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没什么，就是来看看兄长，”宝钗见他实在热，抬手倒了杯水推过去，试探道“这些天在外过得可顺心？”

        “那当然，可别提多潇洒了，要不是怕你和娘担心，或许啊，我得下个月才回来。”

        他说着，将二郎腿一翘，脸上流露出流连忘返的神情。

        宝钗心里暗笑，故作不知，问道“外面真有真么好，可我怎么听别人说，那薛二爷因为请客付不起酒钱，被人赶出来了，”她不去看薛蟠的脸色，自顾自道“想来是谣言，你朋友众多，就算一时捉襟见肘，他们总不可能袖手旁观。”

        薛蟠手里的扇子停了下来，脸色精彩万分，时而怒，时而羞，时而惊疑，最后咬牙道“这是哪个混账传的话，竟然敢造我的谣。”

        “贾府许多人都这样说，有鼻子有眼的，”她懒得再兜弯子，卷着手帕道“我还以为你的朋友有多义气，原来不过是把你当钱袋子，见了利纷纷往前凑，失了利人家不仅躲还要踩一脚，唉，真是没意思。”

        薛蟠焉了，胳膊重重搁在桌边，像打了霜的茄子“那又怎么样，他们图我的钱，我图他们虚假的恭维，不亏。”

        他为自己找了个理由，越想越觉得自己说得有理，瞬间精神回满，他又不在乎，只要能开心不就好了，管他们图什么。

        “用钱换的东西有什么好，有些东西钱可买不到。”

        “怎么可能，”薛蟠一撇嘴，这世间，只要给得够多，就没有买不成的东西，办不成的事儿。

        “当然有，”宝钗道“而且多着呢，就比如我对你的好，难道是因为钱？”

        薛蟠摇头。

        “那是你说是为什么？”

        薛蟠哼了几声“这还用问，你是我妹妹，不对我好，难道对外人好。”

        “那为什么黛玉妹妹，探春妹妹对我好，她们可和我没有血缘关系。”

        “这……”他哽住了，却非要显得自己通世故，用教训的口吻道“她们肯定是图你什么，你千万别被她们骗了。”

        “人家比起我们缺了什么，你这猜得一点都不靠谱，”宝钗笑了一阵，不慎帕子从手中滑落，不等弯腰，薛蟠先捡了起来还给她。

        宝钗道“是因为我用真心才换来了她们真心，这东西钱可买不到。你真心对我好，所以我也真心为你好，不说这些了，现在请兄长陪我去个地方。”

        薛蟠追问是什么地方，宝钗不答，只让他跟紧些。

        六奇早早备好了马车，薛蟠是个急性子，不过刚驶出了一小段路，总觉得已经过了半个时辰，问宝钗，宝钗闭着眼，摇摇头，一问三不知。

        正当他急得抓耳挠腮时，外面的六奇喊道“吁——到了。”

        薛蟠跟在宝钗后头下来，到了一处院前停下，抬眼打量，与这条巷子里的许许多多院落一样，只能用‘简陋’二字形容，并无特殊。

        “你来这做什么？”他耐不住好奇，再次问道。

        “马上就知道了，”宝钗走上前敲了敲门。

        “谁啊，”脚步声越来越近，门闩拿下后，木门发出沉闷的吱呀声，一个老妪探头，见了几人，问道“你们找谁？”

        宝钗笑道“我们一行人游玩至此，不知能否讨几碗水喝，”她将碎银子塞老妪手里“我们不白喝，这是买水钱。”

        老妪忙推了回去“不过是几碗水，用不得这些钱，”她侧过身子“几位进来吧。”

        薛蟠跟着进去，扑面而来的马粪味让他皱起眉头，不经意间一瞟，那眼睛落到马身上再也移不开，直直盯了半天。

        老妪舀了几碗水过来，宝钗道谢，听得里屋几声咳嗽，细闻下，飘着丝丝药味“大娘家里可是有人生病了？”

        “是啊，”老妪道“里面是我老伴，去年打猎从山上摔了下来，因为救治不及时落了病根，现在每天都要喝药，只是这里头有几味贵的，唉，也不知道还能供他喝上几天。”

        老妪的脸和手都十分粗糙，那双浑浊的眼里没有一丝光彩，只有经历生活搓磨后的妥协和麻木，这样的家里，若是男人死了，一家子的命也就到头了。

        “您的子女呢？”宝钗道。

        “早在十几年前的战场上死啦！”老妪被勾起伤心事，叹道“可怜我的儿子，十五岁被拉去上战场，二十不到就死了，要不是我们两口千里迢迢赶去问，怕是还以为他活着哩！”

        无儿无女，老伴病倒床头，生活过得有多艰辛可想而知，宝钗叹了一声，更凄惨的是，上一世因为有人想讨好瑞王，知道这家有汗血宝马后，不仅强抢了宝马，还打死了二人。

        这事当时闹得纷纷扬扬，可也抵不过瑞王权大，硬是压了下来，凶手逍遥法外寻欢作乐，可怜两条冤魂就这么被淡忘了。

        宝钗从袖里拿出几张银票和一些碎银子“世道艰难，但更要好好活下去，这是五千两银子，您拿去治老伴的病，剩下置办田庄养老，想来是够了。”

        这么大的数目，老妪想都不敢想，这是他们这些人十辈子都赚不到的钱，无恩无惠，她也不傻，连连摆手“我不能要，姑娘快收回去。”

        宝钗将这些银票用碗压好，解释道“您误会了，不是白送，那院里的马我瞧着喜欢，不知您卖不卖？”

        “这……”老妪往屋里望了眼，她不懂什么马，但平日看老伴宁愿不吃饭也要买精草料喂它，想来值几个钱“我去问问，姑娘稍等。”

        一阵子后，老妪出来了“他说卖，希望姑娘能好好善待这匹马。”

        宝钗点头道“这是自然。”

        交易完，她走到还傻盯着马厩的薛蟠旁边，拍了拍他胳膊“这马已经被我买下了，还不快去牵着，我们要回府了。”

        “你买下了？”薛蟠一心扑在马上，根本没注意到她和老妪说了什么，只是三言两语间这匹宝马居然就被宝钗买下了，怎么想都不可思议。

        宝钗知道他要问什么，催促道“别问那么多，快点。”

        出了院子，薛蟠自是不肯再坐马车，一门心思全扑到了马上去。

        宝钗适时泼了一盆凉水“这是我买下的，所以是我的，到了府上你就不能再看它了。”

        薛蟠一听不乐意了“你不是说送我的，怎么又成了你的？”

        “谁说白送。”

        她将车帘子放下，薛蟠见她话说了一半又不肯往下说，忙掀开帘子，讨好笑道“好钗儿，你说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买来。”

        宝钗摇摇头“我什么都不要，我只知道啊，我会把宝马送给真心待我好的人。”

        “瞧你说的，我何时对你不好过”薛蟠这一点胸有成竹，放眼整个金陵怕是也没几个做兄长的像他一样对嫡亲妹妹这般好。

        “哼，”宝钗嗔道“那也不能只是眼前的好，我怕啊，将来议亲时，别人一听我那兄长的名头就纷纷摇头，怯而止步，这样也叫好？”

        “哪有你说的这么严重，”薛蟠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对自己外头的名声如何清楚得很。不到两年宝钗就要十五岁了，家世稍微好些的人家都看不上薛家，只他这个妹妹，容貌才情那都是顶尖的，凡夫俗子他又瞧不上，高不成低不就着实难堪。他作为家里的顶梁柱，理应为她打算一番，薛蟠想着，居然生了一股担当来，点头道“不过你说得也有道理，以后我不和那些人鬼混就是了。”

        “那还不够，”宝钗将头一偏“不说考功名，你也该多读几本书才是，要是将来被夫家为难，好没面子，我才不想兄长输给别人。”

        时人都爱附庸风雅，连成亲拜堂也是，迎娶当天，女方的兄弟要和女方的夫家做几首应景的诗才能开门。他一听自己在宝钗心里比夫家还重要，根本反应不过来，傻呵呵拍着胸脯保证道“好，为了钗儿，不就多背几本书吗，背就是了！”

        宝钗见目的达到，拍手笑道“这可是你说的，今天我去和老太君说，以后你就和宝玉他们一起上学堂。”

        “上学堂？”他以为自己听岔了，眸里透着迷惑。

        宝钗点点头“是啊，”她怕薛蟠反悔，忙道“兄长可以为了我上学堂，那我自然也应忍痛割爱，这匹宝马就送给兄长当作开学礼。”

        薛蟠暗恨自己嘴快，稀里糊涂答应了，可又舍不得宝马，只能勉强点头。很快他想起了不对来“你怎么知道这里有宝马？”

        宝钗用手绢扇着风，笑道“哪问那么多，知道就是知道。”

        薛蟠谨慎打量四周，头往前凑近了些“那你哪来这么多钱？”

        她手抵着脸庞，悄声回道“都是我攒下的压岁钱，其实也只花了五千两，那对夫妻急着治病，早已囊中羞涩，又哪来闲钱养宝马，所以我猜他们是想给它寻个好主人，就便宜卖给了我，现在你是它的主人，一定要好好待它，不能辜负了人家的心意。”

        薛蟠竖起大拇指，夸道“我妹妹就是比别人聪明。”

        到了贾府，她一刻不歇直往荣寿堂去，老太君听说学堂要多个人，点点头算作应下了。

        第二日，薛夫人知晓薛蟠要去读书，怎么也不肯信，直到清晨见六奇抱着一摞书跟在薛蟠后头走了，才呐呐道“见鬼了。”

        她转身回到里屋，跪到蒲团上拜了几拜，满脸欣慰“苍天有眼，蟠儿要读书了，列祖列宗，蟠儿他要读书了……”

        午间，宝钗闲来无事，便将一件旧衣裳裁了，准备做几个荷包玩。

        不知哪来的果子砰地一声砸在窗户上，惊了她一跳，刚抬头，门边有个人影晃来，笑喊道“宝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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