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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爱与惧


荆搬山人在天上,只听到了一声可怕的爆裂,藤林中穿得的三人,则亲眼目睹了一声爆裂后,拳头大小的虫子诞生的全过程。

藤林一出冰面,抽出的枝叶所附着的炎光让四周的温度上升了许多,但仍有零下四十余度,这让果实裂开,爬出只有夏天才能见到的昆虫显得非常魔幻。

那是一种比拳头稍小一点的椭圆形甲虫,身被黑甲,闪着金属光泽,特别是粗壮的下颚上支出两弯短小锋利的口器,上面还沾有黄绿色的液体,滴下来落到地面上就会发出滋滋的响声,显是腐蚀性极强。

等到甲虫翅甲裂开,翻开一百八十度竖起在背上,才发现背甲的里面竟似镀了一层水银,并且能俯仰转动。

正不知这怪虫背甲的奥秘,嗡的一声,虫群似是同时接到了指令,如军队仪仗一般整齐划一的同时飞起。

从虫子诞生到裂翅而飞,整个过程也就几个呼吸间。

而虫群一起飞,背甲的奥秘也就彻底揭开——那竟然是当成了两面凹面镜使用,能把阳光反射到不同的方向。

一只甲虫反射的阳光十分有限,最多只是让人觉得耀眼一些而已。然而这甲虫一起,何止千百,简直数以十万、百万计,如乌云一般压下,下一秒,全部发出灿烂的光辉,瞬间聚来的阳光,让汇聚的焦点处,温度马上飙升到万余度!

最先中招的就是老乞丐,一个躲闪不及,滋的一声,肩头就化成一缕青烟,留下一个焦黑的大洞。

不过倒不流血,因为洞口边缘已经全部炭化,这把老乞丐痛得一声怪叫,再也不是一幅双拳打遍天下的模样,直接祭出一口巴掌大的铜镜,迎风化成丈许方圆,挡在身前。

同时神力不要钱地灌入镜中,发出漫空的烈炎,卷向空中的虫群。

许老道见状也不再藏私,拉着胡女躲到镜下,摸出一只葫芦,望空中一抛,葫芦嘴打开,顿时滚滚浓烟大作,与烈炎搅在一起,共同对虫群发起了进攻。

胡女也不闲着,一抖丰腴的身体,祭出三百六十五支飞针,也奔扑来的飞虫杀去。

虫群也被杀了个猝不及防,顿时有无数飞虫被烟熏晕、被火燎伤了翅膀、被飞针射爆了身体,虫尸如雨点般落下,打在雪地上发出密集的扑扑之声。

但是那飞虫完全没有生死的观念,见聚光攻击都被铜镜反射,立刻无视烈火、浓烟与飞针,成群结队俯冲而下,前赴后继。只数个呼吸间,无数虫子便借着同伴对烟火的消耗与掩护,穿过了烟火飞针的防御圈,扑到近前!

这群虫子一透过防御圈,先是一口口黄绿色的液体吐向镜面,接着便张开锋利的口器,直接扑向三人的身体,凶悍绝伦。

“宝贝儿用鲛丝纱!”许老道大呼。

只不过他一个几百岁的老家伙,对胡女用这么肉麻的称呼,把老乞丐激得一身鸡皮疙瘩,险些失去对铜境的控制,气得大骂:

“老东西要点脸,想秀恩爱到床上秀去,别在这儿脏了我的耳朵!”

“嫉妒!”胡女娇笑一声,收回飞针,扬手一道红绫祭出,把那群虫子挡在了外面。

这鲛丝纱是深海中一种鲛鱼的粘液炼制而成,十分柔韧,那虫子的口器虽然锋利,竟然无法割断鲛丝纱的纤维,顿时被挡在了外面。

“老叫化,攻进来的虫子归我,不要让你的火伤了鲛丝纱!”许老道拦出老乞丐回援,自己控制毒烟围着鲛丝纱一通乱刷,几个来回,就把透阵而来的虫子清了个干净。

这一番操作下来,几人除了老乞丐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其余二人竟然毫发未伤,就稳住了防线。

“不过如此嘛!看刚才把你吓的。”胡女见状,有些不满之前许老道弃他先逃。

许老道面皮有些尴尬,讪讪地没有接话。老乞丐突然道:“荆老三怎么没有跟上来?”

许老道叹了一声:“老三刚才飞到了空中,我看见他的飞行坐骑被虫子们烧成了一团火——老三在空中,空有六大金丹傀儡,什么实力也发挥不出来——现在可能凶多吉少了!”

这话也是说给胡女听,那荆搬山是数一数二的金丹傀儡师,没想到落了单,一个不慎,竟然被那虫子给秒杀,也从另一个角度说明了虫子的厉害。

仔细一想也确实如此,如果不是老乞丐正好有铜镜护身,仅那虫子的聚光攻击,就足以让三人焦头烂额。

“咦?虫尸怎么不见了?”胡女心细,突然发现了一处古怪。

许老道和老乞丐转睛一看,可不是,刚才一阵厮杀,杀死的虫子怕不是得有几万,但是地上的虫尸加上新掉落的,看起来也不过数百只而已。

“被回收了!”老乞丐叫道,他的感知灵敏,一眼看见一只虫尸突然便从冰面上消失,似被什么东西拖到了冰面下。

许老道沉声道:“我们摧动法器,不要恋战,赶紧往出逃!”

“我们攻击这些藤会不会有用?”胡女见周围的藤并没有攻击过来,有些怀疑这些藤很不耐打。

“你看见的藤,只是九牛一毛,我们三个加起来的砍藤速度,也不及它长得快,只会耽误时间,把我们困死在这里。”许老道掐算方位,领着两人在低空急掠。

不过,他现在只能保证自己沿直线逃走,而不是原地绕圈走冤枉路,却怎么也算不出,什么方位是安全的,这让许老道的心,修行以来就没么毛过。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怎么我们从来没有遇到过?”老乞丐修行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被人一个照面伤得如此严重。

许老道沉吟了一下,觉得这东西既然已经现世,也就不再是秘密,让同门师兄弟了解一下,反而更有利于大家配合行事,谅师父也不会怪罪。

“这是荆族最强大的修行者的兵器,一旦成型,能横扫宇宙,就算是师父,也得望风而走,地球上的修行者完全不够看。”许老道把自己知道的一些消息,讲了出来。

胡女不同意了:“可是看起来也不怎么强大啊?”

“不强大,荆老三能被留下?”许老道反问。

“那是荆老三正好露出了自己的弱点吧。”胡女仍然不服气。

“可怕就可怕在,她完全能变化着寻找到我们的弱点。”

胡女撇了撇嘴,心说一个虫子,再多数量也就这样了,能怎么的?就是在为之前的逃跑找借口罢了。

正在这时,空气中再次传来“咔”的一声,让三人头皮一麻,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第二批果实已经成熟并裂开,爬出了新生的虫子!

新虫子大小与之前仿佛,但是外观稍异,虫子似罩在一层水雾之中。

进化?变异?

就在三人的惊讶眼神中,新一批虫子嗡地一声起飞到空中,聚拢后直奔三人冲了过来。

如果只是自然界中的虫子,这种再次冲过来的行为,有了先前应对的经验,许老道只会认为虫子这是在无谓的送死。

但是他可是知道,这些虫子背后的控制者,是一个强大的种族最出类拔萃的修行者,无论见识还是智慧,都不可能犯这个错误。

所以,一种不祥之感,瞬间占据了许老道的心。

下一刻,只见老乞丐的铜镜放出的南明离火云,根本不能稍稍阻挡新生虫子分毫,就被虫子毫发无伤的突破进来,然后是漫天的吐液,一转眼就积满了铜镜的镜面,发出嗤嗤的响声,冒起阵阵青烟。

神凰镜的气息瞬间就黯淡了下去,由丈许方圆缩回巴掌大小,掉落在地面上。

双臂一振,遥遥一摄,将铜镜摄到面前。只见镜面及镜身已经被腐蚀得斑驳一片,糊成一团,连镜子的面貌都分辨不出来了。

“我的神凰镜!”老乞丐疯了,嘶吼一声。这是他花了巨大代价,损失了自己多年的法器四海碗和打妖鞭,才夺到了手,攻防一体,十分犀利,没想到这么快就毁了。

许老道在老乞丐神凰镜坠地之时,几乎是下意识地,就祭出了自己炼制的最强防守法器——四相厚土幡——直接架在了鲛丝纱之外。

下一刻,那虫子已经悍然再次穿过许老道葫芦里放出的毒烟,扑到四相厚土幡形成的光罩上,疯狂啃啮起来,那声间有如硬币刮玻璃,让人牙酸又密集,听着就受到伤害。

不仅如此,铜境一落,仍然存活的数十万第一批虫子,拧转背甲,聚来无数阳光,透过四相厚土幡的光罩,射向因法器被毁陷入癫狂的老乞丐。

“小心!”许道人头皮发麻,一脚踹翻老乞丐,助他躲过一劫。同时收回毒烟葫芦,取出一个铜罄,祭在空中,涨大如盖,把自己与胡女护持在内。

突然惊觉老乞丐怎么没回来,转头一看,只见老乞丐就在自己收葫芦又祭出铜罄这么个当口,终是被能躲过数十万虫子的聚光追杀,人已经烧成了焦炭。

许老道心都凉了,这完全颠覆了他的认知。要知道,修行者一旦成为金丹,除非渡劫失败,平时与人斗法,极难彻底杀死,不说有爆了金丹的同归于尽手段,就是打不过想跑,对方除非是元婴,不然很难追及。

现在可好,轻轻松松,前后都没出一个时辰,自己的两位师弟就先后陨落在自己面前!对方杀金丹简直和辗死个蚂蚁一样,不要太写意!

一时兔死狐悲,半晌无言。

他的铜罄表面光亮如镜,能够反射光线,但毕竟不是专门祭炼用来防止光束攻击的,况且此时南极正处于极昼之中,那聚来的光线简直无穷无尽,随着更多的虫子加入进来,温度高达几万度,铜罄根本无法支撑太久。

而且,就算能支撑住又如何?自己的四相厚土幡,一旦扎下,就不能移动,纵使防御强悍绝伦,但是自己身处在敌人大营内部,这么支撑又有什么意义?

援兵就算能有,总体实力也不会高出自己四人很多,来了不也还是送死?

而且,自己身上还带有师父的御灵印,连投降乞活的机会都没有。

转头看了看胡女,一阵感慨。

他对于这狐媚子,爱欲皆有,更总是更爱自己一些,没想到到头来,却是舍了自己,换她活命。

胡女是一头七尾狐妖,化形为人后,取名胡月。她跟了许老道没多久,二人床第和谐,如胶似漆,本是许老道温养后闭关在即,意欲放纵一回定下的道侣。

没想到日久生情,竟然有些离不开。于是代师收徒,所以并没有被种下御灵印,所以如果自己出卖一些消息,当可保住她的性命。

“你把两手放在头顶,张开做莲花状,走出这铜罄之下。”许老道平静地对胡月道。

胡月满腹狐疑,把两眼看向她,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这是荆族的投降姿势,如果你出去,虫子没有杀死你,你就能活下去。否则,你和我呆在这下面,铜罄攻破之时,就是你的死期。”

胡月看向铜罄。这个曾让她眼馋不已的法器,已经被光线烧成红热一团,如果没有法力加持,仿佛下一秒就会融化流淌,盘算了一下,觉得许老道这时杀死自己也了无意义,便依言把手放在头上做莲花状,走了出去。

果然,虫子并没有攻击她。

“听着,对方如果让你拿出诚意换命,你就跟对方说,西方圣树教,是我的基业,可以献给她换你性命。此印是教主身份的标识。”说着从乾坤袋中摄出一方小印,送到胡月手里。

胡月这才相信,对方是真的想换自己活命。因为圣树教是他师父的心血,现在交给了她,就等于是背叛了他的师父——她知道,背叛了他的师父,只有死。

她指了指铜罄,道:“这个可以留给我吗?”

许老道闻言心里一痛,知道这狐媚子和自己终究是一场戏,从来没有付出过真情。铜罄是可以留给她,但是一撤下来,自己转眼就会化为飞灰——而这,这女人并不在意。

下一刻,许老道突然觉得心脏仿佛是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握住,他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但是心里清楚,这是背叛了师父,当年许下的御灵咒咒誓已经开始起作用。

他直勾勾地盯着女人,眼睛里露出乞求之色,不为别的,只为她能真心地对自己示爱一次。

女人冷笑一声,伸手摄起了铜罄,并收了许老道的四相厚土幡,淡淡道:“这些东西,也不一定落我手,说不定还要送出去买条命……老娘白花花的身子被你骑了这么多年,收你这点利息也不算多。至于情了爱了,修道之人,还是免了吧!”

许老道只听见体内砰的一声,心碎了。

树殿之内。

吉祥攥紧了手。他从全息的水晶投影处早看到了事情全部经过,对许老道的多情很是同情,一直示意荆无艳救下许老道。

然而荆无艳无动于衷,不拒绝也不行动,就那么看着许老道咒誓发作,心脏爆裂而死。

荆无艳见吉祥有些生气,眯了下眼,不审解释道:“这老道有咒印在身,永远不能为我们所用,留下他,就要占用我们巨大的资源——我们是创业伊始,现在的每一分资源,换到不远的将来,都可能是一份巨大到决定我们成败的发展!所以,我们浪费不起。”

吉祥道:“我们在这南极,要发展到什么样子?守着这百来公里的土地,还不够我们折腾的吗?那个人算命的,既然能对那个狐狸精一往情深,能坏到哪里去,留下他,不能为你所用,多间牢房而已,又能多耗你什么资源?”

荆无艳冷笑道:“那是你不知道敌人有多强大,现在天幕如果打开,你信不信,我们一家三口,活不过一天?”

“道理之所以是道理,那是因为它无论何时,放到何地,都是道理,不因为你有仇家,道理就变得不是道理,也不因为你强大,不是道理就会变成道理!”

“我不管你的什么道理,我只管我们自家人能不能活下来!”荆无艳不想和吉祥争辩,转身走出房间,一条树滕编织成的软座从天而降,将她接走,留下吉祥在这里干生闷气。

他是太不了解荆无艳了,本能觉得,救下荆无艳,就是一场灾难。

突然觉得怀里一动,低头一看,原来是小小醒了,正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吉祥心一软,把她捧在手心里,凑到嘴巴上亲了小脸蛋一下,胡子刺得小小咯咯直笑。

半晌后,父女开始对话。

“爸爸爸爸,你和妈妈吵架好凶哦,小小求求你,以后不要和妈妈吵架行吗?妈妈也是为了小小的安全,才会这样的。”

吉祥托着小小,仔细地看着她的眉眼。其实小小的身量变化不大,但是年龄气质却有了明显改变。如果说第一次见小小时,她是个五六岁的幼  童,现在已经八九岁的小女孩了。

吉祥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但是他知道,外面巨大的藤林和铺天盖地的虫子,应该都和小小有关。

而且他有一个直觉,一但那巨藤被毁,小小一定也会死去。

所以,吉祥并不反对荆无艳发展巨藤来保护自身,但是他在内心身处,不认同因此就可以滥杀无辜——哪怕算命先生并不无辜,但至少在吉祥看来,不知道他的取死之道。

用拇指揉了揉小小的头,吉祥道:“爸爸答应小小,不会和妈妈吵架。”

“太好了。”小女孩从吉祥的手里跳起来拍着手掌道,娇憨无比。

从始至终,古斯卡站在一旁一声未吭。他知道吉祥不把他当咒奴,并且自己一回来,他已经收回了御灵印,给了自己自由,现在就把自己当成朋友看待。

但是他有一种直觉,在荆无艳眼里,自己仍然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奴才。所以如果自己帮吉祥说话,随时都有可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就像那老乞丐和傀儡师等人。

而如果帮助荆无艳,吉祥一定会对自己失望透顶,那自己在这里也就没有了立身之本,而离开这里,他是万般不愿的,这也是他的直觉。

他认为,从今而后,这里很可能是世界上最适合自己修行的地方,自己将再也不用为修行的资源犯愁,就像刚才,荆无艳随口就让自己挑选了一具金丹傀儡,并把炼化之术也一并传授,算是自己护卫有功。

接下来,老乞丐的镜子虽然毁了,但材质仍然可用,而算命先生(许老道)的身家,一定也非常丰满,不出意外,自己也能分一杯羹——仅这两项收入,就大于百余年来自己攒下的身家之和。

这怎能不让他动心。当然,想得到这些,他就得献上并平衡好自己的忠心。

古斯卡盘算着时,吉祥带着小小也走了出去,临走前看了古斯卡一眼,似有深意。

吉祥当然没有看透人心的能力,但是他修的是纯粹的念力,五觉灵敏,很容易能够感觉到自己和荆无艳的每一句对话后,古斯卡的心跳、呼吸和瞳孔的收缩变化,自然也对他的心态猜得八九不离十。

不过这也无可厚非,无须深究。

只是吉祥不由想到,如果御灵印自己不收回,古斯卡还会有这种自己的小算盘吗?

很可能不会有,他只会巴结讨好自己,而不是象现在这样,想左右逢源。那退一万步讲,万一哪天,有更大利益摆在古斯卡面前,取走它的条件就是,用自己一家三口的命去交换,他会去做吗?

没有人能预测到。

反而像那傀儡师,被种下了御灵印,终身无法背叛,就算是落到了荆无艳的手里,他就算死,也不能伤害到主人的利益——这却是完全可以预料的,也是主人对对咒奴的信任源泉。

独立的生命,独立的利益,企图以善驭人,终究不过是想象。

也许,荆无艳是对的,只有无断发展壮大自己,把握住绝对的力量,让人怕,远比让人爱,更容易把握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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