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3）

早起我本来想给江辰五十块让他带着，他嘴硬说只要十块，最终我们取了个折中的办法让他带了二十块钱走。我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敲了楼下的门，问了左右邻居，最终把电话都打到房屋中介那儿去了，得到的结果不过是那个房子并不是江辰妈妈的，而是那天在他家那个男人的。现在男人终于离了婚带着江辰的妈妈远走高飞，他那个对江辰一家积怨已深的前妻拿了房子当然不会怜悯这个无处可去的江辰。

        我七拐八拐把经过修饰的事实讲给江辰听的时候，他并没有很伤心，甚至都看不到什么情绪上的波动。等我说完他只是问我：

        “你是不是挺奇怪还有这样的妈？”

        “不奇怪。”我也回答得很平静。

        江辰也不过问，只是点点头。我不想再和他聊这个，想着把话题岔开：“你们不是高三了吗？怎么放学这么早？”

        “晚自修要额外收费的。”

        “多少钱？”我问他。

        “你挣钱也不容易，别瞎花。”

        “这怎么能叫瞎花！”我瞪他，“你已经高三了。”

        “蹲在楼道学都可以，就不花那个钱了。”江辰说，“别在我身上花太多钱，我心里过意不去。”

        我突然想到了郑婧，真没想到我在别人眼里居然也是郑婧一样的存在。

        “那好吧，等你下次考试的卷子要拿回来给我看，如果我觉得不好还是要送你去上晚自习的。”

        “知道了。”江辰从包里掏出书来摊开，我伸手给他压住：

        “等会儿再做吧，先吃饭。”

        “又是你做的？”

        “不想吃我做的？”

        “不是。”江辰合上书，跟着我到厨房，接过我手里的饭铲盛起米饭来。我掀开锅盖，里面是我煮的酸菜鱼。

        “不知道你爱不爱吃这个。”我连锅一起端上餐桌，挑挑下巴示意江辰从厨房取个抹布来垫在锅下面。

        “我不挑，吃什么都行。”江辰说。

        “那就开吃！”我舒舒服服地坐下，看江辰在我对面盛了几勺汤和鱼肉拌在米饭里，三口两口就吃下去了，“你吃饭慢点，至于饿成这样吗。”

        江辰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我，我笑叹了口气：“去吧，再盛点饭，锅里还有。”

        等江辰回来坐下我才问他：“中午学校的盒饭够吃吗，是不是不太好吃？”

        “还可以，”江辰和我打哈哈，“就那样。”

        “你是不是没订餐。”我问他。

        “定了。”我一直疑惑高中的时候我老师怎么那么容易就能看出我撒谎，原来小孩子的把戏在成年人眼里这么不值一提。

        “今天中午吃的什么？”

        “吃的……”江辰其实只是小小的停顿了一下，“忘了。”

        “一个月多少钱？”我问他。

        “不用。”江辰已经拒绝得冷漠了。

        “我可以不给你交晚自习的钱，我也可以不给你买练习册，但饭你要吃。”我认真地看着他，“就算你以后考不上大学你也总要有一把能养活自己的力气。你看我现在的工作，早上六点就出门，十点能回来就不错了，身体不行的都倒在工作岗位上了，你还指望自己能有什么钱赚。”

        “饿死也没什么。”

        “怕的就是饿不死。”我吓唬他，“饿不死你就只能在最底层爬来爬去，一辈子见不到太阳长什么样。”

        我见江辰不说话，继续问：“多少钱？”

        “一学期一千五。”

        我翻了翻银行卡的余额，还够着。

        “把你微信给我。”我伸手要他的手机，他找到二维码的页面递给我，我这边扫了码那边直接伸手给他点了好友确认，收了一千五百块钱。

        “明天去找你班主任把钱交了，以后和大家一样一起吃午饭。”

        “你挣钱也不容易。”

        “养一个你倒是不至于能饿死。”我白他一眼，“你当你姐姐我这么多年学白上的？你姐姐挣得不少，放心吧。”

        “挣得不少还住这破地方。”他抬头环视一眼我家。

        “挣得吃喝不少，房租不够，算个还行的水平吧。”我其实对自己的薪资还是挺满意的，如果攒几个月应该也够去公司附近的公寓式小区租个合租房。

        “今天我刷碗吧。”江辰把自己碗里的饭扒拉干净。

        “行。”我也吃的差不多了，用勺子捞了捞锅里的剩汤，只还剩一点碎肉，我边把剩的锅底往嘴里送边说，“你们南方都是这种酸菜，你以后要是有机会去北方必须试试我们的酸菜。”

        “你是北方人？”江辰问我。

        “是啊，听不出来吗？”我笑着问，“你们当地人都说我是东北口音。”

        “你真是东北人吗？”

        “不是。”我笑道，“你们这边的人听哪个北方人说话都说是东北话。”

        “那你怎么这么远跑到这里来？”

        “关你什么事，你连我叫什么都不知道。”我边捞边乜斜江辰一眼，他撇撇嘴没说话。

        “你呢，想考哪里啊？”

        “清华。”

        “小朋友，清华可不是随便讲的。”我笑起来。

        “我不是小朋友。”江辰很认真地看着我，“我也不是随便讲的。”

        “好啦，知道了。”我笑着说，“去洗碗吧，洗完了赶紧看书，清华没那么好上。”

.

        我在晚饭时候盯着郑婧不要管我赶紧下班才去吃了晚饭，等终于干完手里的活儿看看时间，就只剩最后一班公交。虽然知道错过了这班车我就只能花二百块打车回去，听到报站第四十八中学的时候我还是鬼使神差的下了车。

        和我想的一样，在他们校门口贴了上次统考的大榜。是一所够大的学校，大榜从学校的围墙一端一直贴到末端。我找了很久才找到高三年纪的大榜，第四名就是江辰的名字。

        按照校门口的喜报，他们在刚刚过去的那一届高考中有五十多个上了清北的，按照江辰的成绩来看很有希望。我暗自对着大榜点点头，比我当年还要争气。

        我掏出手机给大榜拍了个照片，活像个偷偷来看儿子成绩的老母亲。等看到手机上的时间时才想起，现在已经没有回去的公交了。

        我只好等在公车站附近，期待着能有一辆出租车呼啸而过。只是这周围都是互联网公司，这个时间下班的人太多，手机上的打车软件都显示着我已经排到了第二百七十九位。我坐在等车的位置上长长地叹了口气，面前一辆白车停在了公交车专用道上。

        我抬头看，车窗拉下来，是程主管的脸。

        “快点上，等会儿被监控拍到我要你给我交罚单。”

        我一秒不敢耽误地跳上了车，等他开出去五米才说：“找个地方能打车的地方放我下去吧，我家太远了。”

        “你连罚单钱都舍不得给我交，还能舍得打车回家？”

        “这不是怕麻烦你吗，我又没有驾照让你拿去扣分。”我说。

        “住哪？”

        “川山路上，河沟旁边一个小巷子。”

        “十塘弄是吧。”

        “那么偏的地方你都知道啊？”我问。

        “我小时候就住那儿，住了挺长时间的。”程劼说，“我爸妈现在也还住在那一片，正好送你回去我也回家一趟。”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我笑着说，“主管今天下班早啊。”

        “也不能天天住公司里，给我的工资没到那个份上呢。”程劼笑，“他要真一个月给我开二十万我埋在公司都没问题。”

        “怎么样这几天，还习惯？”他侧过头撇我一眼，目光马上回到前面的路上。

        “还可以，读研的时候在实验室工作时间比这个还长，起码现在单位管饭，还发钱。”我笑说。

        “你们那个实验室我知道，是够累的。”程劼点头表示认同，“我室友原先也劝我去你们那儿，我实在遭不住，拒绝了，就是你们那个赵师兄，现在在读博。”

        我点点头表示认识，但不知道该接点什么话，程劼倒是不用我说什么，就自顾自地往下说：

        “他原先跟我提过你，说你肯定要读博的，科研能力够强，你走的时候他还意难平了好长时间。”

        “本来是有打算的，但觉得硕士学历找工作也算够了。”我说道。

        “他还以为是因为你们实验室给的补助太少你嫌弃呢，还说如果不喜欢这个实验室去别处读也挺好，别浪费了你这个天赋。”

        赵师兄确实对我挺好，也很看好我，但我远比他想的需要钱。好像只有短时间内挣到好多钱我才能证明我是对的，我甚至都没想清楚我要和谁证明，只是想给自己看看罢了。

        “……不过也没关系，先干几年再读博也一样的，华星的员工进修政策还是很不错的，你应该也了解过……”程劼还在自顾自地说，真是有个领导的样子，“……对了，你今天去四十八中干嘛去了？”

        “有个朋友的弟弟在那儿上学，他让我去帮他看看他弟弟的排名。”我随便编了个理由。

        “男朋友吗？”

        “没有，偶然认识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合适。

        “四十八中的排名不用紧张，就算最后一名也有个不错的学上。”程劼笑说，“我原来也是那儿上学的，成绩排名就一般般，看榜半天看不见的那种。”

        “那也很厉害了，毕竟能考上这个中学。”我假笑着表示赞同。

        “不算什么的。”他也虚伪地表示谦虚。

        “前面往哪转？”他指着路口。

        “停在路口就可以，进去不好出来，路上泥也多容易涡住。”

        “行。”程劼倒是比郑婧听劝多了，“路上小心，到家了给我发个微信。”

        “好。”我下车轻轻推上车门，目送他离开才转身回去。单元门下的灯没有再亮着，抬头看，倒是我房子的窗户透出光来。

        这种有人等我回家的感觉好像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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