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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封三娘


          范十一娘,城祭酒之女。少艳美,骚雅尤绝。父母钟爱之,求聘者辄令自择;女恒少可。会上元日,水月寺中诸尼,作“盂兰盆会”。是日,游女如云,女亦诣之。方随喜闻,一女子步趋相从,屡望颜色,似欲有言。审视之,二八绝代姝也。悦而好之,转用盼注。女子微笑曰:“姊非范十一娘乎?”答曰:“然。”女子曰:“久闻芳名,人言果不虚谬。”十一娘亦审里居。女笑曰:“妾封氏,第三,近在邻村。”把臂欢笑,词致温婉。于是大相爱悦,依恋不舍。十一娘问:“何无伴侣?”曰:“父母早逝,家中止一老妪,留守门户,故不得来。”十一娘将归,封凝眸欲涕,十一娘亦惘然,遂邀过从。封曰:“娘子朱门绣户,妾素无葭莩亲,虑致讥嫌。”十一娘固邀之。答:“俟异日。”十一娘乃脱金钗一股赠之,封亦摘髻上绿簪为报。十一娘既归,倾想殊切。出所赠簪,非金非玉,家人都不之识,甚异之。日望其来,怅然遂病。父母讯得故,使人于近村谘访,并无知者。

          时值重九,十一娘羸顿无聊,倩侍儿强扶窥园,设褥东篱下。忽一女子攀垣来窥,觇之,则封女也。呼曰:“接我以力?”侍儿从之,蓦然遂下。十一娘惊喜,顿起,曳坐褥间,责其负约,且问所来。答云:“妾家去此尚远,时来舅家作耍。前言近村者,缘舅家耳。别后悬思颇苦;然贫贱者与贵人交,足未登门,先怀惭怍,恐为婢仆下眼觑,是以不果来。适经墙外过,闻女子语,便一攀望,冀是小姐,今果如愿。”十一娘因述病源。封泣下如雨,因曰:“妾来当须秘密。造言生事者,飞短流长,所不堪受。”十一娘诺。偕归同榻,快与倾怀。病寻愈。订为姊妹,衣服履舄,辄互易着。见人来,则隐匿夹幕间。积五六月,公及夫人颇闻之。一日,两人方对弈,夫人掩入。谛视,惊曰:“真吾儿友也!”因谓十一娘:“闺中有良友,我两人所欢,胡不早言?”十一娘因达封意。夫人顾谓三娘曰:“伴吾儿,极所忻慰,何昧之?”封羞晕满颊,默然拈带而已。夫人去,封乃告别。十一娘苦留之,乃止。一夕,自门外匆匆皇奔入,泣曰:“我固谓不可留,今果遭此大辱!”惊问之。曰:“适出更衣,一少年丈夫,横来相干,幸而得逃。如此,复何面目!”十一娘细诘形貌,谢曰:“勿须怪,此妾痴兄。会告夫人,杖责之。”封坚辞欲去。十一娘请待天曙。封曰:“舅家咫尺,但须以梯度我过墙耳。”十一娘知不可留,使两婢逾墙送之。行半里许,辞谢自去。婢返,十一娘扶床悲惋,如失伉俪。

          后数月,婢以故至东村,暮归,遇封女从老妪来。婢喜,拜问。封亦恻恻,讯十一娘兴居。婢捉袂曰:“三姑过我。我家姑姑盼欲死!”封曰:“我亦思之,但不乐使家人知。归启园门,我自至。”婢归告十一娘。十一娘喜,从其言,则封已在园中矣。相见,各道间阔,绵绵不寐。视婢子眠熟,乃起,移与十一娘同枕,私语曰:“妾固知娘子未字。以才色门第,何患无贵介婿;然纨绔儿,敖不足数。如欲得佳偶,请无以贫富论。”十一娘然之。封曰:“旧年邂逅处,今复做道场。明日再烦一往,当令见一如意郎君。妾少读相人书,颇不参差。”昧爽,封即去,约俟兰若。十一娘果往,封已先在。眺览一周,十一娘便邀同车。携手出门,见一秀才,年可十七八,布袍不饰,而容仪俊伟。封潜指曰:“此翰苑才也。”十一娘略睨之。封别曰:“娘子先归,我即继至。”入暮,果至,曰:“我适物色甚详,其人即同里孟安仁也。”十一娘知其贫,不以为可。封曰:“娘子何亦堕世情哉!此人苟长贫贱者,予当抉眸子,不复相天下士矣。”十一娘曰:“且为奈何?”曰:“愿得一物,持与订盟。”十一娘曰:“姊何草草?父母在,不遂如何?”封曰:“妾此为,正恐其不遂耳。志若坚,生死何可夺也?”十一娘必不可。封曰:“娘子姻缘已动,而魔劫未消。所以故,来报前好耳。请即别,即以所赠金凤钗,矫命赠之。”十一娘方谋更商,封已出门去。时孟生贫而多才,意将择耦,故十八犹未聘也。是日,忽睹两艳,归涉冥想。一更向尽,封三娘款门而入。烛之,识为日中所见,喜致诘问。曰:“妾封氏,范十一娘之女伴也。”生大悦,不暇细审,遽前拥抱。封拒曰:“妾非毛遂,乃曹丘生。十一娘愿缔永好,请倩冰也。”生悍然不信。封乃以钗示生。生喜不自已,矢曰:“劳眷注若此,仆不得十一娘,宁终鳏耳。”封遂去。生诘旦,浼邻媪诣范夫人。夫人贫之,竟不商女,立便却去。十一娘知之,心失所望,深怨封之误己也。而金钗难返,只须以死矢之。又数日,有某绅为子求婚,恐不谐,浼邑宰作伐。时某方居权要,范公心畏之。以问十一娘,十一娘不乐。母诘之,嗼嗼不言,但有涕泪。使人潜告夫人,非孟生,死不嫁。公闻,益怒,竟许某绅家。且疑十一娘有私意于生,遂涓吉速成礼。十一娘忿不食,日惟耽卧。至亲迎之前夕,忽起,揽镜自妆。夫人窃喜。俄,侍女奔白:“小姐自经!”举家惊涕,痛悔无所复及。三日遂葬。

          孟生自邻媪反命,愤恨欲绝。然遥遥探访,妄冀复挽。察知佳人有主,忿火中烧,万虑俱断矣。未几,闻玉葬香埋,樯然悲丧,恨不从丽人俱死。向晚出门,意将乘昏夜一哭十一娘之墓。欻有一人来,近之,则封三娘。向生曰:“喜姻好可就矣。”生泫然曰:“卿不知十一娘亡耶?”封曰:“我所谓就者,正以其亡。可急唤家人发冢,我有异药,能令苏。”生从之,发墓破棺,复掩其穴。生自负尸,与三娘俱归,置榻上;投以药,逾时而苏。顾见三娘,问:“此何所?”封指生曰:“此孟安仁也。”因告以故,始如梦醒。封惧漏泄,相将去五十里,避匿山村。封欲辞去,十一娘乞留作伴,使别院居。因货殉葬之饰,用为资度,亦称小有。封每遇生来,辄走避。十一娘从容曰:“吾姊妹骨肉不啻也,然终无百年聚。计不如效英、皇。”封曰:“妾少得异诀,吐纳可以长生,故不愿嫁耳。”十一娘笑曰:“世传养生术,汗牛充栋,行而效者谁也?”封曰:“妾所得非人世所知。世传并非真诀,惟华佗五禽图差为不妄。凡修炼家,无非欲血气流通耳。若得厄逆症,作虎形立止,非其验耶?”十一娘阴与生谋,使伪为远出者。入夜,强劝以酒;既醉,生潜入污之。三娘醒曰:“妹子害我矣!倘色戒不破,道成当升第一天。今堕奸谋,命耳!”乃起告辞。十一娘告以诚意而哀谢之。封曰:“实相告:我乃狐也。缘瞻丽容,忽生爱慕,如茧自缠,遂有今日。此乃情魔之劫,非关人力。再留,则魔更生,无底止矣。娘子福泽正远,珍重自爱。”言已而逝。夫妻惊叹久之。

          逾年,生乡、会果捷,官翰林。投刺谒范公,公愧悔不见。固请之,乃见。生入,执子婿礼,伏拜甚恭。公愧怒,疑生儇薄。生请间,具道情事。公不深信。使人探诸其家,方大惊喜。阴戒勿宣,惧有祸变。又二年,某绅以关节发觉,父子充辽海军。十一娘始归宁焉。

          [今译]

          范十一娘,城人,是国子监祭酒的女儿,年纪虽轻,却长得娇艳美丽,风雅绝世。因此,父母特别宠爱她,有来求亲的都让她自己挑选;但很少有被她看上眼的。

          正当上元节,水月庵里的尼姑举办“盂兰盆会”。这天,很多姑娘媳妇都去了,十一娘也去赶会。她正随人流游览时,有个少女老跟着她,还不断地打量她,似乎有话要跟她说。十一娘返身细看,原来是个十五六岁的美丽少女,心里对她挺喜欢,就也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那女子微笑着说:“姐姐不是范十一娘吗?”十一娘说:“是呀!”少女说:“早就听到你的美名,人们说的果然不假”。十一娘也问她的姓名住处。少女笑着说:“我姓封,排行第三,就住在不远的邻村。”两人手挽着手,又说又笑,温柔婉转,于是越说越亲,都舍不得分手了。十一娘问:“您怎么没个同伴?”封三娘说:“父母早已去世了,家里只一个老妈子,留在家里看门没能来。”十一娘准备回家,封三娘直瞅着十一娘,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十一娘也觉得心里十分怅惘,就邀请三娘一道回家。封三娘说:“娘子是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我和你无亲无故,随你同住,怕惹人讨嫌。”十一娘再三邀请。三娘回答说:“改日我再来登门拜访。”于是十一娘拔下一股金钗送给她,三娘也摘下髻上绿簪子回赠。

          十一娘回家以后,老是想念三娘。她拿出三娘相赠的绿簪让家里人看:簪子既非金雕也非玉琢,谁也没见过这样的,都觉得很奇异。十一娘天天盼望三娘到来,却总是失望,心里忧愁病倒了。当父母问明了缘故,便派人到附近村子察访三娘,但是左问右问都没人知道。

          到了九月九日重阳节,十一娘病得十分瘦弱,深感无聊,就叫婢女搀扶着她,勉强来到花园,在东边篱笆下铺上褥子,坐下赏菊。这时忽然有个女子扒着墙头向园里探望,十一娘回头一看,原来是封三娘。只听她大声招呼说:“喂,快来拉我一把呀!”婢女急忙跑过去,她一纵身就跳下墙来。十一娘又惊又喜,急忙站起来,拉着三娘坐在褥子上,责备她不守信用,又问她从哪里来。三娘说:“我家离这儿很远,但时常到舅舅家来玩。上次说住在邻村,其实说的是我舅舅家,分别后想你想得很苦,可是穷人和贵人交往,脚还没有登门,就先自惭形秽了,生怕婢仆们另眼相看,所以没有来成。刚才从墙外路过,听到墙里有女人说话声,就扒墙看了看,希望是小姐,如今果然如愿了。”十一娘讲了生病的缘由,三娘感动得泪如雨下,就说:“我这次来,你可要替我保密。那些无事生非的人喜欢说长道短,我可受不了。”三娘见十一娘满口答应自己的要求,便和她来到闺房,同吃同睡,说说心里话,倍感痛快。十一娘的病逐渐好了,两人结拜为姐妹,衣裳鞋袜,不分彼此,互相换着穿。见有人来,三娘就藏在夹幕里面。三娘在这里住了五六个月,十一娘的父母终于听到了一些风声。一天,两人正在下棋,范夫人悄悄进来,仔细看了一阵,惊喜地说:“真不愧是我女儿的好朋友啊!”便责备十一娘说:“闺房里有了好友,我和你父亲都高兴,为什么不早点告诉一声?”十一娘就转告了三娘的意思。夫人又对三娘说:“给我女儿做伴,我心里特别欣慰,何必瞒着呢!”三娘羞得满脸通红,只是默默地拈弄着裙带。夫人离去,三娘就告别要走,十一娘苦苦挽留,才又住下来。

          一天晚上,三娘从门外急匆匆跑进来,哭着说:“我一直说不能留,如今果然遭受了这么大的耻辱!”十一娘吃惊地问是怎么回事。三娘说:“刚我出去上厕所时,一个年轻的男子汉,蛮横地拦住我,幸亏我逃了出来。这样下去,还有什么脸面见人!”十一娘细细问了那人的相貌,抱歉说:“请你不要见怪,那是我傻哥哥,等会儿我去告诉母亲,让母亲用棍子好好教训他。”三娘执意要走,十一娘要她等天亮再走。三娘说:“舅父家不远,只要一架梯子送我过墙就行了。”十一娘知道再也挽留不住,就让两个婢女跨过围墙送她。走了半里路,三娘辞谢婢女,自己去了。婢女回来,十一娘趴在床上悲伤痛哭,难过得像失去了情郎一样。

          转眼又过了几个月,婢女有事去东村,傍晚回家。路上遇见封三娘跟着个老妈妈迎面走来,婢女一见,格外高兴,走上去施礼问候。三娘也很难过,关切地打听十一娘的近况。婢女拉着三娘袖子说:“三姑到我家去吧!我家姑娘盼你盼得要死啦!”封三娘说:“我又何尝不想她呢,只是不乐意让人家知道,请你回去静悄悄地打开后花园的门,我自己就会去的。”婢女把三娘的话说给了十一娘。十一娘很高兴,刚叫婢女去开后门,三娘已经在园子里了。

          两人重逢,各自说了别后相思之情,满肚子的话说个没完,深夜还不想睡觉。三娘看婢女睡熟了,便起身过来和十一娘躺在一起,悄悄地说:“我知道姑娘还没有许配人,凭你的才貌家世,还愁找不到一个富贵人家的丈夫。可那些浪荡公子实在不值一提。如果想要得到一位称心女婿,请你不要以贫富论人。”十一娘很是赞成。三娘又说:“去年咱们意外相逢的水月庵,明天又要做道场。请你跟我再走一趟,保证你能见到一位如意郎君。我从小熟读相面的书,不会看错的。”

          第二天清早,三娘就走了,相约在庵里等着。十一娘随后来到水月庵,三娘已经在那里等候了。各处游览了一番,十一娘便邀请三娘一同坐车。两人手拉手刚出大门,看见一个秀才,年约十七八岁,虽然穿着朴素的布袍,仪表却很英俊。三娘暗暗指着说:“这是个进翰林院的人才啊!”十一娘略微瞅了一眼。三娘告别说:“娘子先回去!我随后就到。”

          到了傍晚,三娘回来了,说:“我刚才探访得很详细,那个秀才就是本地的孟安仁。”十一娘知道孟家很穷,以为不大合适。三娘说:“娘子怎么也不能免俗!假如这人老是这样贫贱,就该挖掉我的眼睛,再也不给天下人相面了。”十一娘说:“那怎么办好呢?”三娘说:“请你给我一件信物,我好拿去和他立个婚约。”十一娘说:“婚姻大事,姐姐怎么这样草率呢!家里还有父母,要是他们不同意呢?”三娘说:“我这么办,正是恐怕他们不答应呀。你的意志要是坚定,把生死置之度外,父母怎能使你屈服呢?”十一娘仍然认为不妥当。三娘又说:“娘子的姻缘已经动了,但是磨难还没有消除。我所以这样做,是为了报答你先前对我的一片好心。我就要告辞了,只好把你送我的金凤钗假托你的名义赠给他。”十一娘想再商量商量,三娘已经出门走了。

          孟生虽然很穷,却才学出众,打算选个称心如意的伴侣,所以十八岁了还没有定亲。这天,忽然见到两位美女,回家后不免有些胡思乱想。一更将过,三娘敲门进来。孟生点烛一照,认得是白天见过的女子,心里十分喜欢,问是从哪里来。三娘说:“我姓封,是范十一娘的女伴。”孟生十分高兴,来不及细问,突然上前拥抱她。三娘推开他说:“我不是自荐的毛遂,而是做媒来的。十一娘愿意和你结亲,请你托媒去提亲吧!”孟生很觉惊奇,不相信有这等事。三娘就拿出金钗给孟生看,孟生喜不自胜地发誓说:“难得她深情眷爱,我要是得不到十一娘,宁可终身不娶。”三娘听后就告别走了。

          第二天清晨,孟生请邻居的一位老太太到范夫人家里说媒。范夫人嫌孟生家穷,也不和女儿商量,就立刻回绝了。十一娘知道后,大失所望,深怨三娘耽误了自己。可是金钗难以要回来,只好死也不嫁人。

          又过了几天,某绅士为儿子求婚,怕事情办不成,就请县官做媒人。当时那个绅士很有权势,范公心里怕他,就征求十一娘的意见,十一娘很不乐意。母亲问她为何不乐,她也不吭声,只是不停地流泪。她托使女暗暗告诉母亲:除了孟生,谁也不嫁!范公知道后很恼怒,竟不顾女儿的意愿当即答应许配给某绅士家。还怀疑十一娘和孟生早就有私情,就想尽快选个好日子为她完婚。十一娘气得不吃不喝,每天只是躺在床上。挨到迎亲的前一晚,十一娘忽然起来,对着镜子梳妆打扮。夫人不由暗自高兴。

          可是过了一会儿,婢女突然跑来禀告说:“小姐上吊啦!”全家人先是大吃一惊,接着便抱头痛哭。只是再后悔也来不及了。停尸三天就下葬了。

          孟生自从托邻居老妇人说媒不成,心里十分愤恨;但依然到处探听消息,梦想能够挽回这门亲事。后来听说十一娘已经有了婆家,顿时忿火烧心,他的一线希望也彻底破灭了。不久,又听说十一娘寻了短见,香消玉殒了,心如刀割,恨不能跟她一道死去。傍晚出了门,打算趁黑夜到十一娘坟前痛哭一场。忽然对面来了一个人,近前一看,原来是封三娘。她对孟生说:“你的美好姻缘看来可以办成啦!”孟生含泪说:“你不知道十一娘已经死了吗?”三娘说:“我说的能成,正是因为她死了。你赶快叫家人把坟挖开,我有神奇的药,能让她醒过来。”孟生照着三娘的话,挖开坟墓,抬出尸体,又把坟墓填好。孟生亲自背着十一娘的遗体和三娘一道回家,将她放在床上,三娘给她喂了药。过了一个时辰,她便苏醒过来,看见三娘,问:“这是什么地方?”三娘指着孟生说:“这就是孟安仁呵!”于是把前因后果告诉了她,十一娘这才如梦初醒。

          三娘怕走漏风声,便带领他们去五十里以外的山村躲起来。三娘想和他们告别,十一娘哭着挽留她做伴,让她住在另外一个院子里。十一娘把殉葬的珠宝玉器卖掉,用来维持生活,日子过得还蛮不错。三娘每次遇见孟生,就避开。十一娘却从容地说:“像我们姐妹俩的情谊,就是骨肉同胞也比不上的。只是世上难以百年相聚。我想不如仿效娥皇、女英,一起嫁给孟生。”三娘说:“我从小就得到吐纳的养生秘诀,指望可以长生不老,所以不愿嫁人。”十一娘笑着说:“世上流传的长生术,多如牛毛,可是谁见过哪个灵验呢?”三娘说:“我得到的不是世人所知道的。世间传的并非真诀,只有华佗五禽图,还有点谱。大凡修炼的人,无非是让血气流通罢了。要是得了气逆打嗝症,做虎形运动就会好,这不很有效吗?”

          十一娘暗中和孟生订了一计,让孟生假装出远门。到了晚上,十一娘摆下酒席,强把三娘灌醉,然后让孟生偷偷进去和三娘同房。三娘醒后说:“妹妹你可把我害了!如果不破色戒,我修炼完成就可升上第一重天。如今中了计,也是命该如此呵!”说完起身告辞。十一娘表白自己的诚意,并且苦苦地求她原谅。三娘说:“实话告诉你,我原是个狐仙。因为看到你的美丽容貌,忽然生了爱慕之情,如同作茧自缚,竟至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这也是情魔劫数,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我要是再留在你家,情魔会进一步缠绕我,那就没完没了啦。娘子的福气还大着哩,请多多珍重自爱吧。”说完就不见了。夫妻俩惊叹很久。

          过了一年,孟生在乡试中考中了举人。以后会试中又中了进士,做了翰林。拿着名帖去拜见范公,范公又惭愧又后悔,不愿见面。再三请求,才见了面。孟生进去,用女婿参拜岳父的礼数来拜他。范公恼羞成怒,怀疑孟生用轻薄的态度故意戏弄人。孟生把范公单独请到一边,详细说了事情经过,范公还是不大相信;打发家人去孟家探听后,这才大为惊喜,暗中告诫孟生,这件事不要张扬出去,怕惹来灾祸。过了两年,某绅士因为犯了行贿罪,父子被充军到山海关外的边远地区。这时,十一娘才敢回家探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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