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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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棠呛了一下, 咳出一口血水,瞪大了眼睛。
她刷一下坐起来。
他竟然用他的血喂她!
她手一扬,把一大捧海水往他脸上甩:“你真是个疯子!”
朝冽也不管满脸的海水和她的怒意, 竟什么都没说, 只是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耳边有他的啜泣声。
他的胸膛太过炙热,把迎棠烧得不行。
拥抱得太紧, 叫她连喘气都困难。
她挣扎着推开他:“放开我!”
一道灵力甩下去,朝冽硬抗下来。
过了一会儿, 朝冽方放开手,退后几步与她保持距离,踉跄地站定。他浑身湿透了,仿佛刚经历一场大战,衣衫褴褛, 一身狼狈的伤。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她, 嘴角不断溢出香甜的鲜血。
朝冽用手背拭去唇角的血, 擦得满脸都是,不一会儿又流下来一柱。
迎棠一腔火气被淋了头, 忿忿瞪他:“……这是哪。”
放眼望去,此地是一望无际的黑海。
海上还上出许多烧焦似的枯树, 上头冒着熊熊烈火。
“方才, 我被一阵法禁锢不得脱身, 她们将你关入海内的界要毁了这界, 让你身死魂灭。我……我情急之下, 将灵府外扩,与界融为一体, 方避免它坍塌。”
“所以, 这里既是界, 也是你的灵府。”
“是,我们暂时出不去,她们也进不来,也不能把我们如何。”
怪不得迎棠觉得这些冒着火的破树有些熟悉。
既如此,她果断坐下来打坐,稳定当前修为。
朝冽知道她在干什么,便立在她身侧护法。
他为她投上个防护罩。
一个不够,又投了一个……
迎棠:“够了……空气都被隔绝没了,你能别烦我吗。”
朝冽指尖一僵:“好。”
迎棠下意识舔舔唇,满口香甜的腥气。
她勉强入定,将体内灵力转动了万万遭。
朝冽的血与她的灵力完美地融合,并且又将她的修为往前推了一步,甚至连真仙初期的瓶颈都开始松动。
血……
她忽而愣了一下。
为什么他的血这么厉害。
她好像从没思考过,但如今一想,似乎只有一种可能。
臭猫是圣脉,怪不得都要杀他。
迎棠不禁端详他。
那人远远的盘坐在一棵树下,面朝着他打坐。
他方才受了突袭,分明也不好过,面色惨白,血管都要透出来似的。因放了血,连唇色都发白。
但他几乎是调动了所有灵力为她护法。
迎棠眨了眨眼睛,阖眸继续入定。
按道理说,她以魔的神识和仙的身体突破了真仙境,应该有飞升劫才对,可为何如今一点动静也没有,是因为她在界内?
她竖起耳朵,分明听到天雷滚滚。
雷声仿若被蒙上一层布,听不太真切。
她没注意到,朝冽从站立,慢慢变成打坐,再也不动了。
他靠在一棵仍燃烧着的枯树根,他的翠袍渐渐染上扎眼的血色,每一道天雷声响后,那些浓稠的血就加倍溢出来,浸润了他身下的浅浅海面。
好像再来一击,他便会彻底倒下。
可他偏生要硬扛住。
不知过了多久,迎棠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
有什么东西在扒拉她的膝盖。
她额间一跳,强行从入定中出来。
几只银白色的,眼睛水蓝蓝的小白虎一窝蜂凑在她跟前,用小肉垫扒拉她。
她是误入了什么东北老深山吗?
迎棠一惊,又想到朝冽把灵府扩展了出去,所以这些小老虎,应该和她灵符内的小迎棠一样,是朝冽灵府内的金仙元丹化身。
“嗷呜。”一只小老虎巴拉上她的腿,圆圆的脑袋圆圆的眼,布灵布灵地望着她。
它还用小肉垫轻轻推她的手腕,朝她摇尾巴。
这些都是臭猫。
迎棠挥手赶他们:“去去去,离我远点。”
小老虎不走,还勾住她的袖子:“嗷呜……”
它蹲下来,可怜巴巴看着她。有几只走开几米,又回头瞧她,想把她引到哪里似的。
迎棠内视了一下灵府,还算稳定,又瞟了一眼在远处护法的朝冽。
血水混着一地的海水,慢慢洇到她这处。
迎棠忽而怔住:“喂,臭猫?”
她遥遥叫他,想把他唤醒,他却毫无反应。
迎棠“啧”了一声。
她起身踏着血水往枯树走。
空气中氤氲着腥气,浓重地叫人窒息。
朝冽背靠着枯树,苍白的脸上坠着冷汗与海水,鼻梁上的海水干了,凝出一颗颗小结晶来,好在血已经不流了。
“喂。”迎棠推了他一把,他仍没回应。
他的脸色过于苍白,皮肤几近透明,好像下一秒便会消失似的。
“嗷呜……”一只小老虎扒拉她的裙角,朝远处走,一步三回头,仿佛叫她别看了。
迎棠蹙眉想了想,掏出一大堆灵丹往他嘴里塞,并朝朝冽周围布下多个强大的防御阵法。
朝冽依旧没有动静。
她冷下脸。
别管了。
臭猫是死是活,与她何干。
她又套下一个防御界,边跟着小老虎们,边思考事情的始末。
当初手刃温凉,她将他灰飞烟灭,捏碎了他的真仙元丹……
难不成,他的魂魄溜走了?
吸食妖丹,对人修来说是邪术,温凉一定也从中学到别的邪术。
迎棠想到脚踝上琉璃铃铛的反应,脸冷下几分。
她从琉璃铃铛里唤出允平的尸骨。
她深呼吸,强行稳定心神观察。
竟然少了一根肋骨!
该死的温凉!
她越走脚步越沉重,忽而停下来。
小老虎们纷纷奇怪地看她。
迎棠想起自己开允平棺时,脑中一闪而过的奇怪。
棺材松动了。
她当时还在心里责怪小人精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现在看来,是她大意了。
怪不得,怪不得归海汀身上的每一道疤痕,她都万分熟悉。
怪不得归海汀的那张脸,与允平如此相像。
那皮相,本身就是允平的复刻。
他取下一截允平的肋骨,将其幻化成一整座骨架,妄图以这样的皮相偷天换日!
“那个该死的,畜生不如的东西……”
“温!凉!”她气得双眼赤红,声若海啸般冲荡整个界阵。
我定叫你不得好死!
迎棠整整轰炸了这个界两个时辰,也不管此界有半块地盘,可能都是朝冽的灵府。
但小白虎们没有阻止她,只是静静看着她发泄,包容她的怒意。
直到迎棠累了,方渐渐抚平心头的杀意。
她的心也有些累了。
仙界,枉为五道之巅。
冷冷看着一群乖巧的白虎,迎棠一言不发。
第一个界,她们不惜让整个冥界陪葬,那界针对仙气,若非体内有魔气,臭猫生还的几率不高。
第二个界,她们退而求其次,用整个酆都拦截他,她们力量有限,只能禁锢飞行术法,创造一棵通天大树难为他。
而这第三个界,是为她所造。此界原本应满是海水,计划将她淹死,让她失去意识,但臭猫情急之下也入此界,不惜将灵府外扩,这才把界撑起来。
她们竟拿她当诱饵。
卑鄙。
迎棠逼自己冷静,胸膛却起伏得厉害。
小老虎们凑上来。
有一只虎头虎脑的,脑袋特别圆的小白虎伸爪,用肉垫贴贴她的脚背。
迎棠鼻子一阵酸楚。
她蹲下身,破天荒的架住那只小白虎的前肢,把他举过头顶。
小白虎吓得不动了,两只半圆形的小耳朵轻轻抖动了一下,圆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她把它抱在怀里,狂撸了一会儿毛,情绪才稳定下来。
看来撸猫有助于稳定情绪,是真的。
好家伙,这可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其余的小老虎们一瞧哪能罢休,统统围过来嗷呜嗷呜叫。
有的扒拉迎棠的裙子,有的用小圆头围着迎棠蹭来蹭去,有的用软乎乎的肚皮赖在迎棠脚上不走了,一个个大有你不撸我一下我就赖在这儿了的架势。
迎棠脸一黑。
她低吼一声:“都别吵了!”
小老虎们纷纷停下来,小耳朵耷拉下来,委屈巴巴的。
她眉尾一抽:“排好队……”
有一说一,揉老虎头真的很解压,特别是当一群小老虎奶声奶气地排好队让她一个一个揉过去,每揉完一个,都要“嗷呜”一声,用脸贴贴她的时候……
迎棠忽然感受到铲屎官的快乐。
等她摸完一圈,心情也明艳不少。
小老虎们很容易满足,虽然仍是渴望地看着她,但又不敢惹她不高兴,纷纷默契地不再求撸。
迎棠再次审视四周,发现一束微光。
微光之下,照出一片异于周围的景色。
那里有盎然生机,有蓬勃的翠绿。
迎棠忽而想起早前贸入臭猫的灵府,似乎有看见一片绿洲。
小白虎们朝着绿洲去,朝她嗷嗷叫。
迎棠又瞟了一眼昏迷的朝冽,确认共生魂刻没有异常的波动,方转身跟上去。
灵府是一个人内心的映照,比如迎棠的,就是一片海棠汪洋,中间竖起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殿内堆满了奢华的装饰品。
只不过突破封印以后,她的灵府偶尔也会失火。
那万年的封印,终究是把她的性子磨得暴躁了。
臭猫的灵府,是一片被火席卷的枯林,到处都是焦土和烟气。
外扩灵府与界融合,是很危险的行为,倘若在脱离前,界被破了,那人也没了。
想到这里,迎棠翻了个白眼。
自讨苦吃。
不自量力。
做事冲动不计后果。
不远处,绿洲若隐若现,与周围格格不入。
迎棠停在绿洲的边缘,小老虎们欢快地跑过去,朝她嗷呜。茂密的丛林中鸟语花香,偶有几棵大树落下发黄的叶子,好似刚入秋。
她榻上草地,嗅到属于秋天的清爽的阳□□味。
忽然间,整片天地都变了样子。
草地像发光的苔藓一般,瞬间长满了整个界。
头顶晦暗的天空登时变成秋高气爽的蓝天,白云片片,飞鸟盘旋。
葳蕤灌木丛中,各类野花竞相绽放,高耸的古老银杏树枝上有一个个小鸟窝,圆头小鸟儿们叽叽喳喳垂头看她。
迎棠朝身后看,哪里还有小老虎和焦土的影子。
她仿佛误入了一个幻境,这是哪儿?
绿洲是臭猫灵府里就有的,这里可能是臭猫幻想中的世界,也可能是他的一部分心魔,也可能是执念。
反正她现在还在界内,或是臭猫的灵府内。
迎棠当即掐起一丝灵力,追踪臭猫的气息。
灵力化成一只小蝴蝶,忽高忽低地朝前飞。
穿过树林,迎棠发现一个老虎的小村落。
他们把灌木丛弄成小窝的样子,一群群瘫着,像大橘猫。
有的老虎已经化形,住进了房子,但来来往往,都是面容模糊不清的人。她们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今天吃了哪个窝的小鸟,明天去吃什么鹿,后天摘哪些果子,仿佛都看不见她。
她这是捅了老虎窝了?
迎棠跟着蝴蝶,来到一特别突兀的山洞口,山洞不算小,里头干燥温暖,还放了许多杂草。
但此处分明地势平缓,哪里来的山洞?
有两只特别英俊威武的白老虎从山洞里一前一后走出来,与此处一村子的黄老虎显得格格不入。
她们化成人形,笑着对门内说。
“阿朝,乖乖在家不要淘气,爹爹娘亲傍晚便回来。”
“隔壁阿丽昨儿说要找你玩,你有空就去看看。”
二人从她身边走过,没看见她似的。
迎棠猫着腰进去。
一个小男孩窝在山洞的一角,手里抱着一个盆,正在苦恼什么。
盆里有一条小鱼,额心一点金,画风格格不入——怎么说呢,长得有点潦草。
迎棠感受到灵力的波动,断定这只鱼与破界有关,走过去二话不说就要抢鱼。
小男孩吓了一跳,跳起来护住小盆:“你,你是谁?”
男孩长了一张温柔的幼态脸,眸子里多得是稚气和温润,叫人忍不住想掐一掐。美中不足,是长得和臭猫有点像,但换言之,和允平也很像。
而且他竟然能瞧见她。
迎棠不禁把态度放柔和些:“这鱼是你的?”
小男孩摇摇头:“不是。”
“那你给我。”
“为什么,它是你的?”
“不是。”
“那不能给你。”
迎棠眉尾一抽:“你给不给?”
小男孩抿紧唇,似乎是迎棠周身的威压过大,把他吓着了,他警惕地后退:“这鱼是我捡的,我看它快要死了,我想放生它。你能帮帮它吗,如果你把它放生,我就给你。”
谁能想到,杀戮天尊的灵府里竟住着一个唐三藏?
“你是圣父还是佛修,”迎棠不由嘲笑,“这条鱼生死关你何事?”
小男孩很难理解迎棠的话,他只是坚定地摇头:“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能给你。”
迎棠的耐心见底,走过去,抬手就搅动周遭灵力,准备明抢。
那少年也不躲闪,蓦地“啊”了一声,吓得她一愣。
他猛地蹲下来,挪开地上的一把小刀——迎棠方才差点踩上去。
她怔怔看着他把小刀小心翼翼收好,不好意思地朝她笑:“抱歉,这刀是我爹爹留给我割果子用的……幸好你没踩到。”
迎棠:“……”
她多了一分耐心:“我改变主意了,我答应你放生它,你把它给我。”
小男孩静静凝视她的眼睛。
灵府内的□□是主体的一个阶段,像迎棠灵府里的小迎棠们,要么比较调皮,要么比较暴躁--------------铱誮。
但这个小男孩,在迎棠看来和臭猫简直八竿子打不着。
小男孩忽而一笑:“好,我相信你。”
他珍视地把鱼捧给迎棠。
迎棠有些懵:你就这么容易就相信我了?
如此天真?
莫非她猜错了,这不是臭猫的□□?
她蹲下来与小男孩平视,接过那条鱼。
小男孩静静凝视她,忽而不自在地挠挠脸.
迎棠:“怎么?”
他又瞄了迎棠一眼,倏然弯下腰,一股温热的气息裹挟着阳光照过的冷杉气,把迎棠全全罩住。
他把外衫轻轻披到她肩头:“秋意凉,姐姐披着,可别着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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