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上午八点一刻，靠着苏晓晓的那张出圈神图，一夜火速涨粉近十万的“美人神图bot”，又更新了一条新的微博，并置了顶。

        【苏晓晓不论晨光熹微，或是闹市灯火，你都是人间那最美的一抹纯净颜色。（图片来自私信投稿，仅做裁剪处理）】

        配图除了苏晓晓早上在餐厅和粉丝合照那两张，还有一张，在暖橘色灯光下，是苏晓晓站在烧烤架后，眉眼低垂，随手翻动烤架上的烤串的照片，正是昨天在烧烤店所拍。

        昨晚喝醉了的老肖，大半夜的时候，不知怎么手滑将拍摄的苏晓晓的照片发给了女儿。

        绝的是，这张随手拍的照片，不管是构图还是光线，都堪称完美——

        生活气息充斥的夜市背景，和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美人，两相对立又完全融合，没有丝毫的突兀，只有满满的层次和故事感。

        更巧的是，老肖的女儿也是小酥糖，一大早上醒来知道她爸偶遇了她偶像，又看到这张氛围感拉满的照片，高兴得要死，又觉得不能私藏，干净利落地投稿给了“美人神图bot”。

        照片一出，又是一大群人在下面为美人神颜所哀嚎。

        有位大早上没有抢到同款睫毛夹的姐妹，头脑灵活地又转换了解题思路，不死心地在评论区里问了一句：

        【大概也许可能，我是不是能求到个同款滤镜？】

        针对此题，“美人神图bot”倒是早有准备。

        【问过了，都是原相机拍摄，无滤镜添加。】

        评论区里，无数姐妹又是一朝梦碎，哀嚎一片。

        八点半，京市电视台的休息室。

        圈内大名鼎鼎的金牌经纪人，于韦，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刚一打开条门缝，就看到背对着门口窝在沙发上的自家艺人，不由得心里一阵心疼。

        于韦昨晚好歹还睡了几小时，但沙发上的这位“祖宗”，可是熬了一夜，基本没合眼。

        不想打扰他休息，于韦也没进屋，悄无声息地把门关上。

        走到楼梯间里，于韦翻出电视台工作人员的微信，打了个语音电话，想着赶紧把对接的事情搞完，把人带回去好好补个觉。

        从昨天下午一直到今天早上，这次京市电视台台庆歌会，作为特邀嘉宾的易染，一共录制了三首歌。

        之所以花费了这么长的时间，是因为这三首歌里，其中两首是上一个专辑里的主打歌，舞美灯光，是早就沟通好并确定好了的。

        但还有一首，是还没公开的新歌，舞台布置什么的，都是现场工作人员昨晚临时赶工出来的，还好最终的呈现效果还算不错。

        于韦和电视台需要对接的，就是这首新歌，后期处理上的一些小问题。

        电视台工作人员效率挺高，态度更是好得不行，基本上就是于韦提什么，对方答应什么。

        对接工作全部完成后，对方还代表这次晚会的导演以及一众工作人员，再三对易染老师表达了十二万分的感谢。

        看那架势，如果不是于韦事先已经提了，易染现在正瘫倒在沙发上“不省人事”，刚刚说的这些人，怕是会提着果篮，抱着鲜花，再隆重地给易染办个欢送仪式，好更加深刻地表达一下，他们真情实感的感谢之意。

        于韦挂了电话，走回休息室，轻手轻脚地一开门。

        就正对上他刚刚口中“不省人事”的易染，躺在沙发上，枕着胳膊，刷着手机，神采奕奕的目光。

        “早啊，于哥。”

        易染冲着他笑了笑，墨色的瞳孔透出些许慵懒的意味。

        于韦心里的那点儿“心疼”立马烟消云散，甚至还不怎么愉快地回想起，这次突如其来的加班的根本原因，正是面前的这位。

        话说昨天下午，歌会才开始录制，有位上了年纪的歌王，突发疾病不能赶来，现场导演急得不行，一连向好几个艺人团队请求，是不是能将节目时长延长一些，都遭到了拒绝。

        最后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敲开挂着“易染”名牌的休息室的门时，却没想到此次歌会的“收视保障”，竟然非常轻易地给出了肯定的回复。

        “收视保障”本人，甚至还主动加了码，说要将原定下周发表的作品，放到歌会上首唱。

        于是，敲门的现场导演，在一秒钟之内就飞速展现了，从“惴惴不安”，到“不可置信”，再到“极度狂喜”的转变。

        连声说“好”之后，像是生怕对方反悔一般，那位年轻的现场导演就说了句他要去准备一下，转头就跑，边跑还边打开对讲，跟总导演汇报情况。

        正所谓一家欢喜，一家愁。

        同在休息室里的于韦，听闻这些消息，是满脸的苦大仇深，看向易染的眼神，写满了六个大字：

        “你在开玩笑吗？”

        易染目光诚挚：

        “没有，我认真的。”

        但新歌原定下周发，自然是有需要下周发的道理，就比如这首歌还没录完什么的。

        所以后面的剧情，就是易染主动加班，于韦不得不被迫陪同。

        更要命的是，一向爱岗敬业，工作认真的易染，昨天不知为何，一反常态，从录音室里频频溜号。

        基于时间的压力，被迫陪同的于韦，还要时不时地，把那位再从楼梯间里找回来，督促他赶紧完工，真真是叫人头大。

        现在工作结束，终于能走人了。

        休息室里。

        方才躺着的易染已经起身，此时长腿交叠，姿态略显随意地靠在沙发椅背上，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滑动着，敛了笑意的桃花眼里，情绪淡淡的，看不清喜悲。

        于韦关上门，又看了眼看起来并不怎么疲倦的易染，稍稍安了心，随后又不由得感叹了下“岁月不饶人”。

        他揉了揉太阳穴，往前走了两步，想把趴在桌上睡得正香的助理小石叫醒，又转头看向易染，打算问问这位总能给人惊喜的“祖宗”，一会儿想去吃什么。

        话还没出口，“祖宗”到是很是默契地先开了口：

        “等会儿去吃烤串吧。”

        随后修长的手指，长按屏幕，像是保存了什么。

        正在扒拉小石的手顿住了——

        熬了一整个通宵的大早上吃烤串？？？

        于韦觉得自己肯定是年纪大，所以幻听了。

        一大清早，就能精准地找到一家开始营业的烤串店，完美地满足艺人的需求，于韦不禁在心里为自己的业务能力默默地点了个赞。

        但岁月依旧是不饶人。

        在于韦旁边，助理小石拿着手机，在店家的点餐小程序上，快乐地翻动菜单，点了各式烤串。

        坐在他对面的，一向对吃的不甚挑剔的，那名姓易名染的顶流歌手，这回甚至还着意添了不少。

        果然二十代的年轻人，身体机能就是好。

        于韦本人，年龄三十六岁的“大叔”，一边感慨，一边连桌上的点餐二维码都没扫，毅然决然地开始翻找外卖软件，坚定地声称：

        “串儿是一口都不会吃的，大早上就要喝养生粥”。

        烤串店上菜速度堪称一流，当然这也应该跟大早上只有一桌客人有很大关系。

        于是，于韦的外卖还没选好，就在食物香气的嗅觉攻击，以及身边小石快乐撸串的视觉攻击下，放弃了底线，把手机一放，罪恶之手默默地伸向了一盘子的羊肉串、牛肉串、五花肉串。

        对面的人，很是贴心地把餐盘往于韦的方向推了推。

        然后，当于韦咬下第一口羊肉，肉类的香味刚在齿间绽放，易染桃花眼弯弯像只狐狸，状似无意地开了口：

        “对了于哥，有件事忘给你报备了——

        我签了个电视剧的合同，今天去剧组报道，明天开拍。”

        易染这话的语气，就像是在预告明天的天气预报一般自然。

        “哦……哈！？”

        于哥愣住了。

        于哥手里的串顿时不香了。

        “什么电视剧？我怎么不知道！？”

        “要拍多久？制片人是哪个？导演又是谁？同组的演员有哪些？下周的新歌打歌怎么办……”

        把嘴里的肉囫囵着匆忙一咽，一连串的问题跟连珠炮似的，从于韦口中问了出来。

        但一说到“新歌”的问题的时候，他又愣住了。

        新歌的打歌舞台，可不是刚刚已经录好了吗？

        “还记得那部民国剧《战事未平》吗？”

        易染脸上的笑容人畜无害，很贴心地倒了杯白开水，往于韦的跟前一放：

        “原本要演‘元瑾’的那个演员，昨天下午拿到了个他更满意的资源，临时跑路啦，然后我这不就刚好顶了他的位置。”

        《战事未平》这四个大字，于韦能忘吗？

        那必是不能。

        毕竟面前这位出道两年的歌手，在三个月前突然说自己要去演戏的时候，便是推了一大堆于韦帮他选的，制作好，班底好的剧本，然后不知从那个犄角旮旯里，翻出了《战事未平》的本子，兴致冲冲地指明自己要演里面的程家大少爷。

        于韦看了那个剧本，故事的确是好故事，可导演是个不知名的，投资中规中矩，给的片酬还少得可怜。

        但易染向来是认准了一件事，便不会放弃的性格，对于《战事未平》，于韦劝说无效，也只能去和剧组联系。

        只是于韦更没想到的是，《战事未平》剧组奇怪得，简直颠覆了他职业生涯里的所有认知。

        易染现在红到爆，于韦当然是知道的，毕竟每天送到他手上的各种邀约，不管歌会、综艺，或是电视剧、电影，都是清一色“s+”级别。

        所以一开始对于这部剧，于韦心里是觉得“十拿十稳”的。

        但当他与选角导演沟通的时候，对面却异常冷淡地，让易染等电话通知去面试。

        易染演技很有天赋，于韦当然也知道，毕竟这两年，三张专辑的六个不同风格的mv，易染都能轻松驾驭，完美诠释其中的角色。

        连业界王牌的mv导演，都忍不住感叹，易染不去当演员实在是可惜了。

        但到了《战事未平》的选角现场，情况却出人意料。

        易染堪称精彩绝伦地演绎了一段，程家大少爷在叛军攻城前，对人心涣散的百姓们，慷慨激昂的演说后，被感染得眼含热泪的于韦，却看到面前那三个选角导演，反应平平地记了些信息。

        只有最右边那个带着口罩和鸭舌帽，声音低沉，上了些岁数的导演，问了句：

        “‘元瑾’，你有兴趣演吗？”

        《战事未平》这剧本还有一个很奇怪的点，就是只注明了剧中主要的四个角色，两男两女，但完全没有区分男一男二，女一女二。

        “元瑾”，就是除了程家大少爷“程子墨”以外，另一个剧中的主要男性角色。

        易染微笑：“没有。”

        然后他们就又被通知回去等消息。

        再然后剧组那边说易染没选上。

        再再然后易染又主动和剧组联系想再争取“程子墨”。

        再再再然后剧组再次回绝，一向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易染，也反常地没再提过这件事。

        再再再再然后就是易染突然说要去演“元瑾”的今天了。

        于韦望着面前易染递过来的水杯，再看看对面笑容得体的易染本人，觉得脑壳有点儿疼。

        易染这样级别的顶流艺人，头一次下海演电视剧，大制作、大导演，这两头居然一个都不占？

        于韦已经可以想象到，各路媒体花式出文章，指责浩瀚文化苛待头部艺人，以及他这个经纪人“不作为”的画面了。

        天地良心呐！

        浩瀚文化苛待易染？

        你见过公司老板自己苛待自己的吗？

        虽然被易染每天“于哥于哥”地叫着，但实际上，他于韦才是那个从易老板手中拿工资的打工仔好吗？

        还有当着老板的面“不作为”？

        他还不想提前退休回家养老好吧！

        还有《战事未平》剧组搞得神神秘秘的，连消息一等一灵通的他，都一直没查到这剧的演员表，万一里面再有个爱碰瓷、爱炒作的……

        于韦叹了口气，仿佛已经预见到了未来的血雨腥风。

        但易老板既然已经发话，他也只能认命。

        浩瀚文化之前签的一个乐队，接下来几个月要办巡演，于韦也要跟着去，剧组那边儿，只能指望每天跟着易染的小石，能够一直都机灵着点儿。

        于韦忧心忡忡地把视线，转向了身旁吃的开心的小石，语重心长地开了口：

        “小石。”

        “哎！于哥！”

        “你是要孜然，五香，还是辣椒粉啊？”

        小石应声放下手中的羊肉串，指着一旁的调料罐，一脸开朗。

        刚组织好“托孤”语言的于韦：

        ……

        于韦：“辣椒吧。”

        “我要孜然，谢谢！”

        易染眯眼笑得没心没肺。

        “好勒！”

        小石继续开朗，起身去拿回了调料。

        两分钟后，于韦把小石拿回来的辣椒粉，均匀地撒到牛肉串上，轻声叹了口气。

        唉，老板本身就靠不住，老板的助理更是不怎么能指望。

        他一边吃串，一边盘算着，应急方案还是得多做几个，得让小石每天汇报下情况，剧组要是有不对劲的人，一定得让他防死，乐队那边巡演的事安顿好之后，要立马去剧组看看……

        打工人的生活，好难。

        吃过早饭，在餐厅的包间里，因为易染这戏拍的突然，今天就要进组，而且一拍就是两三个月，原本的一些工作安排就需要有调整，作为他经纪人的于韦，跟他聊了下后续安排。

        然后一聊又是一个小时。

        最后结束的时候，公司那边打来电话，说是有事需要于韦处理，于韦打了车，打算回去，小石也被他顺道一路带走。

        毕竟小石虽然看着精神，但昨晚其实也没睡太久，要开车也是疲劳驾驶，并不适合送易染回去。

        所以于韦走之前，特意给司机陈叔打了个电话，让陈叔来把人送回家。

        易染没回老宅，而是让陈叔把他送到了三环边上，一栋安保设施齐全，但并不算太引人注目的新公寓下。

        公寓的每个单元，是一梯两户的设计。

        电梯升到27楼。

        带着黑色口罩帽子的易染，抬眼，注视了两秒电梯右侧的2702。

        2702深棕色的木质房门前，地面上的瓷砖，一尘不染，像是还未有人居住过的样子。

        随后，他转身，长腿一迈，转身走到2701的房门前，输入密码，进入房间。

        房间里，温暖干燥。

        随手把脱掉的大衣扔到客厅暖白色的沙发上，关掉暖气，易染无甚表情地走进了浴室里。

        花洒开到最大。

        冰冷的水流顺着乌黑的发落下，一点一滴又透过身上的衬衣长裤，浸入躯体四肢，刺骨的凉意瞬时萦绕周身。

        易染仰面，感受着冷水的冲击，眉头深皱，紧闭双眼，心头一阵狠狠地刺痛。

        “零下三度……”

        四个字，带着无限的心疼和悔恨般的无力感，被浴室里的交织水流声，掩盖消失。

        在零下三度的室外，被雨水浸透，她那时的感受，也是如此吗？

        那漆黑如墨般深不见底的双眸缓慢睁开，一道狠绝的光芒闪过，手臂上青筋暴起，他的右拳狠狠地捶打坚硬的瓷砖，发出一声沉闷而又响亮的撞击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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