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他坐轮椅

林锡雀被放在半路，身上没有钱，连公交都坐不起。

        好在这里离省立第一医院也不远了，他在手机上调出地图，看了一眼就记住了全部路线，收起手机步行前往。

        身体吸收了葡萄糖，现在的体力还算充沛，半小时的路程，林锡雀全当锻炼耐力。

        给林杨木打电话打不通，从护士那里问到欢欢的病房，到了之后发现里面的床位是空的，才知道欢欢已经被送去了手术室。

        和同病房的病友道了谢，林锡雀匆匆赶到五层的手术室外。手术室上亮着“正在手术中”的字样，林杨木等在门外。

        林锡雀凑到手术室的门边往里看，玻璃窗上拉着帘，什么也看不到。林锡雀走到林杨木身边，扶着他在一边的铁椅上坐下。

        林杨木穿着一身灰色的工作服，肩膀处的布料留着一些洗不掉的白点。他人才到中年，头顶大部分的头发都已变灰，和一身工作服构成统一的色调。

        林杨木看到林锡雀来了，给他说：“欢欢的手术费凑齐了。”

        林锡雀也疑惑这个，他攀岩得到的奖金按理说现在还应该没打过来，更何况欢欢在他来之前就已经开始了手术，那么交费只能更早。

        就听林杨木继续说：“是竹生慈善机构，他们派了人来。”

        林锡雀皱眉，想起原身在晚宴上去求乔落鸣救欢欢的事，所以慈善机构来人，是乔落鸣吩咐的吗？

        “欢欢和院里的其他小朋友玩，被轻轻撞了一下，断了三根肋骨，”林杨木将脸埋在手里，猛吸了一口气，“是我没有照顾好欢欢。”

        林锡雀扶着林杨木的肩膀，什么也没说，他知道，此刻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

        过了好一会儿，林杨木自己调整好了心情，他勉强挂上笑容，换了个轻松的话题，“好在这次碰上了好人，不仅亲自来看了欢欢的情况，还直接让财务打款，没有走那些流程，”林杨木抹了把自己的脸，“不然按照以往，欢欢自己发生这种意外竹生都不会打款的。”

        林杨木突然停下话语，看着一个方向，擦了擦眼睛，“他怎么还在这里？”

        “谁？”林锡雀边问，边回过头。

        不远处的电梯门缓缓关闭，林锡雀只来得及看到一个背影——

        坐在轮椅上，却不像其他病人一样靠着椅背，他坐的很直，像是有一根棍子在他背后撑着，同时将西服和脊背撑出挺拔的姿态。

        “叮”的一声，电梯门关闭，隔绝了林锡雀的目光。

        “就是竹生来的人，”林杨木在背后说，“欢欢进手术室之前，他还给欢欢夹了一个玩偶。”

        林杨木惋惜地叹了口气，“唉，当时我担心欢欢的身体，都没有给人家好好道谢。”

        林锡雀抿了抿唇，突然对林杨木道：“林叔，你在这里坐着，看着手术，我去找那个人……”

        林杨木被弄迷惑了，“啊？为啥去找——”

        林锡雀却已经转身，电梯已经上去了，他怕找不到那人，只背着身对林杨木挥了挥手，匆匆解释道：“我去和他说一声谢谢。”

        只剩林杨木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现在年轻人都这么讲礼貌吗？那他一个人留在这里是不是不太好，也应该当面去道谢？

        只是林锡雀没给他这个纠结的机会，已经追到电梯前，看着电梯缓缓上升的数字，林锡雀微微吐了口气，平复着只跑了短短一段路就急促的呼吸。

        电梯门上倒映出林锡雀的脸，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说那声谢谢，还是看见那轮椅上挺直的脊背后，就忍不住想知道对方正面是什么样子。

        林锡雀也坐过轮椅。在他前世的一次野外攀岩中，因为失误，从三米的高空摔到了地上，左腿小腿骨裂、膝盖处软组织严重挫伤。

        攀岩中遇到危险很常见，甚至丢失生命也是每一个攀岩者在攀岩开始就有心理准备的事情。

        但真的受伤还是令人很挫败。那一次林锡雀在轮椅上坐了三个月。期间他的岩友们来看望他。

        每天在轮椅上挺直脊背很累，但林锡雀在轮椅上接待朋友的姿态还是很挺拔，笔直如松。

        可能因为这次受伤的经历，之后林锡雀遇到坐轮椅的人都会多观察两眼，想他们一整天坐在轮椅上腰会不会累。

        当时医院的电梯里乘坐着很多人，但林锡雀回头的时候却只被那一人吸引了目光，其他浮世中的人在他身边仿佛都成了长焦镜头下虚化的背景，只有那一个人在焦点中。

        林锡雀回想着刚才记下的电梯上升和停留的次数和位置，走步梯上楼。

        他走过两个楼层，都没有再看到那个轮椅上的人。

        这里已经是顶层。

        视线望过一圈，也还是没有。

        林锡雀扶着自己的额头，想自己真是魔怔了。一个背影而已，之后有机会再道谢吧。

        林锡雀转身，突然又转回去，一道身影扶着轮椅停在走廊的检测窗口前。

        男人样貌清俊，腿看起来很长，踏在轮椅脚板上，坐着的时候也能看出和上半身的比例优秀。

        他的轮椅应该是特殊设计的，看起来比普通的轮椅更宽更高一些，但比起检测的窗口，高度还是不够。

        男人很从容地停在检测窗口，身边人来人往，他的身后还有人排队，他并没有因为自己特殊的情况而窘迫，字句清晰地和医护人员说明自己的情况。

        护士从窗口里面递出来一个塑料杯。因为内外设置的原因，和男人有些距离，不是一探身就能接过的程度。

        男人嘴角的笑容不变，伸手调整轮椅的位置，下一秒，一只纤瘦的手先接过塑料杯向男人递去。

        男人抬头，先注意到的是这只手腕上三道红色的指痕。

        林锡雀略垂了垂袖子，将被乔落鸣掐出的指痕遮住，把塑料杯递给男人。

        男人温声道谢。

        林锡雀看了检测窗口里面一眼，将护士递过来的检测单接过，一起整理好后也递给男人。

        窗口护士已经在喊“下一位”，林锡雀伸手，刚想帮男人推轮椅，男人已经自己控制轮椅离开了检测窗口。

        林锡雀伸出的手触了个空。

        男人将轮椅停在了人少的地方，转过头望向林锡雀，像专门停在那里等他。

        林锡雀眨眨眼，他还以为对方会直接离开。

        “这次多谢你。”

        林锡雀抓了抓头发，触到过肩的长发时还有些不适应，“没什么的。”

        男人冲林锡雀点了点头，转动轮椅，这次是真的要离开了。

        林锡雀看着男人挺立的脊背，脑中转动了一连串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

        “诶，等等，你是要做尿检吗，我可以帮你扶。”

        话音落处。

        死之寂静。

        鸦雀无声。

        连路过的病人和病人家属都安静了些。

        男人也是呆了一秒后才转过轮椅，脸上还挂着笑，林锡雀觉得，那笑容里面多了几分莫名的味道。

        男人看着林锡雀不说话，林锡雀咽口唾沫，主动解释，“我也做过这种检测。”林锡雀指指塑料杯。

        “那你当时也是别人帮忙扶的吗”

        林锡雀：“……”

        面对男人幽默的回击，林锡雀口忙舌乱的解释：“不是。”

        “我曾经也坐过一段时间轮椅，知道不方便……，我没有其他意思，我刚才说那话的意思是，我帮你，是我扶你、不是我帮你扶的意思……”

        林锡雀的脸慢慢红了起来，他在野外最危险的时候都没有毛细血管扩张显示在脸上的时刻。

        说到最后，他讪讪的住了嘴，不说了。

        男人看了林锡雀良久，就在林锡雀忍不住想用冲锋衣的帽子把自己的脑袋包起来的时候，男人轻笑了一声，还是之前的声调。

        “多谢你，”男人的眉毛挑了一下，“但还是不烦代劳了。”

        林锡雀站在原地看着男人坐着轮椅远去，用尽身临悬崖的镇定才让自己没有更丢脸。

        男人进入卫生间前往外看了一眼，林锡雀还站在原地，看着这边，见他望过来了，连忙转过头看向其他地方，小松鼠一样的机警，却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男人垂下眼，控制着轮椅进入了卫生间。

        他拿出手机，随手拨了一个号码，吩咐了一句。

        林锡雀本来想在外面等男人出来，向对方道谢，并询问对方的姓名。中途却突然接到了林杨木打来的电话，说竹生慈善机构需要填一些资料，他在手术室外走不开，让林锡雀帮忙。

        林锡雀应下，看了卫生间一眼，对方还没有出来的意思，经过刚才的插曲，他也不好意思找到里面道别离开，只好径直下楼。

        他转身的时候，银色的轮椅从卫生间里走出，轮椅上的男人望着林锡雀的背影，确定他从步梯离开了顶层，才握着手中的塑料杯，转身再次回到了卫生间。

        等林锡雀忙完再回到顶楼的时候，男人果然已经不在了。

        林锡雀回到手术室外，接到了乔落鸣的电话。

        电话里乔落鸣很急地问：“他去找你了吗？他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他？”林锡雀拿着手机一脸茫然，“你说谁？”

        乔落鸣坐在后座，幻影劳斯莱斯去而复返，正停在省立第一医院的地下车库，乔落鸣将车窗降下一条缝，将脸隐在车身里望向外面。

        医院直通地下车库的那架电梯里，电梯门打开，一群白大褂的医生围着一辆私人订制轮椅走出来，如果有熟悉医院挂号机制的病人，一定会认出这些人都是平常极难挂上号的专家，院长副院长等大牛也赫然在列。

        电话里林锡雀还在问，“乔落鸣，你在说些什么？”

        乔落鸣松了一口气，看林锡雀的反应，对方应该是没有去找他。

        也是，那位是什么身份，怎么可能为林锡雀这个替身亲自费神，左右提点自己一句也就罢了。

        乔落鸣暗道自己多心，突然，轮椅上的人回头望来，乔落鸣猛地捏紧了手中的手机。

        那人望过来的眼神，让乔落鸣本能地闪了头，等他察觉自己的狼狈，以及隔着这么刁钻的角度，对方大概也看不见自己，再次看出去时，轮椅和轮椅上的人已经不见了。

        只有那群白大褂围在一起等电梯。

        乔落鸣将手机摔到了后车座上。

        等他想起还在和林锡雀打电话，拿起手机说了几句话，对面毫无反应，才后知后觉林锡雀已经挂了电话。

        而且看通话时间，是在问了第二遍没有回答后就直接挂掉了电话。

        乔落鸣接连在这两个人身上受了挫，气急反笑。

        “给云上俱乐部的老孙打电话，绝对不能让林锡雀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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