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心苦

“当日说好只是假死，可你擅自做主，连我备给你的药也不吃，生怕自己会有活下去的希望，竟生从楼上直坠了下去。”

        说到哽咽处，谢梅也不禁红了眼眶：“阿洛，若不是翁六一直在暗处护着你，在你濒死时给你喂下了保命的丹药，我都不知道，还能不能救回你。”

        我的牙齿咬住了勺沿，瓷器碰撞齿间发出的震声使人头皮发麻，松了口，那药便尽数洒在了我身上。

        谢梅道了声歉意，便吩咐宋宁儿进来为我重新换一身衣衫。

        “阿洛，答应师兄，无论怎么样，都不要轻贱自己的性命。”踏出门的那一刻，我听见谢梅干涩的声音传来，刻意地压抑着涌动的情绪。

        他就在屋外等候，剪影映在窗上，风姿特秀。

        “主子很在意姑娘，姑娘虽只醒来一年时间，可在没醒来的那些日子，奴婢们都是亲眼见着主子慌乱的模样。”宋宁儿一面给我换衣服，一面道，“姑娘醒来的这一年里，情绪低落，主子是想尽了办法逗姑娘开心，只恐姑娘心情影响病情。”

        “说句多嘴儿的话，姑娘但凡是还有点儿良心，就不要再这样折磨主子，将养好自己的身子，也是不枉主子这样费心。”

        宋宁儿人生得温柔，心思玲珑剔透，谢梅把她指给我，也是煞费苦心。

        我回道：“我知道了，宁姑娘，烦你将桌上的药递给我，好不好？”

        强忍着胃里泛起的酸水，我捏着鼻子，分吞了三四口，勉强将那药喝个干净了，却是一个忍不住，弯身往盂盆里吐得更多。

        我歉意地瞧她：“对不住啊，又让你多辛苦了。”

        身为医者，我自然知道，熬药，是怎样艰辛的活儿。

        宋宁儿长叹了口气，搀扶着我躺了下去，收拾好一切之后，才道：“我不辛苦，辛苦的人是主子，抓药熬药喂药，都是他一手经办，知道姑娘吃不下苦，主子研究了很久，努力不用那些苦药，但……”

        良药苦口利于病。

        我此前任性，本以为跳下去了之后，再也见不到世间阳光了的。

        可偏偏老天舍不得我死，却又赐我一身的苦痛疾病。

        我道：“药不苦，哪里能够养好病呢？宁姑娘，你说，是不是？”

        宋宁儿无可奈何，眼底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姑娘歇歇，我去再熬药过来。”

        宋宁儿走了，谢梅便跟着进来，瞥见那空了的碗，以及盂盆里的酸水，不由得担忧问道：“既然喝不下，就不要勉强自己，总归是我这个大夫不好，配不出好药方来。”

        我扬着脸，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笑：“师兄忘了，我这鼻子一向都灵得很，不管怎么轻微的味道，都能够闻得出来，怎么能怪你方子不好？”

        “是我自己吃不了苦，闻着苦味儿就觉难受，所以才吃不下，但师兄别担心，许是近日天气热起来了，胃口不好，过一阵就好了。”

        闻言，默了半晌后，谢梅才嘎声出口：“……这分明，是心里苦。”

        我怔了怔。

        原来……

        竟是心里苦吗？

        所以才觉得原来的苦更苦，更吃不得苦。

        谢梅扯了笑，又致歉，道：“别想太多了，好好修养，阿洛，老天留你这条命，就是希望你能够好好的。”

        我点点头，答是。

        谢梅复又陪了我一会儿，闲说了几句，临走时，怕我闷得慌，他命宋甜儿搬来棋盘，摆了一盘棋，交代下来。

        他道：“虽说你现在不能乱动，但是脑子还是得动的，否则总是迷迷糊糊的，人都要躺得傻了。”

        宋甜儿掩唇大笑起来，宋宁儿在身后拧了她一把，她方克制住了。

        谢梅也含笑离去。

        谢梅说得不错，躺得久了，脑子隐隐有些生锈的迹象，很多时候反应迟钝，就连看书，时常看了半日，还是想不起来书里究竟都写了些什么，难以集中注意力。

        是该动动脑子了。

        于是靠他摆下的那盘棋局，我尝试着破了，用了足足一个日夜。

        我原本是想等谢梅过来，再与他手书一局，切磋一番，但万没有想到，我捧着这盘突破的棋局，等来的竟是一个不速之客。

        宋甜儿照旧是在我身边伺候着，天气闷热，她站在我身侧，手里打着蝇帚子，但眼睛已快要睏得昏睡过去，整个人显得懒洋洋的。

        那个小丫头就是此刻闯进来的。

        十五六岁的模样，绣纹罗纱着身，月牙凤尾罗裙裹住了那正在发育的曼妙少女腰身，云丝披风下，兰色如意宫绦随着她脚下的动作而若隐若现。

        丫头冲着跑了进来，我正在亭榭里头乘凉，不防她带着暑气闯来，宋甜儿亦是被吓得一怔，手里的蝇帚子瞬间掉落了下去。

        她脸蛋红扑扑的，稚嫩的五官气呼呼，肉乎乎的小手戟指着我的脸：“你……”似乎是忽然忘记了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道，“你就是那金屋藏娇的娇？”

        我噗嗤笑出声，她便跺跺脚，叉腰凑近了我，盯着我好半晌。

        “见了我，你为什么不行礼？真是好大的胆子！”随后便从腰间甩出一根长鞭，尖细的声音打耳边破开，小丫头得意洋洋地道，“今日我就要来教训教训你，免得你这个狐狸精兴风作浪。”

        她复又一扬鞭，径直朝我身上打来，幸而桌上有棋盘，让我举起一格开了，然而双手还是伤残着的，这样一个冲击，疼得我浑身的骨头都叫嚣起来。

        “你还敢挡？”她简直气坏了，立即指着后面跟着她来的那些人，吩咐道，“快给我把她给按住了，今日非要教训一下她不可。”

        宋甜儿忙得拦在我身前，求情道：“公主不可啊！”

        “你又是个甚么东西？既然知道我是公主，还敢拦我？”小丫头一把推开了宋甜儿，扬了扬手里的长鞭威胁着。

        宋甜儿一个迟疑，小丫头一个眼神示意，已让人将宋甜儿给轻易制住了。

        似曾相识的场面。

        我的脑中一阵嗡鸣，突然空白一片，下意识地便叱道：“放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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