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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篇


他指的是赐毒酒给李玮,再对外宣称李纬bào病而亡。这是历代宫廷屡见不鲜的一种杀人手段。

        “官家没有答应罢?”我问邓都知,想起他刚才焦虑的表情,我其实对这点并无把握。

        邓都知说:“官家瞪了王务滋半天,但没有立即表态。苗娘子便向官家跪拜,声泪俱下地要他在女儿和李纬之间选择,看是要谁活下去。俞娘子也随她跪下恳求,还说起许多公主小时候的事,描述公主那时天真活泼的模样,听得官家眼圈都红了。最后他长叹一声,也不说什么,朝着柔仪殿的方向去了,大概是去找皇后商议。两位娘子跟着赶去,现在他们正在柔仪展,也不知有了抉择没有。”

        我明白了他此行的止的:“所以都知来找公主,是想请她前去阻止,救下附马?”

        邓都知点点头:“我思前想后,觉得若皇后也认为驸马可杀,那只有公主能让他们回心转意了......附马是老实人,虽然木讷了一点,不讨公主喜欢,但人是挺好的,若因此便丢了性命,那也太冤了!”

        我相信公主会如邓都知猜想的那样,虽然厌恶李玮,但不会认为其罪当诛,如果知道父母因为她的缘故对李玮起了杀心,应该会阻止他们的——但那是在公主清醒和有判断力的情况下。而今她头部受了重创,高热之下正在昏昏沉沉地睡着,就算即刻唤醒她,我也不敢保证她能立即明白现在的状况而赶去救李玮。

        我迅速作了决定,快步朝柔仪殿赶去,希望可以尽我所能,劝说他们放弃这个残酷的方案。但我还未到柔仪殿门前,便已远远望见苗贤妃与俞充仪相继出来,而王务滋并不在她们身后。

        我心下一凛,僵立在原地。苗贤妃看见我,很是诧异,走到我身边来。问:“怀吉,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勉qiáng笑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却反问她:“王先生去哪里了?”

        “他去李驸马目园。”苗贤妃面无表情她答,“今日是花朝节,按例官家是要向宗室戚里赐酒的……”

        我没有听她说完,转身阔步朝宫门方向奔去。

        7.心意

        由:1986字

        我见到李玮时,崔白跟他在一起。

        园中翠yīn蓊郁,花满香径,方几石案置于锦石桥边,案上承着古器瑶琴、书画数卷,钿花木椅边炉烟袅袅,又有幅由青衣的崔白处于其间,俨然是一副文人墨客雅集景象,想必是李玮借佳节之机请崔白前来赏花切磋的。

        韵果儿与嘉庆子分别立于他们之侧,而出现在这幅画面中的还有携御酒天赐来的王务滋及数名内臣。

        一位小huáng门端着注子酒盏已送至李玮面前,而他行礼之后含笑托起酒盏,还在说着谢恩的话。

        我快步过去,目视酒盏,扬声道:“都尉,不可!”

        他一愣,托酒盏的手便低了低。

        王务滋看见我,眉头皱了起来:“怀吉!”

        我未理睬,走到李玮身边,明确地告诉他:“这酒不能饮。”

        李玮愕然下顾,凝视盏中玉液,面色一点点暗了下去。

        王务滋顿时大有愠色,瞪着我斥道:“怀吉,你胡说什么!这是官家和皇后特赐都尉的御酒,他焉能不饮?”

        然后,他又对李玮微笑欠身:“都尉,这第一盏还请现在饮了,让老奴可以及时回宫jiāo差。”

        李玮看看他,又看看御酒,一时未答。而旁观的韵果儿已看出端倪,焦急地插言阻止:“都尉,这酒万万不能喝!”

        嘉庆子与崔白相视一眼,一定也明白了此中异处,双双上前唤李玮,对他摇了摇头。

        李玮对他们的呼唤与暗示没有太大反应,还是垂目看酒盏。那散发着浓郁甘香的酒液在金色日光下微微漾着波光,使我留意到那是李玮的手在轻颤。

        须臾,他托起酒盏,有引向唇边的意思,我不及多想,立即挥袖拂落酒盏。

        酒盏坠地,应声碎裂,酒水四溅。王务滋大怒,指示左右要将我押下,李玮却在此时对他躬身长揖,道:“我有几句话要跟梁先生说,还望王先生通融。”

        他的姿态这般谦恭,王务滋自然不好拒绝,遂点了点头。

        李玮转而顾我,和言示意我跟他走:“怀吉,来。”

        我没有忽略他对我称呼的变化。以前他都是称我“梁先生”,跟公主宅中的内臣侍女一样,在他身份高于我的情况下,这样的称呼听起来客气而疏远。唤我的名字,这是多年来的第一次。

        他引我到石案边,选出一卷画轴双手呈给我,道:“烦劳怀吉将这幅画转jiāo给公主。”

        我接过,展开看了看。那是一幅绢本水墨画,画的是一所竹林掩映的重门深院,门前芳草如茵,院后小径蜿蜒至云烟深处,屋舍厅中画屏之前坐着一们身姿绰约的美人,身后有侍女在为她理妆,而美人旁边另有一位宽袍缓带体态微丰的男子,以闲适自然的姿势坐着,正面朝美人,含笑打量着她。

        竹枝高直刚劲,而双钩竹叶却描绘得极细致,千簇万丛,各尽其态,这是李玮墨竹的特点,这画显然出自他笔下。院落他是照着园中公主居处画的,画中人物身形也与公主、韵果儿及他自己的特征相符,但这样的画面在他们婚姻生活中从来未出现过,应是他平日心里憧憬的情景。

        他是个沉默而不善与人jiāo流的人,作画时也经常把自己锁在房中,不许人入内旁观,他的作品让我见到的都不多,也许是怕我觉察出他流传于笔端的心意。但这一次,他却借这个方式,向我公开了多年来他独守于心的不能言说的私密。

        “其实,她身边的人,应该是你。”他指着画上男子对我说,“有一天我路过公主阁,见你坐在她身边看她理妆,就是这个样子。”

        我的目光由画卷移至他面上,心里有万千感慨,却不知该从何说起。而他此刻与我相对,神情有大异于从前的冷静和从容,带着一点友善笑意,又道:“我曾经恨过你,觉得你鸠占鹊巢,夺去了我在公主身边和心里应有的位置,也让我沦为天下人的笑柄。当你离开时,我见公主那么痛苦才意识到,她想寻觅的是与她性情生活都能契合的伴侣,你与她青梅竹马地长大,你们彼此了解,心意相通,而对她来说,我只是个愚鲁的陌生人,未获她许可,便突兀地闯入了她的生活。”

        所以,他决定为我说话,想起回京之事,我黯然道:“都尉为怀吉在官家面前求情,怀吉却一直未当面致谢,实在无礼之极。”

        李玮摇头:“不必谢我,我那时不是为了帮你,而是不想看着公主因此自寻短见。”

        我说:“当时物议喧哗,无论如何,都尉能做此决定极为不易,怀吉所承的情,岂是一个谢字可以相抵。”

        “我知道请你回来我会颜面尽失,但是,我的颜面跟公主的生命比起来是微不足道的。”李纬道,随后,又苦涩地笑笑,“可惜,我还是没有自知之明,总是心存侥幸,以为我们婚姻的困境可以用时间和我的努力来化解……我尝试一切办法,自己想到的和别人建议的都去尝试,即便面对她一次又一次的冷眼黑面,我也还是不死心。后来,我都不明白自己在坚持什么,而结果也是一次比一次糟,到如今,又害惨了她。”

        我很难找到合适的言辞,也怕一说就错,因此只是保持缄默,倾听他的诉说。

        “跟你比起来,我是惭愧的,无论是对书画还是对她。”他喟然长叹,“欣赏、珍视而不时刻想着如何拥有,这才是爱人爱物的真谛罢。”

        助我把画轴卷好,他郑重地把画jiāo到我手中,以最后的嘱咐结束了这番恳谈:“请把画jiāo给公主,告诉她,如果来生有缘相逢,希望我不再是陡然闯入她领域的陌生人。”

        然后,他迈步走到兀自端着注子侍立着的小huáng门面前,提起注子揭开壶盖,扬手仰面,决然饮下了其中剩余的酒。

        8正家

        由:3708字

        韵果儿一声惊呼,扑到李玮面前想夺去他手中的注子,但待她夺下时,酒早已被李玮饮尽。李玮引袖拭去适才泼溅到脸上的些许酒水,长长吐了口气,如释重负的样子,然后便木然站着,目光漫无目的地投向天际云深处,任旁边人怎么呼唤都无反应。

        韵果儿虚脱般地跪倒在他身边,嘉庆子忙上前扶她,她便双手拥着嘉庆子放声痛哭,嘉庆子安慰著她,但自己也忍不住落下了泪,其余家奴婢女看见也都纷纷跪下,掩面哀泣。

        崔白随我过去搀扶李玮,关切地唤他,见他不答,也不免眼角湿润,面露忧戚之色。

        杨夫人有恙在身,此前大概是在自己房中歇息,这时园中哭声震天,惊动了她,她拄着拐杖踉踉跄跄地出来,抓住个侍女问了问,知道李玮饮了王务滋带来的御酒,立即明白了此中原因,顿时老泪横纵,先是抱着李玮唤了几声“我的儿呀”,旋即又勃然大怒,操起拐杖就去打王务滋,哭喊道:“你们杀了我儿,老娘跟你们拼了!”

        小huáng门们忙七手八脚地拉住她,她挣扎着,又是哭又是骂,王务滋后退两步,稳住刚才躲避她杖击时碰歪的幞头,这才冷冷笑了。

        “哭什么!”他环顾众人,扬声道,“这酒没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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