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145王重阳

龙虎山是道家圣地。

        东汉末年张道陵一手创立五斗米道，后也称天师道。

        三国期间，其孙张鲁建立蜀中政权，后归附了曹操，五斗米道由此发扬光大。之后张鲁的儿子张盛来龙虎山传道，形成正一教派。

        天师道如火如荼，有一些修道之人在天师道根基上推陈出新，衍生出一些道家旁支，大有名望的如魏华存的上清教派，葛洪的灵宝教派，他三派同宗同源，修道又依符重箓，故称“符箓三宗”。

        除符箓三宗外，也有一些道家之人受教于黄老之学，不拘泥于符箓，也不享那仙山名观，只求修道修心，羽化登仙。

        这年的端午，龙虎山有一盛会——“问道一统，仙道大会”。天底下的道士有千千万万，而把这千千万万的道士邀在一块儿，可是千年来的头一遭儿。

        谁有这么大面子？嘿，除了龙虎山张天师外，天底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人来。

        龙虎山在江南西路抚州府境内，恰逢端午前，木七止二人已远远能望见这龙虎山。眼前的龙虎山，烟云笼罩，巍峨衔天，远处瞧来，虎踞龙盘，教人望而生畏。

        木七止、柳杏儿二人来到一处“道场”，既是道家圣地，龙虎山脚下又怎么会没有“道场”？顾名思义，“道场”乃修道之所在，道场里当然也会有道士。今年端午前的道场，更是高朋满座，座无虚席。

        令木七止心下诧异的是：这不光有道士，黄葛衣衫的汉子、素眉淡雅的妇人也都统统参杂其中。

        木七止刚跨过门槛，就听见一个气急败坏的稚嫩声音道：“你……你们都没在正经修道！”谁知这句义正言辞的喝问，直引得一众人哈哈大笑。

        这哄堂的笑声中一个插科打诨的声音忽然道：“我的小祖宗，咱们不是正经修道，你老人家可是在正经修道罢？”

        话音甫毕，周围的哄笑声似乎更大了一些，显然是被这一对一答给逗乐了。

        木七止循着声音走了进去，只见一个扎着南华巾的小道童满脸绯红，眼睛也红红的，泪水更是不住的在眼眶中打转，像是受了委屈，马上就要嚎啕大哭。

        木七止一瞧之下，禁不住低呼道：“是他？”

        柳杏儿见木七止一脸惊状，只小声问道：“木大哥，你识得这小道童？”

        木七止点了点头，这道童姓王，叫王重阳。八年前，他还不过四五岁样子，他在那云峰山上耍了一招“仙人指路”，引得众人齐声喝彩。

        原来众人刚才都在喝酒闲说，说着说着由那修道法事说到喝酒吃肉，进而又说到男欢女爱。

        王重阳素来是拜吕祖的，他们吕祖殿可不许喝酒吃肉又讨老婆。王重阳一时气恼，便出言喝斥，谁知他人微言轻，别人非但浑然不把他当回事儿，有人还出言调侃，引得众人哈哈直乐。

        王重阳几次欲掉下眼泪，可都教他给忍住了，只听他略带哭腔的声音道：“我……我是修道之人，可不是什么小祖宗。”

        先前与之对答那人又是笑着道：“你说你不是小祖宗，那你几岁啦？”

        木七止凝目瞧去，只见这人是个二十几岁的相公，这相公一手纸扇，风度翩翩，人虽风雅，可说出来的话却一点儿风度都没有。

        王重阳一本正经的道：“你是道士，又怎么能问我几岁？”

        那相公疑道：“我是道士不假，可我为什么不能问你几岁？”顿了顿又笑着道：“难不成我该问你小祖宗高寿，这样你才开心？”此话一出，众人更是开怀大笑。

        但见王重阳哼的一声，道：“‘道不问寿’你不知道么！”

        这相公一时哑然，他说“他是道士不假”，那他也该知道这“道不问寿”的道理，可这相公又怎么会把这乳臭未干的小道童当回事儿？只见这相公怫然道：“那……那你叫什么名字？”

        这小道童道：“王重阳。”

        这相公喃喃的道：“王重阳？嘿，这可奇怪了。”

        王重阳道：“哪里奇怪？”

        这相公道：“咱这‘仙道大会’是五月初五，可不是九月初九，你一个‘重阳’来咱这‘端午’，可是有点儿不对头啊。”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又是轰然一笑。

        王重阳像是未回过味儿来，全然听不出这相公是在有意挖苦，只见他一脸不知所措的道：“可……可明明端午这天，天下的道士都可来这龙虎山……”

        话未说完，在场的众人又是一阵欢笑。

        木七止按捺不住，刚要出去教训教训这相公，好为王重阳出头，柳杏儿却一把拽住了木七止胳膊，但见她朝右首人群中怒了努嘴。

        木七止跟着瞧去，只见一个一袭青衫，头上青丝如水，丽若朝霞的女子提剑而立。

        木七止心里一紧，情不自禁的往人群中躲了躲，心里暗道：“原来你也来啦，嘿，你来啦，是不是青龙楼的人也来啦？”

        这女子木七止也是见过的，几个月前的一天，天降大雨，在鄂西一个破败祠堂里，一对提着锄头的农家夫妇来避雨，恰巧撞见了木七止三人，而眼前的这女子正是当日的那农家妇人。

        那妇人当然不是真的农家妇人，她是上清派弟子，名唤邓竹青，雅号“观中西施”。凡称得上“西施”二字的，当然是美若西子，明艳动人了，而这样的一个美人儿又怎么会是一个贫家农妇？

        木七止在邓竹青身前身后瞧去，心里嘀咕道：“你都来了，你那相好的是不是也来啦？辣块妈妈，道士多情还真稀罕。”

        只是木七止瞧来瞧去，全没瞧见那于演平，心里不禁大失所望。

        木七止大觉无趣之时，忽见邓竹青和她身畔的一个青年人低语了几句，但见她柳眉微蹙，人虽在和那青年人耳语，脸色却颇为关切的瞧着王重阳。

        木七止又细细打量这青年人，他身材修长，一袭白衫，眉宇间透着淡淡的风流之色，木七止一番打量后，心里禁不住骂道：“原来是个小白脸儿，辣块妈妈，敢情这‘观中西施’换新欢了，怪不得她那相好的没来，来了岂不要醋意大发？”

        木七止怕邓竹青瞧见自己，惹一身麻烦，更是拉着柳杏儿在人群中藏了藏，他先静观其变，青龙楼葫芦里卖着什么药，他可一下子不能知道。

        那相公又没事找事的和王重阳打趣，道：“小祖宗……”

        话音未落，只听王重阳一脸窘状道：“我……我不是什么小祖宗……”

        那相公更是嘻嘻笑道：“我也知道你不是祖宗，我……我是问你拜的是哪家祖宗？”

        王重阳疑道：“哪家祖宗？”他出神了半晌，忽然想到了什么，更是喜道：“吕家的。”

        那相公大惑不解的问道：“吕家的？哪个吕家的？”

        王重阳道：“还有哪个吕家的？除了吕洞宾祖师爷咱还拜哪个祖宗？”

        此言一出，那相公先是一愣，后又笑着道：“狗咬吕洞宾……”顿了顿忽又道：“他不是好人。”

        话音刚落，在场众人又是一阵欢笑。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原是一句谚语，说这人忘恩负义，不识好歹。那相公偏偏胡言乱语，瞎说一通，从而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那相公渐渐止了笑，又道：“他要是好人，狗又怎么会咬他？”

        众人又是一阵欢笑。

        王重阳霎那间一脸通红，支支吾吾的道：“不……不是‘狗咬吕洞宾’……”

        话未说完，那相公脸上一乐，笑道：“哦？不是狗咬吕洞宾，那又是狗咬什么洞宾？”

        王重阳全然不顾那相公出言轻佻，正色道：“是‘苟查吕洞宾’。”

        那相公疑道：“苟查吕洞宾？”哼了一声又道：“什么苟查吕洞宾？简直是狗屁不通。”

        王重阳道：“通的，通的，怎么会不通？”

        那相公怫然道：“好啦，不用说啦，什么通的，明明是狗屁都不通。”

        木七止心里更是对那相公暗骂道：“‘苟查吕洞宾’都不知道，你这人模狗样儿的居然还说狗屁不通？明明就是‘苟查吕洞宾’，只不过别人念着念着给念跑偏了，念成了‘狗咬吕洞宾’。”

        木七止忽然又想到苟查、吕洞宾他二人，心头一喜，岂不知木七止和苟查、吕洞宾一样，明明帮了别人，却又不想教别人知道，别人不知道，当然也就不知道他们的好心啦。

        那相公忽又笑吟吟的道：“你拜的祖师爷不行。”

        王重阳疑道：“吕祖？”

        那相公呸了一声，道：“什么吕祖？该拜元始天尊。”

        这相公顿了顿又转首朝邓竹青身畔的那青年人道：“全满师兄，你说是不是呀？”

        那叫“全满”的青年人淡淡的道：“去尘师兄说的是，该拜元始天尊。”顿了顿又道：“嘿嘿，不过他们龙虎山偏偏拜那太上老君，岂有此理。”

        原来这手拿纸扇的相公名叫江去尘，是阁皂山灵宝派的少主；而那叫“全满”的青年人是茅山上清派弟子中的佼佼者。

        上清、灵宝二派尊元始天尊为祖师爷，而龙虎山正一派偏偏又拜太上老君。是以“符箓三宗”虽一脉相承，暗地里却也互相心存芥蒂。

        但见江去尘得意的道：“哼哼，吕洞宾才几岁？他也敢称‘吕祖’？”

        王重阳听这江去尘出言讥讽，更是生气的道：“吕祖他虽是唐朝人，可……可他毕竟成仙了！哼，那……那什么元始天尊、太上老君谁见过啦，是不是没有？他们从来都只是一尊塑像而已。”

        江去尘一下子哑然，吕洞宾好歹是个修道的凡人，他是凡人，最终却得道成仙。太上老君、元始天尊却都是子虚乌有，把一个子虚乌有的泥菩萨塑像当祖师爷，怎么不可笑？

        但见江去尘脸色铁青的和王重阳说道：“你这娃娃，难道是在怀疑咱们修道法门儿？”

        江去尘适才还挑逗王重阳，称他“小祖宗”，眼下却冷脸冷色的称他“娃娃”，其心中的气恼，自是不言而喻了。

        王重阳却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道：“怎么不是？修道可不该像你们！”

        江去尘心中气恼，脸上却仍是气定神闲的一副模样，倘若他一个堂堂灵宝派少主，却和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儿急了眼，不免失了身份。

        但见他脸若冰霜的哼哼道：“娃娃，咱们不懂修道，那你老人家说该怎么修道？”

        王重阳怎么听不出他言语中不怀好意？但见他怒了努嘴道：“修道可不能明面儿上一套，背地里又是另一套！”

        江去尘心下恼怒却又不便发作，只恨恨的道：“说明白些，你这娃娃要是说不明白，小心本公子打断你狗腿！”

        王重阳道：“道士就要有道士的做派……”

        江去尘疑道：“道士的做派？”

        王重阳正色道：“道士的做派就是要束发盘髻，身着道袍，这叫‘诚念’。”

        王重阳顿了顿又道：“你们这些道士，只在作法事的时候做做道家样子，平日里穿儒服的穿儒服，手拿刀剑的手拿刀剑，又怎么能算道士！这还不是欺世盗名？”

        此言一出，“道场”众人一片哗然，有人恨恨的道：“小家伙儿懂什么？！”

        也有人破口骂道：“哪里来的野小子？竟敢口出狂言，莫不是活得不耐烦啦？”

        更有人道：“放屁，放屁，道爷我就天天穿儒服，这小子一通放屁，难道我就不算修道之人啦？”

        还有人道：“道家有道家的规矩，哼，千百年来，可没听说道士非得住道观，穿道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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