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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158全真道


一阵喧闹,张正随看不过去,张口道:“大家肃静,听老道一言。”

        他说话声音不大,其中却蕴含着绵绵不绝的内力,直钻入每一人耳朵里,众人心里不禁诧异:“这老道手底下果然有些门道儿,这内力老子就万万不及。”

        众道先是安静下来,跟着一众江湖中人喧嚣声也渐歇。

        张正随跟着又道:“求雨不过虚无缥缈,又怎能当真?”

        一些江湖中人见这老道好是没趣,有人叫嚣着道:“求雨是为天下苍生着想,这还不能当真?”

        还有人道:“听张天师这话,求雨你们正一教一定是不会了是不是?”

        又有人道:“正一教不会,可灵宝教的人会啊。”

        再有人道:“啊呀,要是灵宝教的本事大,这天下道教可要以灵宝派马首是瞻。”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无不在尖酸刻薄的讽刺他正一教,说什么龙虎山是道家圣坛可有些不对头,这道家圣坛该是他灵宝教的阁皂山才对。

        正一教的弟子听了,心中当然不服,也有人起哄道:“既然他灵宝派能呼风唤雨,那就一展身手罢,咱们修道之人,又怎能不顾天下苍生?”

        张正随一下子无言以对,瞧了一言江错,只见江错脸上阴云不定,心中想:“难道他灵宝教真能呼风唤雨?”

        江错一时也五味杂陈,爱子话赶话的发下毒誓,求不下雨来就得一命抵一命,爱子有什么本事他当然知道,求雨他又怎么会?不过再一想,求雨那得先杀三牲,今日这三牲可不是猪、牛、羊,而是人,难道这玄真道士真敢自戕?江错心中笃定他不会,人命难道还不如牲口的命贵?

        只见江错“咳咳”的咳嗽两声,神色如常,一言不发。

        一些江湖中人见众人都不再有异议,只道:“好,就这么定了,为天下苍生着想,设坛求雨。”

        求雨坛摆在问天涯上,众人只瞧着玄真。

        玄真神色凛然的哈哈一笑,笑声悲戚又凛然生威,栖息在崖岩上的一群乌鸦听了那笑声,扑簌簌的被惊起,跟着“嘎嘎嘎”的一阵鸣叫,叫声悲凉,像是泣着血。

        玄真仰首走上求雨坛,“唰”的一声拔出长剑,神色惨然,目光却是坚定,只见他一脸惆怅,嘴中更是喃喃念道:“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这是屈原《离骚》中的一句话,说他常常叹息,一把鼻涕一把泪,只因悲哀百姓生活之困苦。

        一些江湖中人听不懂这话,只恼道:“要赌就快赌,啰嗦什么,说的话老子可听不懂。”

        玄真横剑就颈,微微闭眼,忽然一个稚嫩略带哭腔的声音叫道:“师父,这些人都不是好人,你何苦要这样?”

        走出来一个道童,正是王重阳。

        玄真睁开眼来,道:“小孩子家懂什么!”

        玄真言辞冷峻,心中忽然又有所不忍,只见他目光闪动,其中透着心酸,更蕴藏了无尽爱怜,跟着缓缓的道:“重阳,这世界很大,往后你多走走,多看看,没了师父在身边,往后你要一个人照顾自己啦。”说话间,玄真手中剑刃一斜,跟着鲜血飞溅,他人便倒卧在地上。

        王重阳“啊”的一声惊叫,悲痛的伏在玄真身上,泪水横流,嚎啕大哭。

        木七止万料不到玄真性情如此刚硬,一时意气便横剑自刎。他惊骇之际从人群中抢过,心情沉重的叫道:“道长——”

        只见玄真颈上剑刃深有寸许,鲜血不住在狂涌,木七止撕下一块衣襟裹在伤口上,不一会儿就被染成殷红血色。

        王重阳一把推开木七止,哭叫道:“是你,是你们害死我师父的,又何必再来假惺惺?”

        木七止无暇与他啰嗦,一出手点中王重阳穴道,伸出手掌抵在玄真背后神堂穴上,浑厚内力绵绵送进玄真体内。

        玄真本已气若游丝,经木七止内力一疗伤,身子只觉渐好,他睁开眼睛,瞧了一眼木七止,不知认出他了没有,只微微一笑,跟着却用自身功力与木七止内力相抗。他一心求死,求死的人谁又能救得活?

        木七止心中大为悲恸,掌中用力,可浑厚内力再也送不进去。

        此时问天涯上一片肃静,肃静的天地间更是透着一股肃杀之气。人人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刚才还活生生的一个人,一下子就阴阳与之相隔。

        玄真的死难道与他们全然无关?他们是没有出手,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他们是不是也有罪?他们是有罪的,否则他们也不会心存内疚。

        可事已如此,大错已然铸成,他们除了一丝怜悯,又有什么话可说?

        木七止斜了一眼江去尘,见他脸色煞白,木在当下,神情却没有一丝悔意。

        木七止胸臆间勃然大怒,提起地上长剑,唰的一声,剑破长空,插在了一块岩壁上,剑刃深入岩壁一尺有余,剑柄更是在不住颤动。

        众人瞧了,更是心下骇然:“这少年人年纪轻轻,竟有如此功力。”

        木七止伸出手指,指在江去尘鼻子上,喝道:“好啦,‘三牲’已然杀了,是不是该你求雨啦?要是求不下雨来你该如何?”

        众人一听,更是叫嚣道:“一命抵一命,一命抵一命……”声音响彻问天涯,听来惊心动魄。

        江去尘冷不丁的打了个激灵,他身子颤抖,脸色苍白的更是毫无血色,口中嚅嚅道:“我……我刚才不过是……”

        木七止哼了一声,道:“你刚才不过是口无遮拦,赌输了想不认账是不是!”

        众人更是一片哗然,有人嘲笑,嘲笑他没有骨气,丢尽了灵宝派的脸;还有人破口大骂,骂他没有种,食言而肥是乌龟,他要是乌龟,他老子就是老乌龟,他们灵宝派也都是一群乌龟王八蛋。

        嘲笑声、咒骂声高亢起伏,江去尘气为之夺,全然没了主意,他心中害怕,“扑通”一下瘫倒在地,朝江错哀声道:“爹……爹你说我……我该怎么办?孩……孩儿可还不想死。”

        众人见江去尘跪地讨饶,失了江湖人的骨气,心中又是鄙夷又是愤怒,直骂的更厉害了些。

        江错心如刀割却也无计可施,只见他微微闭眼,任江去尘如何哀求,似乎都不为所动。

        江去尘一下子万念俱灰,只见他脸如死灰,跟着腿脚酸软的站起身来,走近岩壁,伸手去拔长剑,不知是剑刃插入过深,还是他受惊之下全然没了力气,一连两次都没拔出长剑。

        一众江湖中人又是一阵奚落,嘲笑他道:“都说‘虎父无犬子’,江掌门武功盖世,想不到他这宝贝儿子连把剑都拿不起来。”

        还有人笑道:“嘿,虎父当然无犬子啦,不过儿子倘若是个孬种,他老子是不是只是只猫呀。”

        众人一听,更是笑道:“对对,是猫,是猫。”

        江去尘脸上一红,手上用力,“唰”的一下,拔出长剑。

        众人更是起哄道:“一命抵一命,一命抵一命……”

        江去尘反手持剑,将剑尖抵在咽喉上,他闭上眼睛,却迟迟没有下手。

        众人一时不耐烦,叫嚣道:“要动手就快动手,人家那道长横剑一刎,眼睛都不眨一下,那才教真汉子。”

        江去尘心中不住发狠,良久之后,忽然睁开眼来,哭道:“爹,孩……孩儿下不了手。”

        众人一听,更是哈哈大笑,口中更是骂他孬种、乌龟……

        江去尘萎靡在地,痛哭不止。

        江错长叹一声,走了出来,拿过他手中长剑,说道:“儿啊,你这就去罢。”

        一众江湖中人更是大笑,也学着江错口吻,说道:“对对,儿啊,你这就去罢。”

        江错斜眼瞧了一下围观取笑之人,心中已然有了计较:“我儿是你们害死的,日后你们一个个的都要给我儿陪葬。”他手持长剑,抵在江去尘心口上,慢慢的闭上眼睛,手腕一抖,刚要下手,忽然胸臆间一痒,忍不住的咳嗽起来。

        过了半晌,待咳嗽渐止,江错又举起长剑,想要一剑穿心,给爱儿一个痛快。他右手用力握了下剑柄,刚要刺出,这时忽然一滴水滴落在江错鼻尖上。

        江错微微一诧异,抬起头来,只见刚才还艳阳的天空,忽然铅云遮日,远处更有大片乌云滚滚而来。

        一时间更是狂风大作,问天涯上飞沙走石,吹的人眼睛都睁不开。

        木七止一抬头,雨水迎面打在他面颊上,他这才恍然道:“下雨了?”

        众人见这场大雨不期而至,有人指天咒骂,骂道:“这雨下的好不是时候,雨一下,这出戏是不是就没得瞧啦。”

        也有人欢喜的道:“下雨还不好?老天爷终于开眼啦。”

        江去尘喜极而泣,道:“下雨啦,下雨啦,爹,孩儿我是……是不是就不用死啦。”

        江错丢下手中长剑,骂道:“灵宝教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

        天降大雨,这雨下的毫无征兆,也教人猝不及防。

        可这雨难道不该下吗?不下雨,人畜、庄稼都要渴死,老天爷难道这么狠心?何况今日本就该下雨的,又是求雨坛,又是杀“三牲”,为的可不就是求雨?

        可谁都知道,这江去尘不过是信口开河,他哪里会求雨了?他不会求雨,雨偏偏又下了下来,这是为何?

        众人都瞧向了玄真,他卧在地上奄奄一息,难道是他感动了天地,老天爷这才下下雨来?

        众人心中笃定,一个心念苍生,不惜为之一死的人,老天爷难道能无动于衷?

        木七止走近玄真,哀声道:“道长,下雨啦。”

        玄真睁着眼睛,瞧着落下来的雨水,脸露喜色,嘴上喃喃的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只见他嘴唇翕动,慢慢的闭上了眼睛,溘然长逝,死时脸上还带着笑容。

        木七止解开王重阳穴道,王重阳悲恸大哭,一时不能自已,他眼前模糊一片,分不出是雨水还是泪水。

        张正随缓缓走来,叹息一声,道:“这位道兄道法深湛,是我辈圣贤。”

        王重阳一抹眼泪,道:“我……我师父死了,都是你们害的。”

        张正随一时难过,说道:“是啊,你师父死了,老道有罪。”顿了顿又关切道:“孩子,你来自哪里?往后不如就留在这龙虎山。”

        只听王重阳道:“我来自哪里?云峰山吕祖殿!哼,我今后为什么要留在你们符箓三宗?咱们只拜吕祖,不拜那太上老君。”

        张正随道:“好好,老道教人给你让出个道苑,你就在那道苑里拜吕祖好了。”

        王重阳悲戚道:“不行,不行。”

        张正随道:“哪里还不行?”

        王重阳道:“我师父常说,修道贵在‘全而真’,你们符箓三宗打着修道幌子,又是喝酒又是吃肉,还许讨老婆。哼,要不是得作法事,平素里那黄冠也不戴,道服也不穿是不是?哼,你们作法事为了什么?你说!”

        王重阳见张正随凝神不语,又道:“是不是为了银子?为了银子才去作法事,为了银子才去修道,你们又怎么能算道士!”

        众道一下子哑口无言。

        木七止见王重阳小小年纪从此孤苦无依,心中大为怜惜,温言道:“那……那你今后可有落脚之处?”

        王重阳道:“修道还用什么落脚之处?”

        木七止诧异道:“你……你今后还要修道?”

        王重阳道:“不修道干什么?”跟着他嘴一撇,不屑的瞧了一眼张正随,道:“我修的道可和他们不一样。”

        木七止问道:“哪里不一样?”

        王重阳道:“不喝酒,不吃肉,往后也不讨老婆……”

        话音未落,只听木七止疑道:“‘全而真’的道教?”

        王重阳道:“对,全真道。”

        王重阳走了,背着玄真的尸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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