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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篇


“你长大后有出宫的机会,可以去找她呀!”公主说。

        “我后来也曾打听到她住处,每年都会派人送银钱给她,但自己没去见她,因为她与后来的夫君又生了几个孩子,她见了我会尴尬罢,何况……”我对公主勉qiáng笑了笑,“我想,没有人会愿意看到自己的儿子做了宦者……”

        公主反手握住我的手,安慰般地轻唤:“怀吉……”

        我瞬了瞬目,蔽去眼中cháo湿之意,又对公主道:“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我这二十多年中,常常会为无法报答父母顾复之恩而感到遗憾,因为我连在他们身边尽孝的机会都未曾有过。公主能在父母身边长大,本来就是难得的福分了,何况他们都如此珍爱公主……官家常提及章懿太后恩典,而官家对公主的顾复之恩,公主亦不会漠视罢?”

        公主垂首拭泪而不答。我凝视着她,诚恳地劝道:“如那首《蓼莪》所说,这世上有两个人,我们从出生之时起,对他们就有所亏欠,那便是我们的父母。他们生养我们,抚慰我们,庇护我们,不厌其烦地照顾我们,无时无刻不牵挂着我们,对我们的恩德如青天一样浩瀚无际,是我们终其一生都难以报答的。而官家,是我见过的最好的父亲,他为公主可以倾尽所有,愿意舍弃的不仅仅是财富,还有他最重视的帝王的尊严和原则。他对公主的关爱可使一切相形见绌,包括我能给予公主的这点微不足道的温情。面对这样的父亲,公主如何还能一意孤行,让他继续为保护我们而付出健康、乃至生命的代价?”

        我没有说下去,因她已经泣不成声。她的坚持逐渐被泪水瓦解,消融在那无边的悲伤里,身子一点点滑落于地,散开的衣袂掩住一把瘦骨,像一朵凋零的花,随时会被雨打风chu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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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夜的悲泣又使公主病势加重,昏沉沉地在chuáng上躺了两日,清醒之后她既不愿进食也不愿服药,只是倚于chuáng头怔怔地出神。

        后来今上亲临仪凤阁来看她,虽然他也心神恍惚,步履蹒跚。

        他让人呈膳食给公主,公主只瞥了一眼便厌恶地转过头去,毫无食欲的样子。

        “是没胃口么?”今上微笑着问公主。

        公主点点头。

        眼中笑意加深,变戏法似的从袖中取出一个东西,递至公主面前:“看看这是什么。”

        公主低目一看,立时睁大了眼镜,讶然回视父亲。

        那是一碟酿梅。

        “我听说你不想进食,便带了这个来。酿梅是开胃的,你小时候最爱吃了……但现在只许吃两颗,然后吃点饭菜,服了药,爹爹再把剩下的给你……”

        公主默默听着,顷刻间已泪流满面。未待今上说完,地陡然掀开被子下了chuáng,跪倒在他面前。

        “爹爹,”她仰面看一脸惊讶的父亲,一字一宇无比清晰地说,“我可以和怀吉分开。”

        第十二章    结发

        (由    :2091字)

        对我的处置,是在一种温和的气氛中讨论决定的。今上再度表明不会逐我出京,只是调到前省,且重提擢我为天章阁勾当官之事,我婉言谢绝,说:“内臣进秩向来有固定程式,须依序而来。臣品阶不足,不能当此重任,若陛下加恩擢升,台谏必有论列。”

        今上便问我:“那你想做什么呢?”

        我说:“臣当年是从画院调入后省的,如今请陛下允许臣回到那里去。亦无须让臣领何官职,臣若能在画院做一个普通的内侍huáng门,每日整理一下画师图稿,便于愿足矣。”

        这事便这样决定了。我这起初的公主宅勾当官被调为前省画院内侍huáng门,连降数阶,又远离后宫,在外人看来也无异于受到了严厉惩罚,故此这旨意宣布后台谏亦能接受,不再提将我贬逐之事。

        这期间李玮已离京前往卫州,也许是出自他的授意,其兄李璋上言请求今上允许李玮与公主离异:“玮愚矣,不足以承天恩。乞赐离绝。”

        帝后试探着再问公主意见,我也取出李玮的画向公主叙述了李玮饮御酒前后的情形,公主看了看画,命人收好,但还是摇头:“我知道他是好人,但偏偏不适合我。我们就像两根被绑缚在车子两边的辕木,看似可以一起走过千山万水,却永远都不会有遇合的一天。”

        于是,嘉祐七年三月壬子,今上宣布李玮落驸马都尉,降为建州观察使。与此同时,为示公允,他亦降兖国公主为沂国公主。按司马光的意思,损其爵邑俸禄。

        国朝公主的封号跟命妇的名号相似,国名不同,爵邑请受亦不同,沂国远不如兖国,不过,这种处罚对公主来说几乎没什么影响,就现时的她而言,最不重要的就是名位钱财了。

        今上对李氏心存歉意,虽李玮落驸马都尉,但今上待其恩礼不衰,且赐huáng金二百两,命人传话予他:“凡人富贵,亦未必要做公主夫婿。”

        一切尘埃落定,我也到了必须跟公主道别的时候。我离开公主阁的前一晚,公主苦苦恳求苗贤妃允许我再陪伴她一夜,让我们二人独处,最后说说话。

        见苗贤妃很犹豫,公主幽幽一笑,目意苍凉:“姐姐,一待明日天亮,我与怀吉此生便不会再见了。”

        我们此前约好了,一旦分别,以后便不会设法相见,哪怕在节庆典礼时都不会再见,这既是为了遵守向今上许下的承诺,也是为连免相见后的情难自禁。

        听女儿这样说,苗贤妃也忍不住红了眼圈,遂颔首答应了她的要求。

        这夜银河泻影,玉宇无尘。我与公主并肩坐在廊中阶前,檐下风铃淅沥,香阶乱红堆积,起风时她瑟瑟地有娇怯之状,我展袖护她,她亦轻靠在我胸前,我们就这样彼此依偎着,看夜深香霭散空庭,看月明如水浸楼台,良久无语,惟听漏声迢递。

        彼时桃李凋零,梅妆已残,但有一丛海棠正红艳艳地开在中庭槐影里,短墙边的荼靡架亦缀满白色繁花,微风过处,清香不绝。

        公主看得有些兴致,取下头上漆纱冠子,走到庭中摘下花来往冠子上插。我亦随她过去,为她选取鲜艳花朵,任她装饰冠子。不一会儿,她的冠子上已插满红红白白的海棠和荼靡。

        “像不像新娘的花冠子?”她微笑着托起冠子问我。

        那冠子花团锦簇地,如红缬染轻纱,确实有几分像婚礼上用的花冠,于是我含笑朝她点了点头。

        她双眸晶亮,忽然提了个建议:“现在我戴上它,与你拜堂好不好?”

        我大为震惊,看着她无言以对。

        “我听嘉庆子说起她与崔白的婚礼,很有趣呢,跟我下降时的仪式不一样。”她说,带着憧憬的神色。她的婚仪是欧阳修等学士根据周礼制订的,颇循古制,的确跟坊间百姓的婚礼大有不同。

        “我也想有个她那样的婚礼……当初嫁给李玮的是公主,现在与怀吉拜堂的是徽柔……”她两睫低垂,有些羞涩地轻声问,“怀吉,你愿意么?”

        我最终答应了她。之前苗贤妃按公主的要求已摒退了所有侍从,现在公主阁中只有我与她二人。何况,即便有人看见也无妨。现在还有更坏的结果么?就算是死,对我来说也不具威胁性了。

        于是她欢欢喜喜地戴上花冠,又到房中找来一幅彩缎,绾了个同心结,让我与她各执一端,搭于手上,她倒行着徐徐牵我入寝阁。

        “这叫‘牵巾’。”她告诉我。

        然后,我们在房中对拜,再就chuáng相对而坐。我按她的指示拨出一绺头发剪下,她亦做了同样的事,随即将我们的头发用丝带绾在一起,也做同心结状。我观察着她动作,忽然意识到,这是“合髻”之礼,民间亦称“结发”,是百娃婚礼上的很重要的仪式。公主当年下降,欧阳修说合髻之礼“不知用何经义,固不足为后世法”,于是公主与李玮的婚礼上便少了此节。

        公主又让我取来两个银酒盏,用彩带连结了,再与我互饮一盏,这便是俗称的“jiāo杯酒”了。饮完后她告诉我,我们要把酒盏和花冠子一起掷于chuáng下,然后看酒盏仰合,若一仰一合,就是“大吉”。

        我依言而行,与她一同掷出酒盏和花冠子。她很关心结果,促我下chuáng去看酒盏,我查看之后却发现不尽如人意,酒盏都是口朝下覆于地面的。

        “怎样?”见我无语,她蹙着眉头很紧张地问。

        “很好,一仰一合。”我微笑对她说。与此同时,我悄然伸手到chuáng下,把一个酒盏例转,使盏口向上。

        她仍不放心,自己下chuáng来查看,果真见到一仰一合的情况才松了口气,开心地笑。

        少了宾客祝贺的环节,此后便是“掩帐”了,我们心照不宣地和衣并卧于chuáng上,两人之间保持着半尺左右的距离,暂时都没去碰触对方。

        沉默半晌后,她问我:“怀吉,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应该过三更了。”我回答,又道,“公主早些睡罢。”

        “我不睡。”她黯然叹息:“我怕醒来的时候你己经不在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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