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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024师承


夜色沉沉,刘娥熟睡中却听到不寻常的细微响动,睁开眼来,只见月色偏西,显然已是后半夜了。

        再细细听来,屋外的柳叶随风飘动的声音似乎还混杂了些别的响动,稍一会儿,门栓也跳动了一下,跟着一条灰影从窗户上一闪即没。

        刘娥警觉起来,猛地坐起身来,刚要喊“是谁!”,不料,两道青光穿过门帘,“嗤嗤”两声,击在了颈下的“天鼎”、“气舍”两穴位上,刘娥便又动也不能动的躺了下去。

        刘娥穴道被点,心中惊道:“这人是什么人,武功竟这么高?光这手认穴、打穴的功夫就这般出神入化。这小小的渔村,又怎么会引来这么厉害的高手?难……难道是冲着我和黄公子而来?我平常足不出户,又怎么会有冤家对头?糟……糟糕,他点了我的穴道,却没进来杀我,那……那定是去杀黄公子了。”

        想到此,刘娥额头上不禁渗出一丝冷汗,可是她手不能动,话不能说,又如何能去救一救黄休?既然这对头的武功这么高,而黄休又不懂半点武功,看来他可是凶多吉少。

        东方的红日照到东边的窗棂上,这几个时辰里刘娥无刻不在运行真气,去冲破这被封的穴道,终于“嗤”的一下,真气贯通,封闭的穴位也便解开了。

        刘娥久未活动,腿脚早已麻痹,可是她又如何顾得了?只见她跌倒在地,便又爬了起来,慌慌张张的掀开门帘,一瘸一拐的来到木七止他们的卧室,掀开门帏,喊道:“黄公……”可是话还未说完,便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呆了。

        只见黄休与木七止衣衫不整的叠在一块儿,他二人听见刘娥的喊叫声,幽幽转醒。

        黄休朦胧中似乎听见刘娥在喊他的名字,更是打起了几分精神,坐起身来,看到刘娥一脸的错愕,霎时间又变的羞涩难当。

        黄休一低头,只见自己衣衫凌乱,佳人在畔,他又如何不羞愧?他羞赧的道:“刘……刘姑娘,怕是我睡过头了,马……马上就穿好衣服,你等着……”

        那刘娥又如何会在那干等着他穿衣服?见他二人安然无恙,一拽门帏,回到了奚姥姥屋里。

        稍一会儿,木七止和黄休也进了奚姥姥屋,此时,奚姥姥也转醒过来,只听她喃喃的道:“平常里,老婆子我可天不亮就能醒来,今儿是怎么了,这太阳都这么高了,这才醒。”

        适才黄休见刘娥进他房里,喊了他一句,面容还满是关切之色,这时他心里更是飘飘然,红着脸朝奚姥姥打趣道:“奚姥姥,觉睡的好才有精神,你老人家要是天天能睡到太阳晒到屁股,那才是你老福气哩。”

        只见刘娥面无表情的道:“昨夜里来了刺客,你们可都知道?”

        木七止一怔,又笑道:“娥姐姐,你是不是做梦了?怎么会有刺客?咱们呼呼大睡,要是真有刺客,那刺客怎么不来刺咱们?”

        黄休见刘娥表情凝重,不像是在说风凉话,说道:“要是真有刺客,他不来杀人,难道是来偷东西?可是……”他说“可是”的时候,在屋里左顾右盼,显然是在找什么值钱的东西,但这个简陋的茅草屋里,除了一桌几凳,又还有什么东西了?

        刘娥捏起两片柳叶,示给大家看,说道:“那个刺客,昨夜里就是用它点了我穴道,我想他既没进来杀我和奚姥姥,就一定去那屋杀你们了,怎……怎么会这样?”说着眉头紧锁。

        木七止突然惊叫道:“啊,这……这门帘上果然有两个小孔,竟真有人飞花摘叶的出手打穴?这……这这手功夫可厉害的紧呐。”说着拽起门帘上的小孔示给几人看。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又茫然无绪,心想:“这刺客,武功高强,来无影去无踪,他既不是来杀人,也不是进来偷东西,难道还能黑灯瞎火、偷偷摸摸来送礼不成?”

        刘娥抬头瞧着木七止,只见他面色红润,气息也比先前匀称了许多,问道:“七止,你伤怎么样了,还咳血吗?”

        木七止一怔,只见他捂着胸口,长长吸了一口气,后又大口的呼了出去,他攥起拳头来,锤了捶胸口,奇道:“我这伤可是好了?气息顺畅了,也不咳血,这……这是怎么回事?”顿了顿又疑道:“难……难道那人他又来啦?”只听他声音越说越低,像是在自言自语。

        刘娥疑道:“他又来啦?他……他是谁?七止,你想起了谁?”

        木七止神情郑重的道:“有一件事可古怪的很,自小以来我总觉得有个人,他每隔几个月,趁我熟睡之际,来到我身边,在我身上这摸摸,那点点的,搞的我浑身像着了火一样,而……而我又迷迷糊糊的无可奈何。第二天醒来,还以为我在做梦,可……可一个人又如何能一直做这同样的梦?何况,那烈火灼烧的痛楚,明明就是真的,又怎么会是做梦?”

        刘娥关切的问道:“身上着了火?那……那是什么缘故?还有那烈火灼烧的痛楚你……你天天都遭那罪?”

        木七止道:“不……不是的。早上醒来我非但不痛了,人也精神了许多,力……力气好像也大了些,像是美美的睡了一大觉,就……就神清气爽了。”

        刘娥道:“难……难道有人在助你练功?他给你打通人体经脉,输以内力,你再练功便事半功倍。”

        木七止决然的道:“这怎么可能?我又没练过武功!我从小在这个村子里长大,这里也没人会什么武功。”顿了一顿木七止眉毛一挑,喜道:“娥姐姐,要不你以后教我?我练好了武功,再做起坏事来,那可又大大的不同……”

        话音未毕,只听黄休叫道:“千……千万别,刘姑娘,他不会武功就……就够教人头疼的了,要是再跟你学会了武功,那还不得天下大乱?”

        刘娥喃喃的道:“昨天夜里来的这人难道就是给七止打通经脉的人?如此的话,那七止的伤自然是他给治好的。他究竟是什么人,这个村子里的人当真都不会武功?可是七止体内真气充盈,那可是做不了假的……”

        这一切的一切不断在刘娥心头萦绕,可事情的来龙去脉愣是没一丝蛛丝马迹,她又如何能想得通?只见她喃喃自语又摇摇头,显然是百思不得其解。

        奚姥姥道:“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老婆子我瞧七止这孩子自小命就硬,要不又怎么能活下来?”顿了顿又道:“对了,他一生下来就带了件宝贝,那可是‘吉祥如意’的宝贝,就算是大灾大难,也必能趟过去是不是?七止,你快把你那宝贝给你朋友瞧瞧。”

        木七止小嘴一努,道:“奚姥姥,既然是宝贝,那自然不能随便给旁人瞧了。”说完双手捂着领口衣襟,像是生怕被人瞧见似的。

        奚姥姥笑道:“好,好,宝贝当然不能随随便便的拿出来了。”顿了顿又道:“不过,去私塾去晚了的话,先生要将你吊起来责罚,也不知那宝贝能不能救你一命。”说完又呵呵的笑了起来。

        木七止向窗外一望,只见日头已高升,惊慌道“乖乖不得了,怕是要迟到了,不知先生今天的心情是否会好一些。”说完便一低头窜了出去。

        黄休一听木七止要去那心狠手辣的教书先生那,更是鼓足了胸膛,要去和那先生评评理,只问向奚姥姥道:“奚姥姥,那教书的先生叫什么名字,我去会会他。”

        奚姥姥道:“先生他……他就叫先生,没有名字的,这个村子就他一个教书的先生,说‘先生’就是说他,弄不错的。”

        黄休还想细问问,那这“先生”在教书之前总有个名字罢,难不成他一出生就在这个村子里教书?可是木七止都一溜烟的跑了,他再不追去又如何寻得到那先生?便也跑了出去。边跑边说:“刘姑娘,你去不去瞧瞧那丧心病狂的教书先生?”

        他前脚刚跑出去,刘娥也跟了出去,她又怎么不想见见这个动不动就要吊死学生的教书先生了?

        黄休跟着木七止穿胡同过巷,几经周转,来到一处四合院子里,远远就听见孩子们那稚嫩的□□声。

        黄休、刘娥待走近一看,无不惊的目瞪口呆,只见大门敞开,偌大的院子里,摆着好几副一丈高的木架,架子上用麻绳绑着三个孩子,其中两个孩子双手被绑着吊在那,另一个孩子却是双脚被绑,脚上头下的倒吊着。

        旁边一个书生装扮,年约半百的人,一手拿着个酒壶,一手拿着柄纸扇,嚷嚷着道:“不教你们长长记性,怕是下回还不好好背书,那个小海,先生这回倒吊着你,你道是因为什么!”

        黄休再细细瞧瞧这先生,只见他每说一句话,便往嘴里灌一口酒,站在院子外面,老远就能闻到他身上的一股浓浓的酒气,他白皙的书生脸上,一只红彤彤的酒糟鼻却格外的显眼。

        只听那个被倒吊着的小海,嘴里嘟嘟囔囔的道:“先生,前天你绑着我的手,吊了我一整天,我这胳膊酸酸麻麻的还……还没好,所以这……这才吊着我的脚,我爹说了,先生你……你的心肠最好了……”

        话未说完,只见那先生刚灌进嘴里的一口酒忍不住的喷了出来,骂骂咧咧的道:“他妈的,你这崽子整天和七止一块儿胡混,说谎的本事怎么学不来他的一成?你倒是说说,你爹什么时候说我心肠好了?哼哼,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看我教你下不下来!”

        “先……先生,我回来了……”只见木七止战战兢兢的来到先生身后,木七止一进来便看到木架上吊着的三个人,再闻着这满院子的酒气,怕是先生酒也喝的有七分醉了,他心又如何不砰砰乱跳?

        那先生一回头,怒道:“你……你竟还敢回来?哼,我要是你,明知道回来没什么好下场,早就远走高飞了,还回来干嘛!”

        木七止心里惴惴不安,盘算着说些什么怎么才能讨得了先生的欢喜?他灵机一动,道:“先生,咱这村子这么小,人也就这么多,别人都防着我,我干起坏事来就难免缚手缚脚。我这回去了外面,那么大的地儿,那么多的人,他们又不识的我,我那骗人、干坏事的本事可便能大显身手了。”

        黄休、刘娥二人一听,禁不住的为他担忧起来,心想:“你木七止干坏事就干坏事罢,别人也奈何不得你,可是你干了坏事还在夫子面前逞能,这不是自讨苦吃么,那些什么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岂不是夫子白教你了?”

        不料那先生却提起酒壶又灌了一口酒进去,只见他面容舒展,脸上也出现了笑容,说道:“那……那你这回在外面可是干了不少坏事?”

        木七止眉毛一轩,精神一振,口气也显得更理直气壮了,朗声说道:“可不是?我去了那莱州府的云峰山,把山上那吕祖殿里的贡品统统的给糟蹋了个遍,还把那吕洞宾塑像的胡子给刮了去,又跑去了他们的经房,什么这经那经的,一股脑的都给撕了个粉碎,保准再也拼凑不起来,还……”

        话未说完,便被那先生笑呵呵的给打断,只见他笑吟吟的道:“好,好,干得不错……干的不错……哎,七止,你倒是说说我为何要倒吊着小海,要是说准了,先生我这回就放过你。”

        木七止思绪翻飞,可即便他绞尽脑汁儿,一时又如何猜的透先生要倒吊小海的用意了?只能捡个说的通的理由搪塞道:“我……我猜小海他背书没什么长进,先生你倒吊着他,是……是想教他聪明一些。”

        话音甫毕,先生便又笑着道:“不错,不错,先生要倒吊着他,正是要他聪明一些,这样血液都汇于脑袋,背起书来就……就能快一些了……”没及说完,先生打了个嗝,一股浓浓的酒气又散了出来。

        黄休见这道貌岸然的书生,实际上却教他的学生如何的做坏事,如何能不气?只见他怒气冲冲的走进院子,道:“好你个天煞的先生,你这《论语》、《三字经》的,就是这么教孩子的?这书本上一套,背地里又另一套的,这不是误人子弟是什么?你……你这一边教他们读圣贤书,一边又教唆他们干坏事,你……你这又是哪门子的先生!哼,先前我还不信,怎么会有教书先生动不动就要吊死孩子,原来……原来你不光要吊死孩子,还……还教着他们干坏事!哼哼,官府要是知道了,不知你还有命没命!”

        刘娥见黄休正气凛然的训斥着这先生,既为他的胆略所折服,也不禁为他担心起来,他既要告官,那这先生又如何肯善罢甘休,还不暗地里害了他?心念及此,不自禁的走到黄休身边,有意要保护于他。

        只听那先生道:“你二人又是什么人?先生我教书又怎么会教《论语》、《三字经》、《百家姓》那迂腐东西,学那些东西又有什么用?”

        黄休道:“哼,你不用强词夺理,不学这儒家经典,又如何能通过科举考试?难不成因为懂得如何干坏事,朝廷便能请你来做官?”

        先生却嘿嘿的干笑不止,像是很不以为然,道:“做什么鸟官?做那鸟官能让你这辈子不上当?人心险恶,学那儒家玩意儿,不正是把自个而性命交到旁人手中了?”

        黄休又哪里听的懂先生说的话?只见他怒道:“哼,你说,你究竟教了些孩子什么?”

        先生道:“七止,你跑出去这么些天,功课没落下罢?要是落下了,今天还得吊你三天三夜。”

        木七止惶惶然的道:“先生,我……我功课没落下,你这便考问罢。”

        先生道:“好,《贞观政要》里有关贪鄙,贞观二年太宗皇帝怎么对群臣说的?”

        木七止道:“是,先生。太宗皇帝说:‘朕尝谓贪人不解爱财也。至如内外官五品以上,禄至优厚,一年所得,其数自多。若受人财贿,不过数万。一朝彰露,禄秩削夺,此岂是解爱财物?规小得而大失者也。昔公仪休性嗜鱼,而不受人鱼,其鱼长存。且为主贪,必丧其国;为臣贪必亡其身。’”

        先生道:“此乃何意?”

        木七止接着道:“太宗皇帝说,我曾经说过,贪婪的人不知道如何爱惜财物。像五品以上的官员,他们高官厚禄,一年所得的财物,数目非常大。如果接受别人的贿赂,数目不过几万。然而,一旦丑行暴露,就会被革去官职和俸禄,这样做,哪里是爱惜财物呢?……”

        木七止一气呵成的说来,先生灌一口酒,吐一口酒气,脸上却洋溢着笑容。

        先生点头道:“不错,那《韩非子》——扬权一篇中,‘谨休所事,待命于天’那一节,你再背来。”

        木七止道:“是。谨修所事,待命于天,毋失其要,乃为圣人。圣人之道,去智去巧。智巧不去,难以为常。民人用之,其身多殃;主上用之,其国危亡。因天之道,反形之理,督参鞠之,终则有始。虚以静后,未尝用已。凡上之患,必同其端;信而勿同,万民一丛。”顿了顿又道:“先生,是否只念这一章?”

        先生道:“就只这节罢,你念的这章,又是何意?”

        木七止道:“这一节所言的意思是:政事要谨慎处理,更要静待规律起作用。不丧失治国纲领,才有可能成为圣人。圣人之道,要排除智和巧,如果智和巧不能排除,就难以维持正常秩序。平民使用智巧,自身多有灾殃;君主使用智巧,国家就会危亡。遵循规律……”

        黄休二人无不惊愕,刘娥心想:“想不到七止竟这么好学问,之前还以为他不过是个无人管教的野孩子,想不到……想不到这么晦涩的句子他都背的下来,还能明白其中的道理。”

        黄休更是纳闷:“这是什么先生?竟然不教儒家经典,却让孩子背那《贞观政要》、《韩非子》,小孩子学这些个东西又有何用?”

        他突然又想到,朝廷里的文臣大儒,无不在钻研些治国之道、打仗策略,心想:“难道这先生有意让这些孩子成为国家栋梁?”

        可是他又想,如此的一个偏僻渔村,孩子不会那儒家学问,自是考不过那科举考试,又如何进得了仕途?要是进不了仕途,即便有些学问,自然也埋没了。总不能是我朝天子学那周文王,来到这东海之滨,寻这些人罢。他自是越想越觉得不对头,禁不住的摇了摇头。

        刘娥问道:“黄公子,七止他背的不对么,你为何要摇头?”

        黄休怔了一怔,迷迷糊糊的道:“对……对的,不……不……”

        他见木七止对答如流,先生也是一番称赞,那自是“对的”了。可是他一想,这什么《贞观政要》、《韩非子》,他黄休虽然也跟着夫子念过一两回,但那也仅仅是念过而已,可没有像木七止那样倒背如流,至于木七止背的究竟对还是不对,他自然也就不清楚了,他这“不”字,究竟是“不对”还是“不知道”,那就没有了下文。

        先生酒喝的微醺,又听木七止有问必答,答而无错,眯着两个眼睛频频点头,喝了一口酒后,说道:“嗯,先生的话,你倒都不敢忘,那什么《战国策》、《吕氏春秋》……什么的今天就先不考问你了。”

        木七止长吁了一口气,说道:“是。”

        先生那酒糟鼻一挺,骂道:“是什么是!还不快给老子滚,等在这难道要讨先生的酒喝?今天不干完七件坏事,你可别回来!”

        木七止浑身打了个激灵,一个字也没说,拔腿就跑,一溜烟的跑出院子便不见了。

        黄休、刘娥二人面面相觑,既然他木七止都走了,他二人还能在这儿干什么?便也灰溜溜的出了院子,可这出去的时候就远没进来的时候那么硬气了,后面仍旧传来孩子们的□□声,可他二人身为外人,又如何管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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