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执拗

宋甜儿人胆小得很，若是叫她见了我这副模样，定要吓得不轻。

        小鸠儿也同样是。

        但此刻，徐卿文来访，我并不好就这样见她，终究失礼，不得不要请一个人过来帮忙。

        宋宁儿虽然稳重，只是到底我与她不甚亲昵，我又一向不喜欢麻烦别人。

        若当真要麻烦起来，自然也是麻烦与自己相熟的人为好。

        思来想去，也就只有一个小鸠儿，此刻能来解我的危机。

        只是我究竟低估了小鸠儿。

        我不能见她此时的模样，可她才进屋来，不过片刻，我便已闻那低低弱弱的抽搭声。

        不难想象，再多哭一会儿，那双眼睛，定要变作两只水蜜桃来。

        “别哭了，你知道我在养病的，听多了哭声，对病情不好的。”不知何时，我也学得谢梅那些胡诌的本事。

        但小鸠儿被我唬得一愣一愣的：“……都是小鸠儿不好，倒把这茬儿忘光了，我不哭了，姑娘别恼。”

        宋甜儿等人悉对我改换了称呼，由原先的姑娘，早换作王妃，可我还是愿小鸠儿这样唤我。

        她不是王府里的奴才，不需要同王府里的人一样。

        “替我梳妆吧。”我叹了口气，不忍与她再行多说，只恐又惹了她的眼泪。

        徐卿文还在外候着，我不能晾着人家。

        只是还未等得我装扮好，翁六又跑了回来。

        我问他：“怎么回来了呢？”

        翁六回道：“徐家千金说尚有要事，已经走了，但留了份儿礼给王妃。”

        礼？

        我满腹困惑，但目不能视物，只得复问：“什么礼？”竟要她亲自送过来。

        “翁六也不知，只是好大一箱东西，已搬来清阁这里，王妃要不要打开看看？”

        “打开罢。”我由着小鸠儿将我扶得远离了些，免得里头有什么伤人的东西。

        都说这徐卿文孤高冷傲，不屑于常人交往，在我看来，倒真是与谣言迥然不同。

        但等了很久，却也没甚么动静。

        我不禁好奇起来：“怎么了？里面是个什么东西？你们怎么都不说话？”

        “汪——”

        回应我的，竟是一声狗吠。

        “她送来了一条狗吗？”我尝试着猜测。

        小鸠儿在我耳边细声说道：“除了狗，还有一箱的木板子。”

        木板子？

        我上前去，让小鸠儿带着我摸了一把，不一会儿，方了然一笑：“这是字模。”

        是刻成拼接好的字模。

        我大致摸了下，约莫是《医林改错》等医书的字模。

        我心下欢喜，来不及多想，便只是问：“她可有说些什么吗？”

        “并没有。”翁六似乎还仔细认真地回想了会儿，“徐姑娘只说，这些都是她家里搜罗出来的，想必王妃会有很大用处，是以给王妃送过来，只望王妃莫要嫌弃她多事。”

        怎么会？

        医书本就难得，所以先前我要谢梅替我找字模的时候，并没有强硬要求，只是要他给我弄来活体字模，我自己好拼接排版着玩。

        现下有现成的，我高兴都来不及呢。

        “翁六，你替我备份儿回礼罢。”

        这样贵重的礼物，我真是觉得，天下间再没有什么可以与之比拟的了。

        欣喜中，小鸠儿提醒道：“那姑娘，这条狗儿，要怎么处理？”

        翁六这时方想起来：“对了，徐姑娘身边的丫头说，这条狗有灵性，听得懂人话，只要稍加训练，不日就能让它带着姑娘出门，规避路上风险。”

        我倒是听说过，有盲者锻炼小宠给自己带路顾家的。

        虽则很是想要一只，但苦于无路，又怕我一个盲人，照顾不好小宠，到头来还得麻烦小鸠儿这些人，未免就太过麻烦了。

        是以我没有和谢梅提及。

        反倒是这徐卿文，与我不过一面之缘，竟为我考虑得这样周到。

        心里头无端的觉得奇怪。

        但又实在是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不对——一个好心的人，见着盲者生活困难，所以伸出援手，本不是什么不对之事。

        但不对就不对在，对方竟是徐卿文。

        传言中不亲近任何人，冷淡疏离的徐卿文。

        而我向来都有自知之明，自觉也没有什么地方出众，能得一个才貌双全，芳名远播的女子青眼。

        我想了想，吩咐道：“这条狗还是送回去罢，字模留下，另，翁六，你让宋宁儿帮你，从府上库房里头挑些王爷珍藏的墨宝送去。”

        徐卿文不是俗人，从她送过来的东西就知，所以回礼也定不能太过俗气。

        至于我想要留下这些字模，一来是我真心喜欢，二则，人家不远过来，只为送礼，若是就这般全然地给退了回去，总是会不太礼貌，保不齐还让人诟病是我瞧不上。

        心气高傲的人，如何受得了这样的气？

        那条小宠，我是不怎样能用得上的。

        眼睛若是一直不好，留着一只小宠在身边，日后若我真不想继续留在这里，一个人照顾难免吃力。

        可动物与人都一样的，相处时日一久，是会生出很深厚的感情，届时我当然也不舍将之抛弃。

        为除后患，索性便一开始不要养。

        翁六得了令，很快地便下去办了。

        只是我也没料想，徐卿文也是一个脾性怪异的人，那只小宠翁六送返，她却不收，让翁六自行处置，唯独留下了那些字画珍玩儿。

        翁六回来后，话里话外，满是为难：“王妃，这只小宠要怎么办？”

        那狗儿小声地叫唤着，仿佛也听得出来，自己被人送来送去，随时担心自己会落得个被抛弃的下场。

        生生悲切，令人于心不忍。

        小鸠儿天生的良善性子，不忍见此惨状：“姑娘若是不想养，那便给我罢，我不会让它过来打扰姑娘的。”

        这丫头……

        “我不是怕它打扰。”不知怎么地，我虽瞧不见小鸠儿此刻的神情，但莫名的，会觉得她有些变化了。

        这变化，使得我心慌。

        但张着唇，思量了数晌，我却不知该怎么与她解释我的顾虑。

        最后，只得说道：“这小狗儿是徐姑娘送过来的，怕是不好养，若是养不好，岂不辱了她的心意？”

        收礼最忌活物了。

        养得不好，甚至要了命，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何况送狗来的人是徐卿文，虽我二者并无甚么深交，可正因如此，我更不能出了差错。

        但小鸠儿却是坚定得很，头一次，我才知道，小鸠儿还有驳人决定的一面。

        反驳我的决定。

        她很是执拗：“一只狗儿而已，你给它吃的和住的地方，它便乖乖留下了，不需要怎样的精心饲养的，姑娘若是不喜，我自然不让它在姑娘跟前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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