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那名宫家高手叫做宫阔，是一个鬼魂。

        对，没错，他是一只鬼，这是让张欣秋意想不到的，可是小男孩没有给张欣秋反应过来的时间，有条不紊地说起了他的故事。

        那时候还是宫阔刚刚死的时候，那时候还处在封建王朝，兵荒马乱，战火不断，宫阔那时候当然还不叫宫阔，他叫做青穹，是当时王朝军队中的一名小小的服役的马前卒，却在一次战役中，中了敌人的埋伏，全军都送掉了姓名，死在了战场上面。

        而后来打了胜仗，王朝要安抚战士的亲人，要将所有战死沙场的战士都运回国家安葬，可是十年战乱，枯骨无数，又岂是能够安抚完的？清理战场的人手有限，他们主要还是要将那些离国家近的战场先清理完，也正是因为人手不够的原因，青穹的尸体便没有被送回家乡，他的尸体在异国的土地上腐烂，和泥土一起腐朽，所以，青穹的灵魂没有回到家乡进入轮回进入幽冥，他永远地被留在了那片土地上。

        那时候青穹刚醒过来的时候，是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死亡的，因为他当时本就是在战事失利逃跑的途中被投石车投出的火石砸死的，他只当自己是晕了过去，只觉得战争过后睡了一场觉，醒过来的时候，周围什么都没有了，敌军撤退了军队也回家了，只留下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荒野的战场，全世界好像都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

        那段时间他成天都飘荡在这片废弃的战场上，在这片战场游离，希望等待着军中的救援，也不知道他是故意欺骗自己，还是真的没有注意到，自己一直不吃饭，却好像根本感觉不到疲惫，根本感觉不到饥饿，可他仍然认为他还活着，仍然期待军队派人来救援这个被遗留在战场上的可怜人。

        没想到这一等，一个月的时间就过去了，青穹没有等来军队的一个人，却是等来了一个陌生的女孩。

        那个女孩的名字叫做宫妍妍，是一个异族的女孩，恰好，她也是自己部落的类似于神婆的角色，她能够看到鬼魂，刚接过从她奶奶手中传承下来的神婆的位置，她急迫地期待着想要找到一个鬼魂奴役，让村子里的人都看到她的能力，向他们证明——这也就是宫妍妍来到这片荒无人烟的战场的原因，她想找到迷失在这里的鬼魂，然后驯服，奴役为己用。——这就是最初宫家的雏形，对，宫家起手其实并不以修炼起手，而是以驱魔起手。

        然后宫妍妍就遇见了青穹。

        当青穹第一眼看见宫妍妍的时候，是很欣喜的，因为经过一个月的等待，他都失去了基本的判断力，将这个蹦蹦跳跳的女孩错认为军队中派来营救他的使者。

        他兴高采烈地来到女孩的身边，正要开口询问当今战事是否依旧，可是他没想到的是，眼前这个救星一样的女孩却是忽然拿出一片镜子来对着他。

        他只感觉一阵强烈的冲击自镜中冲出，像是镜子里有一条马冲出来，然后将他重重地击飞在地上。

        “哦，不好意思，拿错了。”宫妍妍惊讶地说道。

        青穹痛苦地起身看着宫妍妍，有些不可思议：“你是谁啊？”

        “我？”宫妍妍听到青穹的问题，想了想，然后指着自己：“我是祭司呀！”

        “祭司？”青穹从没听过这个词语。

        “嗯对，不过我可是个与时俱进的祭司。”宫妍妍点点头，然后将包里的东西都翻了出来，挨个对青穹说说：“这是文王镜，这是罗盘，这是八卦图……”

        青穹听得云里雾里的，等宫妍妍说了半天才开口问：“祭司……是什么？”

        宫妍妍听了这个问题愣了愣，似乎在思考该怎么解释：“你竟然不知道祭司？……我想想，你既然是个士兵，那么应该知道朝廷里有一些专门的风水师吧？专门为皇帝服务的那种。”

        那些风水师青穹是知道的，皇帝每年都给他们很多钱很多珠宝，让他们搞一些什么找龙脉啊，保国运之类的，还有一个人被封了国师，地位比他们将军都要高很多。

        宫妍妍看见青穹呆呆的表情，吃吃地笑起来，说：“你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你不会是打仗打傻了吧……不过也没事，等你成为了我的鬼奴，这些事情你也不用知道，以后自然会知道的！”

        青穹还是云里雾里的，没有反应过来，可是这边宫妍妍已经举起了包包里的一个葫芦，打开开口对着青穹，刚成为鬼的青穹不知道这些法器的威力，还想抵抗，却只感觉一阵强大的吸力，将他直接吸进了葫芦里面……

        接下来的几天里，青穹总算是接受了自己已经死掉了的这个事实，而且更无奈的是，自己死掉没有去投胎做人，却直接被这个什么所谓的祭司抓了起来，要把他变成奴隶。

        所以青穹感觉整天都闷闷不乐，感觉失去了生命的动力，哦不，他本就没有了生命。

        而宫妍妍则是每天都有事情做，而且是一大推的事情，大多都是村子里的，而且在这些事情做完过后，宫妍妍还会乐此不疲地将青穹从葫芦里放出来训练他，训练很枯燥，不过唯一能让青穹感觉有些放松的就是，宫妍妍很孤独，他奶奶传位给她后，便去世了，她虽然是在部落里地位很高的祭司，每天有忙不完的事情，但是其实是很孤独的，想说话都找不到人，这也就让青穹在训练完后，会给宫妍妍聊天，讲自己的事情，在每天的这个时候，青穹是觉得最轻松的时候。

        宫妍妍原本并不是这个村子的人，她是被前任祭司看着可怜，捡回村子当孙女养的，而且从小前任祭司就认为宫妍妍是个好苗子，每天都给宫妍妍贯彻以后要做祭司的这个观念，可是村子里的人不认同，认为部落的祭司不应该由一个外人来当，没人认可她，这也就让小宫妍妍格外的努力，在刚上位的时候就迫不及待要抓住一个鬼魂奴役，以证明自己。

        可是似乎还是很多人不服气，宫妍妍也总算明白了，他们不服气不是因为自己的能力，而是因为自己和他们身上流着的不是同一脉的血，她再怎么努力，始终是个外人。

        青穹对宫妍妍的境遇非常同情，他能感受到宫妍妍这种心理，自己从小就被带到村子，无依无靠，只有自己的奶奶，可是奶奶去世，自己便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了孤独。所以他也十分地配合宫妍妍进行每天的训练，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两人的感情也在朝夕相处中树立起来。

        青穹本以为，自己往后的日子，就会这么平淡的过去了，可是事不如意，天佑不测风云。

        八年后，这种平淡的日子被京城里传来的一阵风给打破了。

        那是一场十分可怕的瘟疫，京城上下从皇族到百姓无一幸免。

        一场春风绵延八百里将京城的疾病吹来。

        村子里的人都病了，京城的太医都没有办法应对这场突然而来的瘟疫，村子里医疗水平低下，更是没有办法治疗这种疫病，便成了不治之症，一时之间，村子也成了瘟疫村，大多人都死在了这场无情的瘟疫之中，剩下的一些人，逃走的逃走了，只有染上重病，却还没死，逃不走的，便留在村里等死了。

        宫妍妍本来是没有染上瘟疫的，可是他作为部落的祭司，不能在这个时候抛弃村子，所以他留了下来，寻找一切办法来解决这场瘟疫，救下活着的人。

        青穹不止一次劝告宫妍妍快点逃走，但他并不是为自己，因为他本就是一个已死之人，自然是不用害怕这场瘟疫的，可是宫妍妍还是一个活人，即使有青穹的保护，在这几乎没有活人的瘟疫村里，宫妍妍是有很大的危险的，每多呆上一刻，就离死亡更近一步。

        可是宫妍妍不走，她要为部落负责，她说：“我是祭司，我就没有理由逃走，虽然我很害怕，但是我的责任比我的恐怖更重要。”

        于是宫妍妍留下来，她钻研，她照顾仍然活着的人，虽然那些人已经病入膏肓，无可救药，可是她仍然抱着一丝希望。

        青穹也这样留下来，保护她，可是天灾又岂是他一个小小的鬼魂能够抗拒的，也许现在身为宫阔的他，能够有能力在这场死亡瘟疫之中保护宫妍妍的安全，但是他那时候，仅仅是一个小鬼奴，什么也做不了。

        终于，宫妍妍还是在这场瘟疫之中倒下了，她在活着的人喂饭的时候，不慎经艾草熏过的口罩掉落，病菌就在青穹的眼中进入了宫妍妍的口鼻。

        青穹很绝望，可是看着宫妍妍这是很淡定地将口罩捡起来带上，认真吃饭的样子，并不忍心将这个信息告诉他。

        直到那天结束，宫妍妍回到了自己奶奶留下来的屋子，坐在床上，青穹才想将这个消息告诉他。

        可是还没等到青穹开口，宫妍妍便首先说了起来：“我可能，要死了吧。”

        青穹怔住，不知道该说什么，原来她都知道，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结局。

        “或许，我们可以去京城，不是传来消息了吗？京城的太医们，正在研究这种瘟疫的医疗方法。”

        宫妍妍摇了摇头，淡淡地笑了笑，说：“没用的，此去京城八百里，我还没走到半路，就已经病死了。”

        “我可以……”青穹急忙说道，可是说到这里，自己却没有了话说。

        自己可以什么呢？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鬼奴，又有什么办法来挽回自己主人的生命呢？

        两人静默无言，不知道坐了多久，这时候宫妍妍开口说道：“其实我一早就已经知道了这个结局。”

        “我本来是想走的，当看到那些人的症状的时候，我吓得腿都软了，可是我还记得奶奶的话，祭司的使命，就是要保护部落的人。”

        “我一直在想要证明自己，证明自己是一个合格的祭司，可能这就是对我的考验吧，还好，我经受了这场考验。”

        青穹本来想问，这值得吗？为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认可，就丢掉自己的性命，这值得吗？

        可是看着宫妍妍脸上安详的表情，到了嘴边的话却也说不出来了。

        第二天，宫妍妍早早地就起了床，然后又去了那些染着重病的屋子里，照常照顾那些将死之人的起居生活。

        如今宫妍妍染上了瘟疫，更加没有注意防护，反而没有佩戴任何保护的东西，就进了屋子，仿佛知道自己必死的结局，将要用这最后的时间都陪着那些村民。

        青穹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没见过这样的人，为了别人舍弃自己的性命，也许在故事里听到过，可是从没在现实中见过。

        仔细一想，似乎宫妍妍也并不全是为了那些村民，或许，她只是为了心中的信念？为了不辜负自己奶奶的期望？

        青穹不知道，他从小就是个孤儿，无亲无故，吃百家饭长大，后来被征召入了军队，也只是为了吃上一口饱饭。

        他从来不知道什么信仰，可是看到宫妍妍的时候，他似乎明白了信仰是什么。

        那几天，宫妍妍放弃了治疗自己的机会，全心全意陪伴着村民。

        直到送走了所有的村民，直到他们全部死去后，宫妍妍这才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实在是再也坚持不了了。

        她真正地病了，她躺在床上，没有了支撑着自己的信念，没有了那些责任，她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了。

        最后一天的时候，宫妍妍将青穹从葫芦里放了出来。

        因为不想让青穹阻挠自己，宫妍妍在几天前，就将青穹重新关进了葫芦里，直到这最后的一天，才重新将他从葫芦里放出来。

        青穹再见到宫妍妍的时候，宫妍妍的脸上已经没有血色了，瘦骨嶙峋，病入膏肓，没有任何的生气。

        青穹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宫妍妍，倾听最后的时间，这个女孩，这个自己的主人的话。

        可是宫妍妍只是轻轻地说：“我要死了。”

        青穹点点头，他觉得很难过，可是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这种难受。

        宫妍妍继续说了下去：“我要死了，可是你却还有无尽的时间，我原本的想法，本来是在我得到部落的承认后，就将你的尸骨，背回你的家乡，让你入轮回，让你重生，可是还没到那个时候，却没想到我要先走了。”

        “我对不起你。如今我将我们的契约斩断，你就自由了，你要找到别的人，让他们帮忙，把你的尸骨运到家乡，你就可以去轮回了，你就可以投胎重新做回一个人。”

        青穹终于忍不住，说道：“我不想做人，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

        宫妍妍一愣，随即笑着摇头，说道：“我没有时间啦。”

        说罢，她很艰难地从枕头底下拿出了那张契约。

        宫妍妍又想起了那天傍晚，宫妍妍的话：“签了这个，你就是我的鬼奴了！你就只能听我的，不然你就会被天打雷劈！”

        恍如昨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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