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鲸歌（二）

　　
此时少女的眼中含着泪光，她强忍着心中的悲伤，在布满积水的地面上奔行着，她的身影飘渺，腾挪无踪，在满地的怪物间跳跃穿梭，无论怪物们伸出利爪还是亮出利齿，都无法抓住这如蝴蝶飞舞在花丛中般的精灵。
“神行卷轴”，这是老盖里给她的最后一张示范卷轴，凭借着它的效力，莉莲得以存活了下来。
但是对于活了下来这件事，她却来不急庆幸，相反她只感受到浓浓的悲伤，因为就在这短短的不足一个时辰的时间里，她的心路历程简直百转千回，换做以前，她怎么也想不到人生竟然意味着这么多苦涩与难言。
当时在怪物发现她们的时候，几乎就对那四人宣判了死刑，以这些人的残躯败志，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支撑他们躲过一劫了。
未见人生复杂的少女心思是柔软的，特别是这几位她冒着生命危险救回来的人，她更不忍心看到他们死去。他们的眼神惊恐至极，浑身无处不在透露着绝望，他们是谁的父亲，谁的儿子，又是谁的兄弟呢！
死亡这个词有时候说着很轻巧，就像怀春的少女无法与喜欢之人在一起时说：“没有你我还有什么可在乎的呢？不如去死吧！”
可有时候它又意味着远比死亡本身更深一层次的绝望，你死了，那就与世间的一切都无缘了，你的财富、你的爱人、你的亲人，对他们来说你不再是个拥有音容笑貌的温热存在，而是一捧骨灰，是一具冰冷的尸体。当你见证过死亡，那么你将对其愈发的敬畏！
于是心怀不忍的少女在心中说服了自己：“再救他们一次吧，至少能多救一个也好啊！”多一个人活着，那就少一个破碎的家，至少能多一个美好的结局。
所以她犯下了一个错误，同时也获得了永生难忘的经历，她轻易地将这保命符暴露了出来，就像在饥渴的鬣狗面前拿出了血肉，她以为场面还受她控制，可她不知道的是，绝望会让人丢失人心，对死亡的恐惧会让他们便得疯狂，多少人在利益面前兄弟反目，父子成仇！更遑论生死。
少女拿出了‘神行卷轴’，趁着恶兽破墙而入之前的间隙，语速极快，想要尽快带人离开，“这是神行卷轴，能让使用者快速移动，行踪难测，有它在应该足以让我们脱离恶兽的追捕。”
当她这句话说完，她清晰的感受到了四人眼中忽然绽放的光芒，那是对于生的渴望，就像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快要饿死的老狼看着嘴边的肥肉，可看到这一幕的她却并不觉得开心反而更加痛苦和复杂，因为这卷轴能量有限，最多只能携带三个人逃遁，那就意味着他们四人中至少有两个人要留下来，留下来就意味着死亡。而即使到现在她还以为选择权仍在她手。
其中一个人急切地喊道：“那还等什么啊？快点用啊，那怪物就要进来了！”
然而少女却支支吾吾，她以为很简单的那句话到了嘴边却发现怎么也说不出来，是啊，那种残忍的话她怎么说的出口呢？现在狼多肉少，吃不到肉的狼就要死，她也许可以冷酷地看着畜生走向死亡，但现在要决定的却是人的生命，她做不到。
“你快点啊，如果那怪物进来了，说不定跑都没得跑！”另外两个人焦急地催促，目光在莉莲手中的卷轴上流离，就像饿狼盯着可口的羔羊，那是可以让他们改变现状的生命线，如果他们身上长着长毛，那么现在一定是竖着的。
只有一个人不发一语，定定地看着快要急出泪来却怎么都不说话的少女，他仿佛明白了什么，眼中的炽热逐渐冷却，心底寸寸冰凉。
终于，少女眼中的泪珠滚落，心怀歉意的她声若蚊蝇，“对不起！可我，我只能救两个人！”
声音虽细小至此，可听在四人耳中却如雷震。这句话虽来自漂亮的女孩，轻柔而稚嫩，但其中的含义却无异于往身处绝境的四人扔出一把刀说：“杀掉两人，剩下两人可以活”。听在人的耳朵里是同样的绝望，所以到底要救谁呢？这里的每个人都有活下去的意义。
“肯定选我啊，我必须要活下去，我母亲还在家里等我，没了我她老人家可怎么活啊！”第一个说话的人急忙喊道。
第二个人也不拖沓，“我也是，我也是啊，我不止有个母亲要赡养，我还有妻子和儿子在等我回去呢？我怎么可以留在这里。”
第三个人叫喊道：“凭什么，我家没人了，难道我就不该活吗？我就该死吗？”
三人争吵不休，若明知必死无疑他们不介意携手走向灭亡，可若是得知有生的机会，那他们便会选择毫不犹豫的踩上一脚，事实上若不是因为此刻他们心神俱疲，早就已经大打出手了，在这种生死存亡的时刻无人会选择退让。
只有那个没有说话的男人低着脑袋，内心不停的挣扎着，对于生的渴望逼着他想要说些什么，可一想到自己活下去就必然有人要死亡，他就怎么也张不开这口，不是说他有多善良，只是在他看来每个人都有活下去的意义，生命这种东西是没法用价值来衡量的，一个老人一个青年，必须选一个活，一个死，选谁？选年轻的人吗？年轻人的生命确实还长，可老人就该死了吗？也许老人明天就要死，可在明天之前的这段时间依旧是最美丽的时刻，而此刻的争辩本就毫无真理可言。
刺耳的鸣叫声从墙外传来，像是在对这现实的场景表示嘲讽，紧接着墙壁巨震，落下大片的尘埃，让众人愈发的焦躁不安。
“快点啊！再不用我们都要死在这儿！”
“我不管，我要活下去，我必须活下去！”
“我家里没人在等我，你们别想让我留下等死，谁要是想抛下我，我就拉他和我陪葬！”
随着这句话的响起，室内的气氛就像是网充满燃油的地方点了一把火，彻底引燃了，三人不约而同的将目光转移到莉莲的身上，卷轴就在她手上，抢到卷轴那就什么都不用争了。
“把卷轴给我，快点儿！”他们眼中散发着摄人的猩红，像是要吃人的饿狼。
原本心怀好意得少女被这一幕吓坏了，她想不明白，这些人的生命都是她救下来的，为什么现在看她的目光反而像是在看待仇敌？
眼泪无声的落下，少女已经退到了墙角，她退无可退了，过了今天她会彻底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在生死存亡面前没有道理可言，她可以救人性命，但那并不意味着之后她就可以选择谁可以活，谁得死！
“可，可是我只能带两个人走，你们别逼我！”少女抱紧卷轴，神情绝望而无助像丛林中迷失的小鹿。
可有些人并不会因为你可怜就放过你，相反他们会得寸进尺，跑进狼群里的羔羊除了被分食外，再没有别的下场。
一个人面色疯狂步步紧逼地说道：“快把卷轴交出来，既然你选择做好人，那就好人做到底啊！让我们三个人离开，你和那个闷罐子留下来不就好了吗！”
少女拼命的摇头，她想要帮助他们，可那并不意味着可以为之舍去生命，也许这世上确实有让她豁出性命也想保护的人，可那绝不包括眼前这三人，也绝不会是这样的忘恩负义之辈。
当人身处绝境时，人人都是亡命徒，这一刻少女心中的韧性终于被激发了，她从来都是这样，可以柔弱也可以刚强，再怎么样她也不可能把卷轴交出去的。
三人心中的怒火彻底被点燃了，心中那点残存的人性彻底被扑灭，一个人掏出一把匕首来，眼中杀机毕露，“臭丫头，是你自己找死就怪不得我了。”
话音未落，他就手持利刃刺了过去，这一击携带着必杀之心，在他的眼中少女已经是个死人了，另外两人沉默地在后面看着，他们虽不想手沾恩人的血，可也想活下去，于是便默认了他的行为，而默认就是帮凶。
少女绝望的闭上了眼睛，这些人最低都是四阶的存在，就算没了源气也远比她要强，而仓促之下，以她所剩无几的源气也来不急催动神行卷轴了，只能决然的闭上了眼睛，心中也不知是后悔还是怎么，如果时间能够重来的话，她也许依然会选择解救他们，可她绝不会再拿出卷轴来了。
就在她以为一切都要结束了的时候，一道身影猛地窜了出来，一拳锤在了那人的肩膀上发出一声闷响，然后那人便直接飞了出去。
那个一直沉默着的***在少女的身前，将她挡在身后，神情阴沉沉的像雷雨时的天，他低吼一声：“无耻之辈！你们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
他原本已经不打算争什么了，如果上天注定他要死在这里，那么早一天去见风神也无所谓了，可他没想到的是这三人越来越离谱，不思报恩也就算了，甚至还想恩将仇报杀死少女，这他就不能忍了，此时沉默就是帮凶。
“你们这群王八蛋，若不是人家你们早死在兽口了，现在竟然想杀她，你们就不觉得羞耻吗？”
看戏的两人微微低头不敢与他对视，然后前压一步三人并肩，被锤飞的那人眼光猩红愤怒而狰狞，“你就别裝什么好人了，谁不想活下去？我想活下去有什么错？没什么好说的了”然后他把目光转向另外两人，吼道：“还等什么？上啊，杀了他们我们才能活！”
话音未落就率先扑了过去，另外两人也收起了心中那最后一点犹豫，面目狰狞地跟上，此时的少女看着这些人只觉得怎么看怎么丑陋，甚至比起外面那怪物还要恶心。
四人扭打在一块儿，手持匕首的人朝着男人死命划着，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道血痕，然而却怎么也无法致命，因为他握刀的手被抓住了。
男人知道自己没有能力抵抗三人合力，所以只能用力抓住对方拿刀的手不让自己一瞬间落败。
他身上的伤本来就最严重，这也是他一开始不争辩的原因，因为就算他跑出去了活下去的概率也最低，还不如把机会让给其他人。而现在对方一刀接一刀地划在他身上，一拳又一拳打在他脸上，让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
男人的目光看像墙角的少女，她那一头柔软的金发反射出金色的光，“多么稚嫩的女孩儿啊，呵呵，再过几年自己的女儿也该像她一样漂亮了吧。”
此刻少女手上的卷轴正散发着越来越明亮的光芒，她的目光无助而焦急，踯躅着似乎想要过来帮忙，多么善良啊！即使是这时候了还在担心自己。    
他轻轻地朝着少女摇了摇头，脸上沟壑纵横，那是被刀刃划出得狰狞伤口，满面的血液让他显得狼狈而狰狞，可他却轻柔一笑，像在哄着自己的女儿入睡时一般温柔。
他的嘴唇微动，虽不出声，可莉莲却轻易的读出了他的意思，“别过来了！快走吧，我活不了了，真抱歉让你见识到了人间的污秽，可这就是人生啊，有些人不值得你救，有些事也注定要让你失望！但请你不要绝望，这世界总有人值得你等待！记得要坚强的活着啊少女！”
莉莲看着他那鲜血淋漓的脸上温柔的微笑，泪流满面，只觉得胸中像是塞满了石头般沉重，明明她们素不相识，可对方带给他的感动却重如山岳，如果悲伤能够度量的话，那么她的悲伤一定像海一样宽阔。
持刀人发现了他的异状，尖啸道：“她想跑抓住那个女孩儿！”
另外两人急忙松手想要过来，可却怎么也跑不开，因为男人松开了抓住刀刃的手，转而将两人抓住，两条腿死死得将持刀人绞住，整个人化身为人肉锁链将三人紧紧锁住。
持刀人焦急地咆哮，  “找死的蠢货想死别拉着我啊！我要活下去！”
他一边吼叫一边一刀又一刀插进男人的胸膛，是啊！他想活下去，可谁又不想呢？但总有些东西是要用生命来捍卫的。就比如现在，男人要用生命来捍卫自己的尊严，即使是死亡也要高傲的迎接，不可扭曲如蛆虫。
他的生命逐渐远去，可笑容却始终停驻不曾熄灭，像一团炽热的火。他还想说什么，可胸腔里的血流已经逆涌而上，封堵了他的喉咙，他的嘴，所以他只能笑了！
“轰隆~”
墙塌了，狰狞的怪物破墙而入，一口咬住了持刀人的身躯，那人到死嘴里都还喊着，“我要活下去！”，接着怪物仰起头来看向莉莲，这一抬头竟然将四人都拉了起来。那个男人已经死了，可他的身躯却始终牢记最后的使命：“抓紧！抓紧！抓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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