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成神道

莫乌胤哲接着道：

“腾古里神似乎注意到了我眼神中的错谔，他捻住一根光丝，举到我眼前，那金丝流转不定，却是似雾非雾，似实还虚。

“他告诉我，我现在不是做梦，而是神游，是他带着我的魂魄在白岭上的天空遨游，而他，就是这白岭的神。

“现在的时间，家家都在祭神祷告，那金色的雾丝，就是白岭的信众祭祀跳神时奉献给他的信仰神力！

（听到这里，陆俭喃喃地嘟囔了一句：“是金色吗？居然是金色！”，但并没有打断莫乌胤哲，示意他接着讲。）

“然后，他在手上凝出一团金光，捺入我的身体，让我在天亮后感受一下它的力量。

“下一刻，大地迅速拉近，倏忽之间，我们又回到了我的撮罗子，我被推回了我的身体，意识模糊之际，我看见他走进了我的马鲁神位，消失了。

“第二天醒过来，我依然伏在地上，但身体却没有宿醉后的酸痛，反而神清气爽，打猎时更是身灵如鹿，徒步就能追上我的猎狗，而且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一个人扛着一头野猪仍然可以健步如飞！

“只可惜，这种神奇随着太阳落山就消失了，我怅然若失。到了晚上，不出所料，腾古里神又出现了，这次却是在我清醒时，他吩咐我躺在床上，免得带走我魂魄时身体摔倒受伤。

“这一次，他带着我来到了一个萨满的法事现场。我才知道，萨满虔诚祈请神灵时，大量的金丝神力会涌向萨满供奉在现场的腾古里神偶，特别是当他附身萨满、治好了病人后，涌去的神力会突然增大几倍，以至于神偶都会泛出金芒。腾古里解释说，那是病人的家人和观摩的信众所奉献！

“在萨满举行领神仪式时，神灵会在神偶里留下印记，信仰力都是通过神偶接引，会在同一时刻送达神灵本尊。

“终于，我忍不住问腾古里神，他向我展示这些神灵的秘密，不是所有的萨满都有此殊荣吧？

“他没有回答我，反而问我：‘你知道为什么那么多强大的神灵不愿意在你身上落神吗？’顿了一下，给我了答案：‘因为我看中了你！其实我并不是娘娘神，只是出于某些原因，我需要你的额赫身份。’我惊呆了，看着他的眼睛，问了一句，为什么？

“他说：‘你的仇恨、毅力、还有天资。你要报复的人，也是我的敌人，他们屠杀了我十几万的信众，让我损失很大，但是我限于神界的规则，却不方便直接出手，所以希望借助你的复仇之心和力量来达成复仇。但是你的实力太弱小了，如果只使用普通人的力量，你终生都无法完成复仇的心愿！所以为了共同的目标，我可以指引你走上成神之路，获取复仇的力量。’

“我当时听了非常激动，以为自己即将获得强大的复仇力量。他显然猜到了我的心思，道：‘同样还是限于神界的规则，我只能是指引，而不是赐予，不会直接提升你的能力，你所能依靠的，只有你的仇恨、毅力和天资，以及变幻莫测的命运！’”

“成神道……治瘟病的额赫……这个腾古里，不是个一般的地仙啊。”陆俭喃喃地道。

又转向莫乌胤哲道：“可惜了，玄机门当你是不世出的浑金璞玉，腾古里确当你是挖粪的粪叉铁锹。只不过把你贱卖了的人，你反而帮他数钱数的蛮欢！”

“成神道是什么？我的功法吗？”莫乌胤哲没有理陆俭的挖苦，诧异地问起了这个陌生的名词。

“是你这一类功法的统称，像我们玄机门所修的这类道法，可以叫升仙道。”陆俭却不再深说，只是示意莫乌胤哲继续讲下去，讲完会一起给他解惑。

莫乌胤哲皱皱眉头，接着往下讲：

“腾古里神告诉我，我首先要前往中原寻找玄机门，并想办法拜入其门下，等道法修习到开府成功，就可以回北陆，他会指引我封神，以及传我快速获取神力之法。至于玄机门在哪里，怎么拜入其门下，能不能修到开府境，就自求多福多运吧。

“后面的事你基本都知道了，我差点死掉，然后救下了你，还好运气不算差，虽然一路磕磕绊绊，但也拜入了玄机门，修成了开府境。”

“你不到藏经阁看书，也不与师兄弟接触，除了到师父那里受教解惑，就是修行修行再修行，只为早日开府，成神报仇？就没想过找个老婆，传宗接代？”陆俭问道。

“既然要报仇，师兄弟迟早要反目，何必多增牵绊。况且自己身上毕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接触人越多越容易露出马脚。就你一个例外，不就被你猜到一些真相。”莫乌胤哲直接无视了女人的话题。

“你开府成功后，借着师门要求开府弟子要入世游历的规定，回了一趟北陆，就是封神去了吧？”陆俭又问道。

“不错。腾古里神早就在白岭深处为我准备好了神坛，助我在丹府壁上引神魂之力凝就神印，不过当他拿出了一道道家法箓——《五瘟神人间行走护身宝箓》，也吓了我一跳。

“封神仪式也不繁琐，在那法箓上烙印上我的神印，然后在神坛上烧掉，焚香静候五瘟神分身驻体，待神印忽有神魂悸动之感，即表明法箓已得神庭认可，我可以合乎神法的在人间收取信仰之力，而不会遭到神罚。神力的收取，就是靠的神印与法器的配合。”莫乌胤哲答到：

“至于我的法器，是由我的额赫神幡改造而来，名称叫做‘五色玄阴布瘟幡’，是散播瘟疫的法器，同时可以吸取阵中生灵的信仰之力。我在北陆炼制的一套，材料不佳，威力有限，只是用动物来演练法幡的用法，但收取到的信仰力，也已经让我可以尝试旋气结丹。”

“老莫啊老莫，你这幡子，来历可不简单，你但凡多读点书，也不会用这么轻描淡写的语气描述它！啧啧！”陆俭又来了。莫乌胤哲终于没忍住抓起一个雪团摔到了他脸上：“有屁快放！”

“得嘞！”

“后面的事我知道一些，老莫你因为幡子炼制得太烂，便又回到了师门，确切说是回来找我，利用我是掌教亲传弟子的身份，帮助你收集品质更高的材料，又重新炼制了五支更好的法幡——龙杖已经是你的封神法器，品质很高无需重新炼制。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能从你的幡子残片中想到这个被围杀的人可能就是你。”陆俭正襟危坐，竟是严肃起来：

“你的幡子，在修道界，其实有一个更有名的名字，叫‘五瘟夺神旗’，真真正正的生灵炼狱！虽然外表形制大不一样，但本质相同。你叫它布瘟幡，听起来更像是一种散播瘟疫的法器，普通得很，而它最强最恐怖的功能却是‘夺神’，即为阵中生灵强行种下梦神印，令其在心里产生虚神偶形象，借此强行收割信仰力。它的辅助功能也是非常强悍，以收割来的庞大神力大范围颠倒五行，遮掩住旗门和控阵人的真实位置，每支旗门又炼入了攻击法阵，神主可以一边收取神力一边激发法阵释放法术，无论护身还是斗法，来去自如，是一等一的神器。”陆俭顿了顿，看了一眼莫乌胤哲。

莫乌胤哲没有反驳，示意他接着讲。

“创制此旗之人的最初目的，就是通过旗阵散播瘟疫，快速收割信仰神力。”陆俭续道：

“但是此旗有一大缺点，就是它收取信仰力采取的是散播瘟疫、制造恐惧的方式，虽然获得的信仰力更加可控、更加强烈、也更加快速，但却是杀鸡取卵，无法持久。

“因为瘟病一散，阵中的生灵很快就会全部死去，无法提供持续稳定的信仰力，神主只能收割一批再换另一批，这就会造成巨大量的生灵死伤，特别是人类的大量死亡。

“而这些人同时也可能是其它神灵的信众，这就直接影响到了其它神修者信仰力的获取，而且杀伤无辜，也会激起正义修道者的义愤。于是，第一个创造使用这套旗的人，很快就被修道者群起攻之，嗝屁了。

“又过了不知道多少年，这套旗的修炼方法被另一位天才得到并改进，在其中加入了迷阵斗法的功能，并炼制了旗阵的中枢——阵器——也就是你的龙杖。

“这次给天华修道界带来了一次巨大劫难。因为阵器的能力，神主布阵更迅速，远在百里之外就可精确地扎下旗门，神主控阵也不必再固守于阵中固定的位置，而是随意行止，甚至可能远在数百里之外，这使围杀者不但很难破阵，更难找到旗阵的神主——到现在这个人的身份都还没有定论。

“金道长一行追杀了你几千里，也没看到你的影子，你也是靠的这个威能才多次逃出升天。这就是这套旗阵的霸气所在！”

“你是说，腾古里神很可能就是这个无名人？”莫乌胤哲插话道。

“不可能是。这段公案还发生在神魔大战之前，几千年了，况且无名人当时就陨落了，绝无生还可能。虽然修道界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是给他取了个名字：灰魔。千古以来独一份，只要提到灰魔，就是他。”

“灰魔！他是魔修？”莫乌胤哲惊讶。

“听我说完，”陆俭示意：

“不过这个后来叫灰魔的人，可比老莫你聪明多了。

“他可是知道他前任的结局的，所以没有一开始就大干，只是偷偷的小规模收割，等到修道界意识到他的存在时，他的境界已经快温养期大成，连《紫霄神雷宝箓》都骗到了手！

“紫霄神雷法用的那叫一个顺溜啊，神力更是浩瀚无边，追杀他的修道者死伤无数。可不像某人只会点五行道法，被追得跟小兔子似的。”一边说一边瞥了一眼莫乌胤哲，见他根本不在意自己的揶揄，陆俭撇了撇嘴接着讲：

“这直接引出了数十位温养期大能参与围杀，几乎是当时天华大陆所能出动的全部。而他也露出狰狞的面目，旗阵一落，就是一城人被屠杀一空，等到把他逼到到一个数里方圆的山洼，团团围起时，已经被他屠了六城，收割了数十万人的信仰力，法力阔气得让人眼红。

“据书上记载，哪怕是温养境的修者，紫霄神雷也是一个一个省着放。那灰魔却不同，一放一片，一片接一片，都不能叫紫霄神雷，应该叫紫霄神雷网，整个山洼上空黑云如山似海，雷声闪电如同炼狱般响彻了三天三夜，五行术法更是不要钱一样往外撒，把那片山洼打得五行错乱，几乎连蚂蚁都没有囫囵个的。

“最后竟然让他以温养期的修为，仅凭一人之力，耗得参与围杀的数十位温养期修士法力见底。只是灰魔自己也法力告罄，眼看就要成擒。

“当时为了防止灰魔鱼死网破，爆了内丹，围攻的道门人士已经开始拉大包围圈，防御攻击都强横的温养期高手镇守内圈，向外依次是丹成、旋气，开府期在最外。本次围攻的领军温养大能，最善临机应变，驭空巡视补漏。

“这个阵形可以说万无一失。可就是这个万无一失的布置，出现了第一万零一种变数，让天华大陆的修道界痛彻心扉，出现了一次修道断层，堪称天华修道界第一惨案！

“灰魔倒底有没有爆丹的想法，没有人知道了。因为就在大家都以为大局已定的时候，山洼内突然传来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声音却是大家都熟悉的声音，来自一位顶在最前面的温养期大能。

“没有人有时间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就只见那位大能所镇守的方向，弥漫出一片灰光，所过之处，草木立枯成灰，拦在前面的温养期修士立刻驭空而起，发动术法攻击，然而都无法阻止那灰光分毫，反而被它聚起一扑，立刻生机全无，肉眼可见的迅速衰老，转眼便化为一堆灰烬簌簌落下！

“后面的人一见，哪还敢有什么留手，手忙脚乱地把法术、法宝一股脑都丢了出去，不料反是取死之道，激得灰光如刺猬一样探出触手，沿着攻击的路线把所有人一扑化灰！仅仅是几个呼吸之间，本来还打得热火朝天的山洼便成死域，所有人，所有动物，所有草木，凡是生灵，通通化为尘埃！仅有外围几个掉头就跑、没有攻击的修士，跑出了灰光笼罩的范围，得以活命！

“变化太快，但还好上空警戒的温养境修士道心坚定，反应迅速，目光在场上一转，就窥出端倪，命令大家停止攻击，先退后观看情况，才止住伤亡。又命令精通土行术法的修士，在山洼外围，包括地下，以术法快速清理出一个无生命的碗状隔离带，把山洼隔开。

“后来证明，这个决定，挽东华于一场浩劫，功德无量。这位大能飞升后，便是道门赫赫有名的吕祖，大罗金仙位，只是他在民间名声一般，香火却是不旺。

“那灰光果如吕祖所料，有灵无智，没有人攻击它，它便慢慢侵蚀生灵，一直到隔离带才平静下来，一时只在圈里流动，并没有外窜的迹象。”

此时陆俭再看莫乌胤哲，只见他面如死灰，显然他听出了故事里的味道。

陆俭叹了口气，续道：“这件事发生得很久远了，在师门藏经阁神都部《仙神百训》中就有记载，事情的结局也很悲惨，天华大陆元气大伤，温养期的高手只剩下了三个，除了当时驭空警戒的，还有两个是追击中受伤退出围攻的。最后还牺牲了一位释门不还果位高僧，才算完美解决了所有问题。

“那种修道人眼里的灰光，只有过了探海境，周天圆满，开了“天眼”才能看到，普通人是看不到的，所以不能放任不管。任由它留在这里也不妥，这东西会漫漫消散掉，虽不是同化增殖这么恐怖，但也会把数千里内变成死域。

“所以各方大能聚到一起后，最终的办法是，在西域一个生灵绝迹的山谷布下封印神阵，再利用灰光会援念力追踪的特点，以修士坐于阵中，隔数千里遥攻一记，引灰光入阵，再启动大阵把灰光封印。

“但谁来攻击却是个问题。隔千里发起攻击，非丹动期不能！而这个人，必然陨落，且形神俱灭！最后是释门的一位大慈悲者，牺牲了自己。

“有关灰光是什么，修道界之前从无记载。但可以确认的是，灰光为那使用‘五瘟夺神旗’的修道者所化，所以就称他为‘灰魔’，称灰光为灰魔煞。

“后来又出了几档子类似的‘灰魔’事件，只是修道界已经有了应对经验，很快都解决了，没有造成大危害。但灰魔煞的来龙去脉，却被坐实，就是‘五瘟夺神旗’的修炼功法。

“所以几千年来，特别是神魔之间的封神之战后，就再也没有修炼此功法的人。”

陆俭看向莫乌胤哲：“因为这是一条死路，开启修炼此道的人，没有能活过十年的，收取的神力越多，死得越快！”

莫乌胤哲怔怔了一会，突然一笑：“你吓唬我？”

“老孟，”陆俭突然换回了老称呼：“我虽然跟你没个正经，但我会不会吓你，你心里还没个逼数吗？本门的道法的体系属于升仙道，经过了几千年的千锤百炼，绝不会有这种低级的重大缺陷。而你除了师门的功法，仅修习了来源可疑的‘五瘟夺神旗’，你说问题会出在哪里？

“若觉得我夸大其词，想骗你回师门看《仙神百训》，那你可以认为我诓你，但是我可没修习过‘五瘟夺神旗’，我的描述的情况与你的修行情况是否一致你还是明了的吧？还是你觉得我陆俭是小说家，随便编个故事都能这么天衣无缝？”陆俭反问。

莫乌胤哲坐得标直，把在风雪里依旧乌黑润泽的龙杖扎在雪地上，右手握龙杖的头部，大拇指按着龙的头顶，眼眼微眯，炯炯放光。陆俭知道，一句话说得不对，他的孟老哥可能就要下死手了。

“老孟，你修道勇猛精进，心无旁骛，对师父的传法有惑必问，研习务尽枝叶，所以你进境虽速，但根基稳固，在玄机门也是百年不遇之材，玄机门对你的重视，并不下于我。

“但你心中有怨，难免为人所乘。又勤奋心专，不看闲书，这才掉进了这个古老的修行陷阱。

“你本玄机门之麟龙，却被腾古里毁如鸡犬，就算不提你对我的救命之恩，我也是深感痛惜的。

“在修道界，没有人知道修道源头起于何时。但不可否认的是，成神道，绝对是最早的修行法门，而且其盛极之时，降神道与升仙道都还刚刚起步。

“修道即修念。成神道也是如此，他以自身为神主，化身成神，直接修众生的念力，是最简单、最直接、最粗糙的修道法门，功法更是千奇百怪，大行其道时，每百里必有一神，一神便是一功法，其繁杂可见一斑。

“人有五种情绪，对应会产生五种念力，但喜悲之念和忧愁之念，是指向自身的，无法供成神道修者吸取。

“剩余三念，惊惧念最易获得，爱怜念最为强大。此二念是所有他念神修的念力来源。

“而怒怨念，却是所有他念神修的大敌。因为此种念力，一旦吸纳，就会削减神力，特别是，如果在施法、冲关、或渡劫等紧要时刻，突然涌来怒怨念力，神力就会产生动荡，直接导致失败，结果就是受伤、跌境，直至形神俱灭。

“所以怒怨念力，是所有修道者之毒。

“因此，成神道修者愿意吸纳的念力，其实上只有惊惧念力与爱怜念力两种，千奇百怪的功法之中，又以吸纳惊惧念力的为多，占到八成以上，因为让人怕容易，让人爱很难。

“然而，信众如果一个引导失控，惊惧念力是很容易转化成怒怨念力的，只是这种弊端在当时影响很小，修者对怒怨念力了解又有限，一直没有被重视。直到封神之战。

“成神道的兴盛，导致各种神灵越来越多，但信众增长却有限，于是就演变成各路神灵为争夺信众、扩大信仰之源而大打出手，神战频发。

“这又导致了神力需要更巨，于是为了掠夺神力，用在信众身上的手段更是无所不用其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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