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拒绝王夫人倒也罢了，老太君亲自出马这是给了天大的面子。宝钗斟酌了一番，暗暗道，平日不见得说一两句话的，怎么赶着认她做干女儿和孙女，王夫人倒好说，同是王家人，一荣俱荣，帮扶是应该的，老太君又是何故？

        转念一想，许是元春回来后，勾起了她们的思念，那日宴上一瞧，她与元春倒真有几分说不出来的相似。如今他们住在贾家，依着贾家的势，做国公家的姑娘只好不坏，倒不如承了这个情。

        宝钗这厢答应了，老太君拉着她一口一个乖孙女，念着要选个吉利日子办酒席，热闹一番，再去宗祠拜一拜，祭告祖宗。

        薛夫人感激不尽，本想着口头认已经是沾了光，不想这般隆重，私下定要再好生谢过姐姐才是。

        说闹一阵，外面的雨早停了，老太君怕晚些寒气更重，忙叫人都散了。

        宝玉几人过来喊了句姐姐，只有探春愁眉不展，思来想去，等人恭贺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才追上外面的宝钗，喊道“宝姐姐，你且等一等。”

        宝钗转过身来，问道“什么事？”她将人往旁一拉，躲过了顺着叶尖往下滑的雨珠。

        探春让跟着自己的几个小丫鬟离远了些，才道“你我如今同为姐妹，我本该恭喜你，可依着我对太太和祖母的了解，她们并不是一时兴起，肯定是早早就商量过，按理说，如果真是为了你好，该提前把薛姨妈拉过去说好才是，而不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才说这些让你不好拒绝，我也不是说祖母和太太的坏话，只是人多个心眼总归是好的，你万事小心，最好还是想办法推了吧。”

        宝钗也知这里面许是有猫腻，但不愿探春太过为她担忧，免伤了心神，于是回道“妹妹的话我记住了，放心，我都有数。”

        探春一向相信宝钗的能力，见她如此，也就不多说了，唤来丫鬟作别告辞。

        莺儿双儿见她们说完了话，提着灯笼过来，默默跟在宝钗两侧。

        假山处跑来一个小人影，声音稚嫩“姑姑，我有话和你说。”

        双儿冷不丁被吓到了，险些将手里的灯笼丢了出去，借着火光看清，原来是贾府的孙辈贾兰。

        这么晚了，也没跟着人，李纨素来重视贾兰，定不会允许他现在出来，今日席间也不见李纨，恐怕他是偷偷跑出来的。思至此，宝钗怕有人见了要告诉李纨，惹得贾兰被责骂，忙拉着他到了假山后，派莺儿她们在外看着。

        “雨早停了，你的衣裳怎么是湿的？”她拉着贾兰袖子发现湿漉漉的，再看贾兰脸上黏着几缕碎发，生了几分心疼，拿过腰间的帕子替他擦了脸和手“你是不是等了我许久？”

        贾兰摇摇头，吸了吸鼻子“也就一会，你再不来我都要走了。”

        他生性不怎么爱笑，这般作态倒有了几分孩子的天真，宝钗笑道“有什么事找我？”

        贾兰‘哦’了一声，示意宝钗蹲下一些，她微弯了身子，贾兰在她耳边小声道“我听说祖母她们要把你送进宫里，好像是让你去当娘娘。”

        自夜间下了一场雨，果然转凉了许多，薛夫人说完话，与王夫人告别，金钏抱了件半袖袄追了出来，说是王夫人让她穿着回去。经过曲桥时，她心里想着今日的事，不慎脚一滑险些摔到池子里去，还好于儿眼疾手快扶了一把。

        梨香院灯火通明，夹杂着人声，走进一瞧，丫鬟们在院里进进出出，地上堆着大大小小的箱笼几十只。

        宝钗抱着几本书从里间出来，身上穿着依旧是白日的衣裳，后面跟着不情不愿的薛蟠，手里提着些小玩意。

        “大晚上的搬家多累，不能等明天嘛。”

        听了薛蟠的抱怨，薛夫人才知是宝钗的主意。

        宝钗冷着脸，将书往箱笼上一放“不行，今天必须搬出去。”

        “宝丫头，怎么好好的要搬走？”薛夫人绕过杂物，蹙眉道“是不是薛蟠又给你气受了？”

        薛蟠大喊冤枉“我没有，这几天我都在学堂，哪敢惹她。”

        “这就奇了怪。”薛夫人想不出宝钗生气的缘由，只好劝道“你才认了干娘，现在走了不合规矩，有什么事等明天再说，好不好？”

        宝钗一听，面色更难看了，冷笑道“您可知姨妈认我做干女儿，是想送我去宫里当娘娘，她们嫡亲的元春都没当上娘娘，就怎么热心帮薛家，我命薄，消受不起。”

        连薛夫人都听出女儿是生了气，偏偏薛大傻子还以为她是害羞，上前笑道“你当了娘娘，我不就成了国舅，这是好事啊，以后看谁再敢瞧不起薛家。”

        “少说两句，”薛夫人斥了一句，柔着声对宝钗道“这是谁讲的，现在又不到选秀时候，什么娘娘不娘娘，定是有人再造谣。”

        贾兰和她无冤无仇，不会编谎话去挑拨她和贾家的关系，看母亲面色也像不知情，只是她今日非要搬出去，也是为了将来做打算。

        “谁讲的不重要，娘，今日我就只要您一句话，您要是想让我留下我就留下，也不过是老死宫中，尸骨入土；您要是心疼我，就什么也不要说，现在就随我辞了贾家，搬回金陵旧宅子去。”

        宝钗眼噙泪水，一副不肯商量的架势，薛蟠才知自己说错话了，打了下自己的嘴巴。

        薛夫人被宝钗的话伤了心，什么干女儿的都不重要了，抱着她哭道“傻丫头，你说的都是什么话，为娘的只有盼着儿女好，哪有往火坑推的，好，我们走，我们现在就走。”

        她们一行人动作迅速，几乎没有惊动什么人，宝钗差人同李纨说了一声，就此离开了贾府。

        薛家在金陵的宅子一直都有府邸旧人守着，里面的人听了门环声，边开门边道“谁呀。”

        开门的人抬起眼皮，一眼认出了薛夫人，忙将大门两边打开。

        “薛夫人回来了！”

        府邸花花草草都有人精心伺候，屋里也算干净，其他人听了，不管睡的没睡的纷纷赶到院里问安。

        宝钗道“天色已晚，马车上的东西先堆在院里吧，明天再归置。”

        薛蟠哈欠连天，伸了个懒腰“妹妹说的对，先睡觉，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第二日，贾府才知薛家走了，王夫人闹了个没脸，被贾母数落一顿，回去后发了一通脾气，又觉得羞愧，不敢再见这个妹妹。

        想来想去，她想找凤姐儿去说说情，不想碰到宁国公府的秦少奶奶病危，凤姐儿和秦少奶奶又是妯娌平日关系也好，这下凤姐儿几乎日日以泪洗面，王夫人倒不好意思去麻烦她了。

        没几日，秦少奶奶病逝了，宁国公府的尤氏犯病，不能料理，家里没个能主事的女眷，只好请了凤姐过去操持丧事。

        姑苏传来消息，黛玉的父亲林如海也病逝了，黛玉听了哭昏过去，醒后由贾琏护送回姑苏送灵。

        因着一件件丧事，贾府忙得不可开交，很快便将薛家离去这种微不足道的事给抛到脑后去了。

        薛蟠以为回了薛家就不用再读书，喜得大清早醒了要出去，被早有门口的宝钗拦下。

        “我知道兄长因不能继续上学而伤心，所以特意为你请了夫子，现在夫子已经在书房了，我们过去吧。”

        宝钗笑得无害，薛蟠一想到书就头皮发麻，求饶道“好姑奶奶，你就放了为兄吧，我真不是读书的料！”

        “不行，你忘了你怎么答应我的？”宝钗生拉硬拽将薛蟠‘请’到了书房，以薛蟠一个人读书孤单为由头，监视在旁，薛蟠心如死灰，唉声叹气，人间的乐趣再也与他无缘了。

        日子晃到了冬日，寒风刮在脸上生疼，路上的行人裹紧了衣服坐在简陋的小摊下聊天，偶尔听得人群中抱怨什么“煤炭又涨价了”。

        这一说，纷纷有许多人回应，先是抱怨冬天不好过，聊着聊着说到了当今圣上要迁都的事。

        坐在包间里的宝钗听到了，悄悄将窗户打开了一条缝。

        明朝开国以来一直以金陵为首都，到了这代皇帝，却几次三番提出要把首都迁到北京，朝中老臣死活不同意，皇帝力排众议，在北京大兴土木，算着日子，还有五年多新的皇城就该建好了。

        尽管这样，大臣们依旧没有放弃要劝皇上打消念头的决心，每日朝上朝下找出各种理由告诉皇上迁都如何不好。

        金陵的百姓也不愿意迁都，他们住在皇城脚下，最尊贵的地方，多少人羡慕都来不及，这一迁走，身份可就跌落了。

        一来二去，除了皇帝，竟没有一个人看好此次迁都。

        宝钗听着下面暗暗的抱怨，笑着摇了摇头，她前世虽活到迁都时候，但那时贾家早已落败，过得捉襟见衬，没几年就病死了，也不知后来如何，但当今皇帝年轻时四处征战，必定是胸有沟壑之人，不会一时脑热才提出迁都的事。

        吃完饭，宝钗带着莺儿双儿下楼，走在前面的人突然从楼梯滚下，倒在了一楼，口吐白沫，浑身抽蓄。

        饶是宝钗如何冷静，也吓得低呼了一声。

        “姑娘！”双儿拉着宝钗后退了几步，不敢再看地上的人“他、他是不是死了。”

        周围的食客都围了过来，却无一人上前帮忙，怕出了什么事被赖上了，宝钗稍平复了心绪“还没有，你们快去将他扶起送去附近的医馆，晚了可就危险了。”

        莺儿双儿见地上的人情形实在恐怖，不敢过去，拉着宝钗衣袖劝道“又不是我们害的，没必要多管闲事，免得惹闲话，姑娘我们还是走吧。”

        宝钗也怕，但他明明还有生机，自己这一走，岂不是间接害死了人。

        踌躇半晌，她说服不了自己的良心，几步下了楼梯“你们不扶，我扶。”

        她们见宝钗真要去，赶紧道“我们来，我们来。”

        两人忍着恐惧靠近，刚蹲下身，人群中挤进一个湘红色衣衫的女子，大喊道“不能动，动了他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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