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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118可敬的对手


天上风雪依旧,这年轻公子的黑影在白茫茫的花园里蹑手蹑脚,只见他小心谨慎的遮掩、闪避,怕是被人撞见。

        韩府的花园不小,里面有花圃,有假山,有池塘,也有回廊。人在里面,几经周折便人影不见,躲在这里,当真不易被人发现。

        不巧的是,这年轻公子瞒得过韩府的看护,却逃不过木七止的眼睛。

        木七止与柳杏儿居高临下,这年轻公子的一静一动他们都瞧的清清楚楚。

        一盏茶时分,这年轻公子摸到南厢房的窗户下,这南厢房与萧太后的正堂南北相向,中间隔着一个偌大的花园。隔了那么远,任萧太后和韩德让怎生春意盎然的折腾,这南厢房的人一定也听不见。

        此时,木七止已携着柳杏儿趁着黑云遮月的功夫,一展轻功,轻轻的跃到了这南厢房的屋檐上。

        只见这年轻公子把耳朵贴在窗沿儿上,凝神屏息的听了一会儿,天地间除了那雪花簌簌落下的声音外,就只有屋里那一阵阵的鼾声。

        木七止心下纳闷儿道:“不知屋里睡觉的这人又是谁?”

        忽然,这年轻公子重新从怀中摸出匕首来,木七止与柳杏儿互望了一眼,又各自轻轻的点了点头,像是在说:“这人果然是刺客。”

        这年轻公子用匕刃插进窗户中,向上一撬,“砰”的一声,窗户被撬开。

        屋里睡觉的那人大为警觉,听见异响,立马从睡梦中醒了过来,喝声道:“什么人!”听声音像是耶律休哥。

        这年轻公子毫不迟疑,一个翻身,滚进屋里,提起兵刃,攻了上去,嘴里更是小声的道:“要取你性命的人。”

        木七止早料到这年轻公子是刺客,刺客行刺当然也不算太奇怪。可眼下真见他出手,心里也不禁怦怦直跳。

        木七止揭开几片瓦砾,淡淡的月光下,只见一团黑影和一个光着膀子,胸前一丛茸茸黑毛的大汉斗在一起。

        冷冷的月光映在匕刃上,“唰唰唰”的闪着寒光,那光膀子的大汉左闪右避,狼狈不堪。

        木七止心里暗道:“这人果然是耶律休哥。”

        睡在这南厢房的正是耶律休哥,他夜里遇袭,又手无寸铁,一时间被那年轻公子攻了个措手不及。在他左支右拙之际,只听“嗤”的一声,耶律休哥裤腿上被匕首划了一个长长的口子,鲜血登时染红了半截白裤。

        耶律休哥慌忙招架,边打边退,待退到墙角,趁机一手捞过墙角的一把三叉戟。原来耶律休哥半生戎马,武器就是他的半条命,一旦没了这‘半条命’,他另外半条命也就交给敌人了。

        所以无论什么时候,又无论在什么地方,他都紧紧抓住他这“半条命”,哪怕是在睡觉中。

        耶律休哥手握三叉戟,横扫斜劈,舞的虎虎生风。

        那年轻公子手里不过是一柄匕首,他欺身不得,匕首又有什么用?如此一来,形势登时倒转,那年轻公子就只有招架闪避而无还手之力。

        三叉戟在耶律休哥手里行云流水般的攻向那年轻公子,那年轻公子倒也机灵,他不停的顺着墙边游走,三叉戟施展不开,威力不免大打折扣。

        木七止心下暗暗心惊,心道:“时候一长,这可大大不利于这年轻公子了,我……我要不要救他一救?可……可这契丹人的地盘上藏龙卧虎,城外守着三十万铁骑不说,光那什么大辽国师,还……还有那一干天地神宗的人我也对付不了。万一我救他不得,还把自个儿的小命给搭进去,那岂不冤枉?”

        他转念又一想:“哼,这……这年轻公子恩将仇报,在官道儿上酒馆里,我好意帮他教训那几个契丹兵卒,他不领我情倒也罢了,还骂我‘丢尽了祖宗的脸’。哼,他是死是活,和我又有什么相干?我不落井下石就算对得起他了。”

        这年轻公子游走之际,顺手也捞过一把红缨矛枪,“噹噹噹”连响三下,三叉戟与红缨矛枪兵刃相击,铮铮有声。

        这年轻公子手提矛枪,只见他枪法灵动,出手变化无方,或刺、或撩、或扫,招招都直取耶律休哥要害。

        这耶律休哥险象环生,可他毕竟身经百战,临敌经验丰富,每到凶险之处,他往往能凭着巧劲儿化险为夷。

        耶律休哥手持的三叉戟招式虽然笨拙,可每一招威力却是极大,倘若一不小心给撩上,那可非受伤不可。

        那年轻公子当然也有所忌惮,出招不免束手束脚。

        此时,这年轻公子额头上已渗出冷汗,他心里更是暗暗的叫苦不迭:“时候一长,一旦惊动了旁人,我焉有命在?”他心念一转,便下定决心。

        只见他二人又拆了几个回合,耶律休哥先是一番招架,样子似乎狼狈不堪。忽然冷不丁的反击一招“直取楼兰”,刺向那年轻公子面门,这招出人意表,这招更是辛辣无比。

        饶是那年轻公子见机的快,一斜身躲了开来,却也“啊”的一声发出轻叫,原来他肩头被三叉戟撩了一道口子,鲜血飞溅似的洒在地上。

        只见这年轻公子一招失利,他收住长矛,转身往门口奔去。

        耶律休哥一招得势,更是精神大振,叫道:“想逃?”他追身而至,三叉戟跟着出手,直刺那年轻公子的后心窝。

        木七止眼见这年轻公子就要命丧当场,心里也不禁突突直跳。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见这年轻公子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矮身,这一戟不免刺了个空。跟着手腕一抖,反手一□□出,枪头上的红缨飞舞旋转,教人眼前一花。

        只听耶律休哥“啊”的一声惊呼,跟着他人也不住后退,“砰”的一声撞到墙上。

        木七止定眼一看,一柄红缨矛枪从耶律休哥左肩上贯穿而过,钉在墙壁上。

        木七止当然是吃惊不小,这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反败为胜,当真是又险又妙。

        耶律休哥面色惨白的惊呼道:“杨家枪法中的回马枪?你……你是什么人?”

        这年轻公子一脸正气的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在下杨业之子杨延昭。”

        原来这年轻公子正是杨老令公的二公子杨延昭,这次的“雍熙北伐”,他父兄双双战死沙场,他自是十分伤心。

        天波府里他留下一封信,说要出门散散心,谁也不知道他要去哪,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想要去哪。

        不过他走着走着,脚就不听使唤的往北走去,隆冬季节里,北方又是风又是雪,那可不是游山玩水的好地方。南方多好啊,南方那里温暖如春,那里有山、有水,还有自古以来道不尽的名胜。

        可他总觉的他天生就属于北方,凌厉的寒风刺骨,带着血腥味儿的苍茫草原,那才是大好男儿的归宿。他一路北来,眼睛看的,耳朵听的,无不令他热血翻涌。

        汉人的地方本该是汉人的,可这里偏偏是契丹人在作威作福,这里的汉人活的如牲畜一般,被无辜的打,被无辜的骂。骂了他们,打了他们,他们也无可奈何,他们只能自叹命苦,祖祖辈辈过活的地方,又岂能一走了之?除了忍辱,他们又有什么别的法子?

        一路走来,他打听到一个事儿,大辽朝的韩德让要在幽州城开什么“招贤大会”。他当然不屑于那些荣华富贵,可他倒也想去瞧瞧,瞧瞧契丹人又在搞什么阴谋诡计。

        他见到那些中原汉人为了四把椅子就打的不可开交,他心里自是又气又恨。明明他们都是汉人,却要为了金银财宝反戈一击,跟自己的国家作对,怎教人不心痛?

        后来他又见到了萧太后,这个女人死了丈夫,儿子也不过才十几岁,大辽的国事就够她愁的了,大宋皇上又三番两次的派兵来攻,她一个弱女子又怎么应付得来?这萧太后楚楚可怜,不禁教他大生怜悯之情。

        要不是今晚上他偷听了萧太后与韩德让的一番私话,他还道这萧太后真是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流。原来她是扮猪吃老虎,心心念念的想要我大宋江山,白天里又是期盼着天下太平,又是怜悯天下子民,这一切都是演给外人看的。

        他越听越惊,心里忽然有一个念头,要是一刀杀了萧太后,是不是就永无后患了?萧太后一个女人,韩德让又是一个文官,屋里除了他二人更无旁人,杀他二人可比杀只鸡都容易。

        可他不知为何又迟疑了,杀手无寸铁的女流可不是英雄好汉所为。

        萧太后不是英雄好汉,可契丹人里也是有英雄好汉的,大辽“于越”耶律休哥岂不就是大辽朝第一英雄好汉?

        杀了耶律休哥一人,就如扫荡了大辽十万兵马,那什么“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骑袭汴梁城的计谋也不攻自破了。没了他耶律休哥,那又险又奇的打法儿,旁人又怎么轻易的敢使?

        不过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耶律休哥实非泛泛之辈,这人不光机警,他还武艺了得。他自忖一时半会儿的杀不了耶律休哥,倘若一时半会儿的杀不了耶律休哥,那他就得死。

        他不想死,却更想杀了耶律休哥。哪怕他非死不可,他也要在死前杀了耶律休哥,为大宋除一祸患。

        耶律休哥那招“直取楼兰”他当然有本事避过,不过他要下一招险棋,使出他的看家本领,攻其不备的“回马枪”。

        他先是卖个破绽,卖这破绽的本钱下的可是不小,那三叉戟要是再向他要害处近个几寸,他可要见阎王爷了。好在他有惊无险,一招得手。

        木七止听这年轻公子自报家门,也不禁吓了一跳,心道:“原来他是杨业的儿子,怪……怪不得他要骂我了,骂我‘丢尽了祖宗的脸’。自己明明是汉人,看着契丹人糟蹋汉人家的女儿而无动于衷,他可不是要骂我?”心念及此,不禁心下惭愧。

        耶律休哥听这年轻公子说他是杨业的儿子,脸上忽然露出了笑容,这笑容里满是欢喜,更透着欣慰。

        只听耶律休哥笑着道:“好,虎父无犬子。本将今日再领教领教将门虎子的本事。”说话间双手握住矛头红缨的枪杆,一寸寸的把钉在墙上的矛枪拔了出来,矛枪每拔一寸,耶律休哥肩头处便涌出一股鲜血。

        杨延昭更是劲贯双臂,用力的想抵住矛枪,把耶律休哥死死的钉在墙壁上。

        可耶律休哥毕竟神勇无敌,汩汩鲜血从他肩头涌出,每流出一分,他的气势反而更增了一分。

        终于,“嗤”的一声,红缨矛头从他肩头完完全全被拔了出来,那一刻,鲜血更是如泉涌。

        耶律休哥像是不知疼痛一般,嘴角冷笑,道:“你我再堂堂正正的打一架如何?”

        杨延昭见耶律休哥神威凛凛,直如天神一般,心下也不免怵了,嘴上却依旧若无其事的道:“如此最好,死在将军手上,在下虽死犹荣。”说话间抽出长矛,退了两步。

        耶律休哥一脚卷起三叉戟,握在手中,道:“好小子。”

        淡淡的月光从窗户上透了进来,他二人又你来我往的狠斗在一起,鲜血从他二人伤口处迸溅出来,在月光的映衬下,瞧来更是骇人,木七止已瞧的瞠目结舌。

        有谁能想到,在一个大雪漫天的晚上,在幽州城的韩府里,会有两人在惺惺相惜的殊死搏斗。这一番搏斗,势必有一人要命丧当场,或是他二人同归于尽也说不定。

        杨延昭唯有拼死一战,敌人死,他才能活,他又怎么能不拼命?奇怪的是耶律休哥,这幽州城是他们契丹人的地盘儿,幽州城外更驻扎着他手下三十万铁骑,他只须大喊一声,惊动旁人,任这杨延昭武功再高,他也双拳难敌四手。

        耶律休哥是大辽的“于越”,身份无比尊贵,有道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可他这般孤身涉险,又是为何?

        别人不懂,可杨延昭懂,“英雄好汉”这名头当然是真刀真枪拼出来的,真正的“英雄好汉”当然也重英雄、惜英雄。

        战场上的人不缺朋友,他缺的是敌人,一个真正的敌人,一个令自己肃然起敬的敌人。耶律休哥他平生所向无敌,那是因为他还没遇见一个真正的“敌人”。

        杨业无疑是一个真正的敌人,他有勇有谋,统领的杨家军更是气吞山河,就算他们身处绝境,杨家军也没有一个人临阵脱逃。

        陈家谷口那一仗,错的不是杨业,也不是杨家军,他们宋军竟然被一个出身文官的监军所管控,这还有不败之理?那些文人,写写奏章也还罢了,打仗可是要死人的,他们哪里见过死人?

        耶律休哥常为杨业可惜,也为他二人没在战场上公平的打一仗而遗憾。不过今儿杨业的儿子来了,耶律休哥当然要试试他的身手。

        耶律休哥越战越勇,形势上也大占上风,杨延昭被其气势所迫,心里不免怯了,他心里一怯,出招不免不成章法。

        耶律休哥趁着空隙,躲过一枪,跟着腾出一只手来,喊道:“小心了。”手中兵刃也直取杨延昭咽喉。

        杨延昭早已万念俱灰,心知今日活命无望,他没了心气,不禁坦然的闭了眼睛,静静的等着那要他性命的一击。

        忽然屋顶上瓦砾翻飞,一个灰影儿掠了下来,这灰影儿直取耶律休哥头颅。

        耶律休哥一惊之下,那一招便没刺下,他反手挡格这灰影儿的一掌,“砰”的一声,耶律休哥胳膊脱臼。

        杨延昭回过神来,不假思索,一枪刺向耶律休哥心口,只听“嗯”的一声闷响,红缨长矛从耶律休哥心口贯穿而过,他的头也歪歪斜斜的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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