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遇见（七）

隔着密集的雨幕，楚汀玉看到门口三五个男生正在搬着东西往外扔，宿管阿姨侧着身子贴墙站着，旁边还站着一个高挑的女生——江风嫣。

        “干什么？你们这是？干什么？”楚汀玉怒吼着，心中无限绝望，地面上四散的物品不正是自己的吗？她所有的家当全部都被扔出来，连奶奶亲手给她缝的被子都被人踩的脏的不成样子。

        那群陌生的男生还在进进出出，手里捧着的，肩上扛着的，每一件东西都楚汀玉辛辛苦苦的从家里带来。开学的前两天，她足足坐了18个小时的绿皮火车。

        “住手，你们给我停下。”楚汀玉冲过死命的扒拉扔他东西的男生，嘶哑着嗓子吼。

        她的力气太小，一个男生嫌恶将她推倒，将零零碎碎的物品直接倒在她的头上，哈哈大笑的又跑回楼上继续清理。

        污水沿着坡度向下流，倾盆大雨浇注在她的身上，将鲜红的血液冲的极淡，融入地面一会儿就消失了。

        所有人都在冷漠的旁观，只有江风嫣得意的大笑。

        “蹬着我干什么？”江风嫣不屑道，她抽出一张纸，雨势太大楚汀玉看不清上面写着什么，只能隐约看见一个红章。

        “知道这是什么吗？让你滚蛋的批准！赶紧滚吧，麻烦精！”江风嫣抖抖手里的纸，目空一切。

        “怎么样？还和我作对吗？”

        “被这么多人注视的滋味如何？淋雨的感觉一定很爽吧？”

        “听说，你那些衣服啊、被子啊是你死去的奶奶留给你的，对吧？哎呦，现在怎么都又脏又臭啊？”

        江风嫣絮絮叨叨，没完没了，她满不在乎的样子令人生恶到极点。

        没有什么比让自己讨厌的人痛苦更美好的事了。这一刻，江风嫣感觉自己这两年多的怒火终于在这场大雨中得到熄灭，她无比畅快，甚至原地优雅的转了一圈。

        男生则沉迷于她的美艳，一边称赞一边扔东西，马首是瞻。

        楚汀玉歪坐在大雨中，手肘部往外慢慢的渗血，无声抽泣，泪水同雨水混在一起，无人知晓她此刻有多么的痛苦。血气翻涌，寒冷却无法从内里的怒火剿灭，她怒目狰狞的盯着江风嫣，生平第一次有了想杀人的冲动。

        忍无可忍，无须再忍。

        她握紧拳头，恶狼般的眼睛锁定江风嫣，她慢慢的站起来，下身发力，一个箭步直冲上去。

        “啊！拦住她！”江风嫣尖声大叫，连连后退，但是门口挤满了围观的人，她无路可退。

        楚汀玉煞白的脸像鬼魅，泡水的手指根根分明，没有一丝血色，在她双手接触江风嫣的前一秒，一群男生扑上来了一把将她推出了门，朝着肚子补了一脚。

        楚汀玉惯性飞了出去，周围人一声惊呼，好在她落在了那床被子上，奶奶去世前给她缝补的小被子。

        好一会儿，她痛得爬不起来，又冷又饿。她不由得哭出声，趴在脏兮兮的被子放声大哭。

        围观的人都沉默了，所有人都偏过脸去。有个女孩鼓起勇气上前给楚汀玉打伞，江风嫣立马呵斥，周围的男生也一并围了上来，抢走伞一把折断。

        “把门关起来！别让脏东西再进来了。”

        说完，江风嫣得意扭着腰上楼，楼梯上的人纷纷让出一条道。

        “阿姨，把锁交出来吧？”上到一半，她转身凌厉的眼神威胁着宿管，宿管阴着脸不作声，半天才动动手指着锁的位置。

        男孩子们锁完门后，又在楚汀玉的衣物、被子上狠狠踩了好几脚才满意的离去。

        天与地似乎在大雨中陷落了，整个世界陷入一片灰暗。轰鸣的雷声愈来愈密，雨也没有小趋势。

        张格绯站在门内默默注视着门外，她紧咬下嘴唇，脖颈处青筋具现。见雨中的人一直未动，她静默了一会儿转身走向人群。

        后面人见有空位，自动补位，纷纷拥上去。此刻，这个世界被门一分为二。

        大雨之下，时间也变得朦胧了。门口的人早已散了。

        不知过了多久，楚汀玉终于抬头，她掏出手机想让李墨明来帮自己一起收拾下东西。

        雨水冲的她看不清，又突然想到今天是周五，墨明周末回家，他人早已不在学校了。

        当下还有谁能依靠？她颤巍巍的站起来，深深哽咽了下，抹掉眼泪，一点一点的拾捡泡水的物品。

        就是再脏再烂，楚汀玉也要一件不少的捡回来。

        她全身被雨泡的没有力气，寒冷让她的意识也开始模糊。

        这感觉是低血糖，她四肢乏力、心慌、头昏脑涨。

        楚汀玉的步子摇摇晃晃，眯着眼睛在雨中搜索，突然她眼前一黑，往后一仰。

        一个高大瘦削的男人从雨幕中走来，急忙伸手从后面托住她。楚汀玉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她紧闭着双眼，身体打着冷颤，人却已经昏了。

        他稍稍用力就横抱起了楚汀玉，稳稳地走向停在路中央的黑色奔驰。雨水打湿了他的全身，凉意钻了进来，他微微皱眉不说话，看着楚汀玉的眼神极其严肃。

        有人帮他开了车门，他轻轻的将楚汀玉送进后座。在他周围站着一排人，恭敬的等候他。

        “这里交给你们了，每一件都要收拾好，少一件都不行！”

        “明白！”

        发动机轰鸣，一脚油门，车就在雨幕中消失了踪迹。

        15栋女生宿舍前，一群身穿黑衣的人趁着夜色井然有序的收拾地上被扔的七零八落的物品。

        许久许久，门锁卸下来时，雨也停了。路面干净的似乎这里从未发生冲突。一切又恢复如初，行人中，偶尔三三两两的人窃窃私语，还时不时惶恐的向楼上张望。

        龙川私立医院最顶层。

        “怎么样？”于慈言对着前来输液的护士问。

        “没什么大事，低血糖外加发热，没吃饭和淋雨的结果，住院几天就好了。”护士查看了下药液的流速，又重新给楚汀玉量了体温，补充道，“高烧。你得好生照顾她？”

        “嗯。”于慈言点头，他紧锁的眉头慢慢放松了些。

        “这你女朋友吗？”护士疑虑的很。

        “怎么了？”于慈言停止滑动手机，问。

        “她有点营养不良啊，你这男朋友怎么当的？看你一表人才，白净的很，你女朋友……”护士看了眼深度睡眠的人，不忍直视。

        “知道了。”于慈言虚心点头。

        护士走后，他抽过一旁的椅子，安静的坐着陪护在一旁。手指在手机上飞快的滑动，弹跳出的页面上已经被新的帖子覆盖了，所有的视频全部被删光了。

        下午楚汀玉走后，于慈言便开始了房间的布置，他清空了小房间的杂物，又添置了一些小家具，还将冰箱填满了。

        忙活完后，打开电脑开始更新下周三要提交的实验报告，但心血来潮的他却决定先看看贴吧，他很想知道那三篇精华帖到底堆到几楼了。

        然而还没有看三分钟，一个个触目惊心的帖子在贴吧里流传了出来，随便点进去都是一个全身湿透女生呆坐雨中被欺凌的视频和照片。

        视频长达5分钟，每一秒都令人怒火中烧。

        于慈言起身穿好衣服，拨了电话，随后边驱车前往学校。

        他远远的站在雨中撑着伞，一步一步的走向她。每一步似乎都要把地踩穿。眼前的女孩瘦小的身子颤巍巍弯腰来回捡着四散的物品，寒凉从头到脚将她浸透，仿佛将她的骨头都冻僵，她的肢体动作僵硬的很。

        于慈言刚站到楚汀玉的身后，手还未来得及触碰她肩膀，她便可不止的向后仰去，落入自己的怀抱。

        那一秒，于慈言的心将一张被人揉皱又浸满冰水的纸，脸色阴暗，双眉紧蹙，却在看到楚汀玉的惨白的脸之后皆化为心疼悲伤。

        去医院的路上，于慈言沉默着坐在后面，强压着怒火，一言不发，那个昏迷的女孩躺在他的腿上，面容萧索。贾贺从后视镜里看到他阴沉着脸，什么也不敢问，默默加速驶向医院。

        “老板，还是换身衣服比较好。我来看着她！”贾贺拿来一套白色休闲套装递给于慈言。

        “给我吧，这里没你的事了，回去吧！”于慈言接过衣服，摆摆手示意他可以回去了。

        “注意休息。”贾贺恭敬的点头，随后掩门出去了。

        于慈言还是有点担心楚汀玉，虽然护士给她打了退烧针，但是已经过了快三个小时了。她除了断断续续的呓语外就一直昏睡着。

        拉上帘子，锁好门。于慈言准备在病房里换下湿透的衣服，刚脱了上身，就听到楚汀玉微弱的呼喊声。

        “有没有人？有人吗？”楚汀玉慌张的伸手，看见手上的贴着的医用胶布和床头延伸下来的管子，费力的转动了下手腕。

        于慈言闻声赶紧扯开帘子，他裸着上半身就这么突兀的出现在他的眼前。全身肤白若雪，胸腹肌结实发达，小腹平坦绷得紧紧的，人鱼线若隐若现。

        “学长？”楚汀玉一只手半撑着想要起来。

        于慈言快步上前按住她肩膀，安慰道：“我们在医院。你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别担心。”又小心的将她挂针的手塞进被窝。

        楚汀玉点点头，下意识的舔舔嘴唇。

        “想喝水吗？”

        她虚弱的点头，现在正发着烧，整个人晕乎乎的没有一丝力气。

        于慈言麻利的穿好衣服。他接来一杯温水，又将旁边床的枕头垫在她背后，待她躺好，温柔的递上水。

        “谢谢，我自己来。”楚汀玉伸手欲接。

        “没关系，病人理应受到照顾。”于慈言微笑，水杯往前送了送，“来，张嘴。”

        “谢谢。”她再一次道谢。眼底充满感激，她也不知道自己如何来到这里的，也不明白为什么是于慈言在照顾自己。

        喝完水，她安静的靠着，看着对床的于慈言欲言又止。

        于慈言也察觉到她异样的表情，顺势问：“你想问我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她点头。

        “路过！顺手救死扶伤咯！”他淡淡的口吻回答，叮嘱道，“还好你只是发热！下次可不能淋雨了。”

        她又点头。

        “觉得不舒服就闭眼休息吧。身体好起来了才能享受美好的周六周末哦！”

        “嗯！”她应答的声音微弱，透着安心，然后乖乖闭眼，沉沉睡去。

        当整个房间静的只剩下均匀的呼吸声时，于慈言才又继续刚才未完的活，他换上了新的裤子，脱掉浸湿的袜子，穿上贾贺新买来的拖鞋。

        整理好床铺，看了一眼吊瓶的情况，定好闹钟，准备休息一会儿。

        半夜里，闹钟叮叮直响，他瞅了一眼药液瓶，赶紧喊来护士拔针、重量体温。

        “放心吧，退烧了。没什么大问题的话，明早可以出院！”

        “谢谢。”

        听到这个于慈言的心一下舒坦了，他伸了个懒腰，把她的被子掖好，躺在隔壁床上继续睡了。

        睡梦里，他似乎梦见了他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那个时候的她红颜如玉、意气风发，浑身散发着青春的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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