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第二日，常富街。

        大胤律规定闹市不能跑马更不能行车，马车停在街口就不能再往前走了，沈小小和沈花花先后从马车上下来，沈小小拉着仍有些木木的沈花花慢慢走着。

        路过长乐坊时，正好有两个中等身材，面容猥琐，穿金戴银的中年男人从赌坊走出来，其中一个身着蓝色锦袍的男人边用手指剔着牙边说：“唉，可惜了，周泊然那个蠢货死了，要是他还活着，咱们就有人宰了，也不至于手头这么紧张。”

        听到周泊然的名字，沈花花的脚步顿住了，回过身看向背后的男人，那两个男人像是没有注意到一样，继续说着话。

        沈小小也顺势停住脚步，转过身，拉了拉沈花花的衣袖，不情不愿道：“花花，快走啊，就快……”

        沈花花突然扬手：“闭嘴！”

        沈小小抿住嘴唇强忍笑意，不再说话了。

        另一个穿深红的男人也是叹息：“也是，也就他一个年纪小的不知道咱们还能出老千，每次把他赔的裤腰带都当了，咱们倒是赚的盆满钵满，现在是没这样的好事了。”

        蓝衣男子道：“你说，他家产不都败光了吗？怎么还有钱接着赌呢？”

        红衣男子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嗐了一声道：“这你都不知道，他呀，傍上了一个小富婆，听说是个县主，出手阔绰得很。”

        还没等蓝衣男子说出下一句台词，沈花花已是泪流满面，猛地拽住红衣男子的领口道：“你们说的周泊然是福宁戏楼的头牌花生吗？”

        红衣男子看着沈花花有些惊惶地点了下头：“是啊。”

        沈花花猛地松开他，撒开腿就往马车处跑，沈小小和随行的丝萝和春桃忙在后面追，沈小小边追边喊：“花花，等等我。”

        沈花花没有应答，踩着脚凳上了马车就对车夫说：“去福宁戏楼。”

        然后就钻进车厢，沈小小后脚就上了马车，丝萝和春桃也上了后面一辆马车，车夫这才开始赶车。

        常富街到福宁戏楼只用了一刻钟，福宁戏楼那条街多是听歌唱曲的店面，是一条专营街道，属于高消费区域，因此来往的多是富人，人流量较少，并没有被划为闹市。

        马车稳稳地停在福宁戏楼墙角处，沈花花从马车上快步下来，不顾身后卖票伙计的呼喊跑进了戏园，沈小小在后面买了四张戏票，伙计才停止呼喊，一进大厅，沈花花立即冲向王叔，急问道：“王叔，周泊然是个赌鬼，对吗？”

        王叔仔细回想了一下，才问：“你说的是花生？”

        沈花花点了下头：“他是不是个赌鬼？”

        王叔道：“是啊，他六岁就被小白菜带着染上赌博了。”

        沈花花觉得仿佛晴天霹雳，身子一软就要倒下去，身后已经追来的春桃及时扶住了她才没有狼狈地摔在地上。

        沈花花有些虚弱地问：“小白菜是谁？带我去见他。”

        王叔点头，转过身开始带路，去的还是沈花花熟的不能再熟的后台，王叔把她引到一个看着不到二十岁的年轻男人面前，介绍道：“这就是小白菜。”

        王叔又对小白菜介绍道：“这是……”

        沈花花扬声打断：“我是周泊然亲生父母的女儿，周泊然的妹妹，我们三个月前才得到他的消息，却听说他已经死了，是怎么回事儿？”

        王叔见她这么说，也没拆穿她，只候在一旁不说话。

        小白菜看着面前姿容绝美，满脸泪痕的少女道：“想不到周泊然竟然有这么漂亮的妹妹，只是，我怎么觉得你有点儿眼熟呢，特别像老是资助周泊然那个冤大头。”

        沈花花坚持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她现在是周泊然的妹妹，自然应该先关心周泊然的死因才能问其他的。

        隔了半年，小白菜几乎都快忘记周泊然这号人物了，挠了挠头，想了一下才说：“你不说我都快忘了他了，他呀，攀上了嘉宁县主，还蛊惑县主跟他私奔，被人家家里人打死了。”

        沈花花终于可以进入正题了：“我和我爹娘还听说，哥哥经常赌博，还把家底都败光了。”

        小白菜嗐了一声：“说起来他赌博还是我带的，他人小，他养父母家底又薄，赌了半年就把家产全败光了，还把他养父气死了，他养母也被气病了，他也不管，他养母没人照管，饿了七天死了，不过没钱了也就老实多了，结果半年后又碰上嘉宁县主落水，寻思着捞笔大的就把人给救了，然后就开始骗钱，他老拿傍上了个小富婆跟我们炫耀呢，可把我们羡慕坏了，没想到最后竟被刮了三百刀死了。”

        沈花花愣愣地听完了一切，想起沈吱吱的提醒，还有那句：我又没做错，为什么要道歉呢？

        沈花花松开春桃扶着她的手，有些无力地转过身慢慢往外走，喃喃道：“是啊，你没错，是我错了。”

        她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他们在骗她，洛辰尧当时就已经病的很重了，他们是怕她为了周泊然殉情才睁着眼说瞎话的，可恨她竟然眼瞎到如此地步，他明明就已经病的不成样子，她还能堂而皇之地信了洛辰尧说的他是在装病。

        想到这里，她觉得她得去见见那个被自己的愚蠢害死的人，至少……赶在他死之前说一声道歉。

        沈花花慢慢走到马车边上，一步一步上了马车，无力地吐出四个字：“玉平王府。”

        就坐进了马车。

        坐在马车上，沈花花的脑袋靠在车厢上，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洛辰尧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丑陋，可怖……

        可她现在只觉得愧疚，她都做了什么，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杀人，而那个被杀的人即便被她害死也还在照顾她的感受，想要保她的命，蠢到如此地步，她觉得自己这十五年白活了。

        沈小小坐上去以后，像模像样地问了句：“花花，你今天好奇怪啊，怎么会想要去玉平王府呢？”

        沈花花冷冷的回道：“你管不着。”

        沈小小却是装模作样的生起气来：“我是你姐姐，我怎么管不着了，你态度能不能好点儿，我今天可是被你吼了很多次了。”

        沈花花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多差，放柔了声音道：“我想去看看他，跟他道个歉。”

        沈小小觉得有些意外，本以为沈花花也就会去看他两眼，没想到还会给他道歉，真是意外之喜，却还是一副不解的样子：“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还跟他道什么歉呢？”

        沈花花闭上眼，不再回答。

        马车走了半个时辰，终于稳稳地停在了玉平王府大门右侧的墙边，沈花花从马车上下来，回头看着欲跟上来的沈小小道：“姐，我跟他说句话就走，你就别下来了。”

        沈小小顺从地点了下头，但还是说：“我在外面等你。”

        说着就下了马车，走到马车边候着。

        沈花花没再推拒，抬脚走到门口，两位守门小厮要拦她，沈花花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令牌举着，牌子很简单，四四方方坠着流苏，上面刻着一朵梨花，牌子上有一道几乎贯穿首尾的裂口，其中一个小厮扫了一眼，就毕恭毕敬地退回原位，另一个见了他这样也没有再拦，待沈花花走进去以后，两个小厮往门里打量了一眼，确认沈花花走远了以后，其中一个才开口：“那块牌子是什么东西啊？”

        另一个道：“她就是把少爷打成废人的那位，看见那块令牌上的裂口没，那就是少爷去松州之前沈二姑娘送他的，少爷一直揣在心口，在战场上要不是那块令牌挡了一下就真的没救了，后来少爷说这块令牌保佑了他，一定也会保佑沈二姑娘，就还给她了，少爷曾亲自画了样子传阅，交代若是拿着这块牌子上门的人都不许拦。”

        “她既然对少爷这么好，干嘛还打他呀？”

        “听说是沈二姑娘喜欢的戏子教唆的。”

        “那戏子得多好看呢，能比少爷还好看，让沈二姑娘敢打咱们世子？”

        那人嗐了一声：“好看什么呀，长的很一般，就是救了沈二姑娘一命，又想攀高枝，沈二姑娘也喜欢那戏子，咱们少爷不乐意呀，去沈家学堂跟着沈二姑娘，想让沈二姑娘也喜欢喜欢他，就被打废了。”

        另一人摇头叹息：“啧啧啧，薄命郎偏逢薄情女啊。”

        这边两个守门小厮还在唏嘘，沈花花已经凭着上次的记忆拎着裙子快跑到了月华阁门口，门口一左一右杵着四个带大刀的侍卫，其中一个靠门地拦住她：“姑娘还是请回吧。”

        沈花花又把那块令牌摆出来：“看看这是什么，还拦吗？”

        可这回没人认了：“姑娘拿块铁牌就想吓唬我们，当我们哥几个是吓大的。”

        说着四个侍卫哈哈大笑起来，院子里正督着给洛辰尧熬药的玉米听见蹙了下眉头，只当是又那四个侍卫又碰上那些不知廉耻的女人，又嘱咐了熬药的小丫头道：“别再添碳了，再添就熬过火候了，我先回去照看着少爷。”

        小丫头点了下头，外面沈花花急急地喊叫声就响起来了：“你们怎么会不认识呢？这就是洛辰尧给我的，他说了……”

        玉米心头一跳，这是……

        其中一个侍卫厉声呵斥：“大胆！谁许你直呼世子名讳的？！”

        这边玉米已经跑到门口，看见仍与侍卫争执，被侍卫推搡着的沈花花，忙对侍卫道：“停，停，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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