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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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柔声道:“我晓得。”
林琳硬是挤出一点笑意,朝他点点头。说眼前人是成年男子,眉眼柔和偏偏露出少年意气。
他将身边人顾得妥帖周全,总是安分不出错。可她无法真心待他,血缘竟让她成了挑刺之人,曾想在他身上挖出错处,始终无法得偿所愿。
他一直知道。
林琳自以为藏得深,那一份私心就不会被察觉。她正想开口将他支走,权利颤巍巍地走出来了,身上和着袄子,面如土色。
她欲要上前搀扶,秋盼早已将人安置妥帖并奉上热茶。
总是这般林琳静坐在一旁,偶而撇几眼。两人相谈融洽,权利苍白的面上稍稍浮现暖红。她心急,不免觉得烦躁。心里挂念着权惠,百无聊赖地望着空空的鸟笼。权惠的送给她的八哥上月病死了。
“商人之间最讲信义,你娘应下的话自然是要兑现的,就把布料卸下来换上王家的货。这匹布品质稍次,不运也罢。”
秋盼回道:“是儿的疏漏。”
权利接道:“你用心了。何况布庄是惠儿掌事的。”
“布庄事务繁多,便是老掌柜都无法应付。我知爹待我好,才把这样的难题交由大哥。权家对我恩情深厚,我恨我无能,无法为爹分担。”
林琳走上前为权利续茶水。她放下瓷壶,低道:“盼儿,莫要自责!你年纪轻,今后多多积累资历便是。”
秋盼站起对二人一拜,后被林琳扶起。
他心中涌入一阵莫名的虚无。像是某个台阶登时消失,攀爬的小人堕入黑暗。他才理好衣襟,抬眼便看见倪璠身着紫衣,便是那不经意的浅笑都是极美的。那悬在空中的人好久才踩在平面上,足尖与地面的接触如此踏实。
她行礼后,面上一片忧愁:“公母定要为儿媳评理!二公子是极过分的。数日不见,才着家又欲寻由头离家。说是住在德兴行也不为过,偏偏冷落我一人。下人间,府外都传遍了许多难听话说二公子爱慕大公子,伤风败俗!”
林琳道:“无稽之谈!为何生出这等污秽之言?”
“他们言语粗俗,不便入您的耳。”
“无妨,你直说便是。”权利淡道。
“说二公子总黏在公子身后,对大公子体贴入微,事无巨细,已经不像是兄弟了。布庄他要抢来照看,商行诸多琐事他要处理,闲暇之时便不顾公母阻拦投入全部心思去寻大公子,将新娘子晾在一旁。这不是还能是何种情感呢?”
堂上的二人齐齐沉默,欲言又罢休。
倪璠带着哭音又道:“他们欺人太甚!还说李氏和倪氏原是许给大公子的妻,全被他权二抢去,不就是怕人霸占他大哥么?
他安静地坐在一旁,仿佛和记忆里的自己身影重叠。它化为实体,真真切切地出现在她眼前。
满腹的伤心是否都藏在了心里?难耐的话语是否总是独自承受?
想要紧紧抱住他,将微弱的,仅够自己取暖的火光分给他。终于来到他身边,他握住她的手藏在身后。
流动的香气和他朝自己微微侧过的头,都不真实。
他冰凉的指腹在倪璠的手背勾画,待反应过来,她面颊都烧红了。
权利突然猛烈地咳了起来,林琳慌忙扑到他身前,用帕子一接竟是猩红的血。倪璠突觉得院里的气味有些熟悉。这样浓郁的味道她也在其它地方闻过。
她揪着权临的衣袖一起上前,那气味愈发浓烈,从权利身上传来。她一惊,不好的猜测呼之欲出。倪璠不愿误解任何人,将疑虑压下,同权临也只草草别了。跟着记忆她急急奔向火房,当初王婆婆在此处熬药。那时她就觉得这味道似曾相识,却未留意是权利身上的。
倪璠担心被他人发觉,心如乱麻。除珍珍外,王婆婆是权府唯一和她交好的。虽从未说过,她心中却把婆婆当成老友。婆婆待自己极好,总是一脸慈祥的凝视她,为她做喜欢的吃食。
回过神来才留意到柴房微微震动的门,她屏住呼吸,想悄悄越过柴房溜回院里。见着赤身的两人交缠在一起,女子对着窗口,微眯着秀目。倪璠捂住自己的嘴,仔细一想那女人十分面熟。白皙的面容,勾人的眉目,不是许婉儿却是谁?
她这下更焦急了。一是不想同许婉儿扯上关系。二是不知方才有没有被看见。这女人心机深,若是叫自己撞上了指不定又要发难。思来想去也是虚度光阴。倪璠收好思绪,换身轻便的衣裳离了珍珍去寻权临。
德兴行。
不出半个时辰,山猫就将王婆带到。令秋盼不解的是,山猫寻她时,她却安然坐在房内,似乎早已料到什么。
除山猫外,一干人等退下后,秋盼冷着面淡道:“不辩解么?”
王婆轻道:“我应下这事前便料到会有今日,纵是竹篮打水,也愿舍命去试只叹没能把药送入你口中。你欲如何处置,便来吧。”老妇神色淡漠,跪坐在殿中。
微妙的对峙。
他起身,单膝跪在她面前,声音微颤:“对不住我”渐弱的忏悔,男子随之默不作声,将短匕伸出在左臂上划了一道深口。鲜血汨汨流出,他凝神望着,才道:“待一切都结束。我便随她去。以此为证。”
妇人嗤笑着,讥讽地撇他一眼,接道:“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她最后的模样么?”言罢,猛然间用枯槁的手揪过秋盼的手中刃朝自己的心脉刺。秋盼回过神伸手去夺,匕首反而入得更深。两人的血染满毯子。
她依旧挑着眼角,突然喊道:“像这样,一刀一刀,血尽而死。你好狠心!若不是你,若不是你”
秋盼知道,她一心求死,才刺向心脉。老妇渐失血色,反复呢喃:“潋儿,奶娘来了。不怕不怕。”她猛然睁大双眼,用尽全身气力似要抓住某物,手指胡乱划几下便再也不动了。他用手合上她狰狞的双目,木然地坐在地面。
山猫疾步走近秋盼,神情肃穆,低道:“秋盼,无须这般,振作一些!你我都明白,李秦潋的死与你无关。你何必自讨苦吃?王婆不晓得实情啊!”他心跳如雷,鼓足勇气朝秋盼看去。男子死死地望向某处,手环着膝盖蜷着。流淌的血将他衬得愈加苍白。
刹那间的无力感让他哑然。能做什么?他还能做什么?山猫感知到自己颤抖的喉头,他不断重复着:“求你,放过自己”迟迟得不到回应,山猫强震精神欲寻人将尸体移走,扫到一摸熟悉的身影。他难言喜悦,走向秋盼:“倪璠来了,你应该有话对她说,对么?”
男子空洞的眼中才重新显出光彩,他踉跄站起,高挺的鼻上溅了几滴血星。
秋盼笑了,慢慢说着:“不必担忧我。我没事,多谢你了。王婆将她和李氏葬在一起罢。日程不变,请贾掌柜替我暂记货物明细。我去去便回。”
一路狂奔。倪璠心中杂乱,仅仅想寻个地方理清头绪。方才她望见是秋盼刺死了王婆,他背对着自己,鲜血浸没下摆。前些日子与她谈天说笑的人,一瞬间便离开世间。
难以排解的空虚和不解缠绕不休。她所知道的,是权临方才利落地刺死王婆。王婆死之前正好对上倪璠的双眼,她原先清亮的瞳孔变得浑浊不堪,神色里含着悲切,绝望胃里一阵翻滚,她扶着墙边干呕起来。
听闻细碎的步伐,璠慌乱地四处张望,三面全是高墙。如若要走,只得从唯一的巷口通过。倪璠此刻不愿见到权临,不知以何种心情面对他。不论来者何人,她都要避开。于是她将帽檐压低,迅疾地朝集市冲。
可那声音却不依不饶,她一时心急,渐渐迷失在陌生的地方。四下无人,静得异常。待她反应出那人是有意将她逼到此处时,已经晚了。倪璠将发簪藏在袖口,张望着找寻出路。步伐的主人现身了。
屠户打扮,身形高大,皮肤晒成深色。她稍稍喘气镇定许多,盘算这如何应付这歹人,如若求财,她便将身上的银两卸下给他。假使这个男人欲害命,她便尽力一搏。
“这位兄台,凡事都好商量。”她强作镇定,开口说道。总算看到来人的面容,这幅面孔有点熟悉,尤其是双眼竟和某人出奇地相像。他毫不掩饰,想必是来取她性命的!
正想着如何逃出生天,那人急急迈开步子挥起手中弯刀。刀尖泛着银光,侧面是她的倒影。倪璠将脚边的砖瓦抬起朝他扔去,男子虽神色木讷,也毫不慌张。避开后再一看,倪璠早已近了身,往他的下身使劲踢了一脚。
他疼极了,微微皱眉,心中大不悦。单手将她推倒在地,她撞到墙边,竟一声没出。他想尽快了事,没成想她倒有几分狠劲,耽搁了不少时间。
“何对我下杀手?”她不知何时夺过他的弯刀,将刀对着自己胸口。他见她如此,生出几分敬意。她是最后也要将命掌握在自己手中。
他淡道:“要动手便快些,不然别怪我下狠手。”
话刚说完,他就感到一股极大的猛力朝自己冲来。他躲闪不及,下意识偏过身体才望见一个黑衣男人扳着面孔,眼神凌厉。天旋地转,他被人摔在地上,折了肱骨和腓骨,无法使劲。
一副和自己生得相似的脸逼近,阴狠地笑,朗道:“杀了你?”他又换了一副面容望向女子,含着悲怆。
凑近他的耳边又接上:“我会废了你,将你置在笼子里,一辈子都不得自由。”
他慌了,身体止不住哆嗦,急道:“求你我,我什么都招!”
男子冷道:“你没得选。”随后一掌将他劈晕。
倪璠才恢复精神,身子都软了,颤抖地将刀扔在一旁。方才屏住的气息,此刻全然紊乱。她大口地喘着气,一手抚着胸口。转瞬间就被权临拥入怀中,她贴在他的胸口,眼泪决堤般浸湿一片。
她边哭边道:“差,差点,我便无法与你再见”
他没有回话,将她搂得更紧。
良久,他在她耳边喃喃:“是我太贪心倪璠,我已经不能回头了。忘了我,我对不住你。此次一去,我便再也不回。怨我,恨我,都好。不要伤了自己。”
倪璠注视他,厉声道:“我今后如何,与你无关!”
她随后起身朝大路走,权临默默跟在她身后。一个死命冲,另一个慢慢追,于是便有了两人你追我赶的奇妙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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