会减轻许多。他熬过一天天忍耐的日子,不知渴求之期何时到来。

        能稍微见到她就好了。就算什么也不做,光是想到和她靠近了焦虑就会缓解许多。他大喜,虽面上冰冷没有表示。还没等到马车停稳,他便从车夫的一侧跳下,迈进倪府。

        老样式的园林,是她生长的地方。秋季的桂花,也是她熟悉的味道。他心不在焉,止不住地乱想。

        权惠见到了倪雪城,两人寒暄客套后他便被领到正堂。他将父亲交待的事情一字不落地打点好急急要寻个缘由离场,无奈倪雪城太能说,孜孜不倦地东拉西扯。

        权惠厌了,仍正襟危坐。他知道,像他这样的人在倪雪城心里是什么样子。他必须有所挽回,于是更加不敢有所动作。

        好不容易有了空隙,倪雪城离场去取样品,他才能歇息。在正堂不显眼的某处便是内堂,由于有屏风遮挡,不可以窥见内容。权惠正要挪开眼神,发现屏风左上有圆形的阴影。

        他有些好奇,环视四周估摸着时辰,倪雪城还不得到达,便绕开屏风,欲从一旁走到屏风后一探究竟。

        偷听了好一阵子,倪淑便再也听不见声响,她还不死心,仍旧把耳朵贴在屏风处。“偷听可不好。”男人清冷的嗓音将她惊着了,她当下便闭眼将自己蜷缩起来。

        哆嗦一阵后,她猛然惊觉,身体不受控地朝他扑过去。他没有避开,只是举起双臂任由她勾住自己的颈。

        疯了!

        倪淑羞红了脸,暗自责骂自己不知羞耻。松开他,尝试看他的脸。

        到底怎样才能显得自然?

        她没有点子,就详装看风景,再“不经意”地瞟到他面上,他冷着面望着自己,眉宇不见平日纨绔的模样。

        “姑娘不稍微解释?”权惠整理衣襟,重新站直,目光如炬。

        倪淑几欲开口,发觉句句都是辩解。

        她放下担子,小声地说:“想再见公子一面。”

        权惠知道她不敢看自己,面上有了笑颜,却冷道:“听不见。”

        倪淑急了,抬头瞪着他,却不防被他的笑颜搅乱了思绪:“想见你。”

        权惠尽量让自己显得自然,记着时辰,趁最后还有一点时间重新为她梳了发髻。倪淑整个人都僵住了,酥麻的感觉和他的指尖交融,让她一扫长久的郁闷。

        她贪婪地用尽时间,将他看在眼底,等他要走了又鼓尽勇气轻轻抱了他。一个只及自己胸口处的小人,为何可以盈满自己身子里空虚的缝隙?

        权惠不敢做出回应。

        两人的分别没有言语。

        倪淑不敢相信,她仍游于现实和虚幻。

        铜镜里满脸通红的女子顺眼许多。她顺着嘴角轻轻点了一下,想着权惠的嘴角痣就在此处。

        只因方才是他帮自己梳理发髻,她甚至可以为此接连几日不梳洗。倪淑时而傻笑,时而用手将自己抱住,吓得丫鬟都不敢进到屋内。

        倪淑见人来了才收敛心中的狂喜,不情愿地松开发簪,她顺着头发摸出一把晶莹剔透的玉簪,清白相间偶有朱红点缀期间甚是奇妙。她将玉簪放在枕头底下,将丫鬟请出门外后将玉簪放在手间看。

        权惠一直在思索,他知道自己配不上倪淑。镇上没有谁家愿将女儿嫁与自己,他最清楚不过。他不应该招惹倪淑,更不能将心意展现给她。可见到她的时候,渐强的渴求便再也忍不住。

        放在手里的簪子是他心爱之物,却也说送就送。

        他哭笑不得,望着镜中眉清目秀的面庞,他眼前浮现处一片火光。

        人如惊弓之鸟四散而逃,遍地都是烧焦的废墟,他正帮着官府打点事物,突然想到过了这么久也没见到那女子。火浪搅动着周围的气息,密室的入口让人望而却步。

        他想了片刻,还是放心不下,把浸湿的衣服裹住自己,打过招呼后冲进火海,忍着呛鼻的浓烟他到处找她。在角落里望见她一个人拖着孩子朝前走,她几次跌倒又爬起。他愣在原处,像是被一桶冷水浇透了全身。

        你在做什么。有个声音问他。

        声色犬马,酒池肉林,夜夜笙歌。

        我在做什么?

        他呆呆地见人把孩子从她身边拖走,她倒在地面不省人事。权惠迅疾冲到她身边将她抱起。烟将她的脸熏得黢黑。

        想着初见时明媚的她,念着倒在浓浓烟雾中的她。思绪渐渐模糊,一切又不那么鲜活,但还是很想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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