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鱼尾

越是接近乱坟岗，这股气味就越加浓重，随之而来的还有嘶哑的喊叫，如同钝的刀子划在耳膜上，直直的就戳进了脑子里头。

        鲛人善织，眼能泣珠，江寒轻才见过鲛绡，整个海域又随处可见的都是明珠，足以证明北海的鲛人确实是与书中所记载的至少有八九成的相似。

        可书中还有记载鲛人族善歌，其歌声对人族而言足以称之为魅惑，常常能引得听见歌声的人不由自主陷入随意摆布的境地，显然和现在所听见的沙哑不同。

        “我怎么觉得有些瘆得慌。”江寒轻伸手搓了搓自己的手臂，只觉得这里阴森森的，竟然比她前世去过的几个鬼域都要可怖几分。

        那种恐慌就像是来自于血脉，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顾渊知以为她是见识甚少所以怕了，把人拉得更近了一些，捏了捏她的指尖作无声的安慰。

        北海一族没有鬼，发出声音的也只会是活人，而乱坟岗周围也没有灵力波动，对两人来说也并不算是威胁。可是当他们终于走到了那一片荒地，却还是被里头的景象吓了一跳。

        乱坟岗显然是无人打理，到处都是枯萎的水草，被压出一道道的痕迹，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碾压而过。那些痕迹上还有渐渐溶入海水的鲜血，即使处于昏暗中看不见海水的颜色，也能够通过水中的腥气感受到是如怎样的血流成河。

        “回去吧。”顾渊知看着江寒轻的脸色已经渐渐发白，终究还是不忍心让她继续往深处探寻。

        可江寒轻却没有答应，忍着心中的不适，一步一步往里走，直到踩着一个突起的东西才停下脚步向下望去。

        那是一条早已溃烂的鱼尾，原本红色鳞片失去光泽，跟碎肉交织在一起，这么一脚踩下去就软烂如泥，显然是被砍下来许久。

        江寒轻瞳仁一缩，再定睛往里看，终于发现了不远处爬行的上身。

        只有上身……

        他们拼死往前爬，哪怕鲜血就要因为这些动作流淌干净，哪怕有舍弃的是被族人认定最为珍贵的尾巴，也不愿意回头看一眼。

        江寒轻只觉得眼前这一幕令人作呕，颤抖的手狠狠抓住了顾渊知的手臂才稳住身形。

        然在此时他们身后却突然出现了一个如同鬼魅的身影。

        “这些就是想要出去的人。你也瞧见了他们的下场，我希望你不会落得如此。”

        那老者突然出现，顾渊知甚至都没有察觉，只在听见声音的那一刻戒备出手。

        可老者的身影被一击打散，却又在对面凝实，面上带着讥讽的笑。

        “鲛人一族双目可泣珠，歌喉能惑人，尾巴能让他们更好地生存在水域之中，这是天神的救赎，也是独属于我们北海一族的荣耀。他们想离开这里，那就是与我北海为敌，理应归还这些本不属于他们自己的东西。”

        “什么叫不属于？”江寒轻双目赤红，“他们本不是鲛人，而是被以禁术改化成这个模样。无论是能泣珠的眼睛，还是能够迷惑人的歌喉，甚至是这条原本是双腿的鱼尾都并非他们所愿，你凭什么说这些并不属于他们？”

        “因为如果没有先祖使用你口中的所谓禁术，这些人根本就不会活在世上，这属于北海的馈赠，他们得到了，却不愿意留在北海，天下没有这种好事。”

        老者伸手一挥，光线又照到了这片荒地，引起的却是更为撕心裂肺的喊叫。

        江寒轻也看见了，那片水草不知遮掩着多少被砍断的尾巴和上身，不仅如此，连同他们的双眼也被一并挖去，脖颈上更有一条血线，夺取了他们的声音。

        “先祖仁慈，至少还给他们留了一线生机，这些归还一切的人都被记录在案，只要他们能得到海神原谅重新长出双腿，那他们就能平平安安走出去。但若不能，那就只好殒命在此，也算是活该。”

        “你明知道他们不可能长出双腿。”

        “怎么不可能！”老者突然扬声反驳，眼中带着几分痴狂，“三年前有一个女子亲手割下了自己的尾巴，我们都以为她会无声无息地死在这乱坟岗里，可她确实是长出了双腿，并从这里离开。这就是得到了海神的谅解，自此和北海撇清关系。”

        江寒轻不知该说什么。

        她此时的思绪一团乱麻，却又好像无比的清醒。就像她知道根本没有所谓的海神，却又不知自己为何如此清楚。

        “你觉醒了。”老者看着她，眼神之中透出了几分怜悯，“没有人能逃得过北海的血脉，纵使是你生而为人，也摆脱不了海神所安排的命运。”

        “早些回去吧，安安分分地待着，看多了仔细伤眼。”

        她话音刚落，那抹虚影就消失了，似乎是断定他们逃不出去。

        而江寒轻死死地抓住手腕，身形也在颤抖。

        “她说的不错，我体内北海的血脉开始觉醒了。”

        顾渊知听着一惊，立刻掀开了她的袖子。直接的手腕上密密麻麻布满了细碎的鳞片，不是化形符的伪装，而是真正的银色鱼鳞。

        “北海的三年前，就是陆上的十年前，而她口中所说的那个女子也就是我娘。我想起来了，我娘身上确实出现过这银色的鳞片，只是当时我被吓着，她干脆抹消了我的记忆。”

        江寒轻只觉得背后一阵发冷，她拿指甲狠狠的划过鳞片，翻开的皮肉流出鲜血，证实着她正在一点一点的被同化。

        而白霖安留给她的记忆中，他们之所以变成现在这般模样，是当初沉海的先祖们用无数海域的生灵为祭对自己的族人进了改化。所以这海中没有鱼，所有的鱼尾都被砍了下来，成就了现在的北海鲛人一族。

        可他们真的是为了一线生机才屠杀鱼群的吗？并不是。

        他们为的只是将自己的族人和人区分开来，让北海一族的后人永远记得他们与人族之间那不死不休的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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