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

两人面色凝重，一路到了行宫门口，自然有一队宫人等着接应她们。

        温泉行宫里有观赏用的大戏台，萧青鸾和萧凤都没时间细细欣赏，直接去了戏台附近，拜见正在等候的良妃。

        趁着等待的时候，萧青鸾抬起眼睛，用余光打量了周围的宾客。

        围绕着戏台，宽阔的院落里摆了好几排桌位，中央是一把黄花梨木的镶金龙椅，被皇帝牢牢地坐着。

        而旁边的席位上也已坐满了人。瞎子也能看得出，除了宣凛，三名皇子居然都到齐了！

        那宣凛又为何不在？

        萧青鸾顿时有些不解，暗自揣测着。

        人潮之中，连最近家门紧闭，憔悴了不少的宣景都被皇帝叫来赴宴，难道宣凛竟不被算作其中一员吗？那这样也太不公平了！

        还是说……他是遇见了什么麻烦事，所以不能来？

        良妃咳嗽两声，温和的声音有几分底气不足。

        “萧家的两位千金，比起年前，好像出落得越发美貌了。”

        萧青鸾收回目光，跟着萧凤一块儿跪下，整齐地行礼。

        “臣女惭愧，多谢娘娘夸赞。”

        “起来吧，也是难为你们赶了这么多路。今日宴会是陛下心血来潮，特地安排举办的，大家都要同喜同乐，尽兴而回才好。”

        萧青鸾点头起身，一旁的萧凤已经大着胆子，笑嘻嘻地回答。

        “能来行宫宴饮是臣女的福气，这西域乐舞着实新鲜，臣女和妹妹也好奇的很呢！”

        “是这样吗？”

        良妃柔柔微笑，目光投向萧青鸾，仿佛还有些紧张似的征求她的看法。

        片刻对视，萧青鸾微微一呆，忙点头附和。

        同时，心里也觉得有点奇怪。

        良妃是吴贵妃抬举上来的陪嫁丫头，出身低微，性情也软弱。可她到底是嫔妃，比自己这个侯府女儿尊贵了不少。为何态度要如此卑微小心？

        见萧青鸾点头，良妃这才舒了口气，浑身的气场明显放松了下来。

        “你们也不必拘谨了，都到本宫左边坐下吧。靠的近些，以免待会儿看不清楚全景。”

        萧青鸾与萧凤听话坐下，宫女们端上香茗点心。仔细看去，就连碗碟也是金光璀璨，奢侈无比。

        这场宴会办得极为热闹，皇帝人在行宫，根本不顾及文武朝臣，怎么放纵怎么来。教坊司的乐舞不再拘谨典雅，在开场的两支乐曲后，很快就活络了起来。

        各色美人儿穿着轻薄纱衣，时而齐齐起舞，时而演出杂技，嬉笑怒骂，尽态极妍。甚至到了后来，还有女子裸//身相扑的戏码。

        不少闺阁少女脸皮薄，看得羞红了脸，坐立不安，连送上来的餐食都没敢多吃。

        可萧青鸾却不在乎。

        皇帝除了点评节目，就一直在和旁边的贵人调笑不停。底下的几位皇子刀光剑影，互相寒暄，嘈杂之中，大家都没在意到其他宾客。

        她只当自己是来凑数的，一门心思专挑好菜吃着，对那些热辣的节目视若无睹。

        可偶然一抬头，手边又多了一盘烤肉，再一扭头，发现良妃还正在微笑着看她。

        萧青鸾只好默默放下碗筷，轻声道谢。

        “多谢娘娘赏赐，这儿的饭菜外面可吃不到，臣女失态了。”

        “这烤肉是一狄族厨子所做，确实别样美味，你可多吃些。”

        良妃摇了摇头表示不介意，慈祥地笑道：“若是喜欢，还可以带点出去给宁远侯夫妇尝尝。”

        “多谢娘娘。”

        见对方确实态度温和，十分宽容，萧青鸾也逐渐放开了心态，不客气地享受美味。

        一直到月上中天，长久没有出门的宣景突然起身下拜，说要让自己的家妓献舞，与教坊司一较高下。皇帝本就兴致正高，有人凑趣就越发来了热情，连带着对宣景的嫌弃和怨气都轻了许多。

        添酒回灯下，宴会的气氛越发嘈杂。

        齐王府□□出来的乐妓，风格更加冶艳，柔媚，歌舞更是嗓音甜腻，举止精致一流的。

        萧青鸾酒足饭饱，颇为不耐，忙拉着萧凤溜出了宴席。

        两人闻着荷香，吹着夜风，头脑立刻清爽了不少，心情也一下子安定下来。

        “姐姐今天太勇敢了。”

        萧青鸾低声笑道：“方才齐王朝这边看时，多亏有你挡住我。”

        “这有什么，咱们是姐妹！只是我觉得吧，我们也不必怕他，现在的他还敢动萧家分毫吗？”

        萧凤骄傲地挺胸抬头，一副嘚瑟的样子。

        她方才喝了点果酒，现在整个人都轻飘飘的，说话也不怎么过脑子了。

        “横竖有哥哥在呢，齐王也只是他的手下败将罢了。何况我们是良妃娘娘请来的宾客，他要是敢为难，四皇子也一定会拦着他的嘛！”

        “你可小声点吧！”

        萧青鸾忙握住她的嘴，“别口口声声说几位殿下的坏话。这里到底是行宫，人多嘴杂，传出去可就不得了了！”

        萧凤稀里糊涂地点头，一抬眼，就看见几盏灯笼飘来，正好停在了对面。

        良妃也跟了出来，面对面，和她们在小路上狭路相逢。

        这一幕场景，叫萧青鸾眼前一黑，心跳差点漏了一拍。一时间，全部的大脑细胞都在疯狂找台阶下。

        夭寿了！希望她没听到萧凤“口出狂言”！

        但看到对方神色后，萧青鸾浑身一震，紧绷的背顿时舒缓下来。

        良妃的眉宇之间没有丝毫怪罪的意思，恰恰相反，她的手指还不自觉地搅动着绢帕，显然是内心十分纠结，紧张。

        萧青鸾走出一步拦住萧凤，咳嗽了一下，试探着开口。

        “娘娘寻我……是有事要说，对吗？”

        良妃略带感激地看着她，点了点头，笑容里比之前更多了几分真心。

        “如今世道聪慧明智的姑娘很多，但能聪明成你这样的，本宫这么多年也不曾见过一个。方才人多眼杂，不能直说，不过本宫确实有一事相求。”

        说着，她就挥了挥手帕子，让身边的宫女散开，看住几处路口。

        同时，抬手示意萧青鸾往旁边的凉亭走去。

        萧凤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跟上，乖乖和宫女们走了同一边儿。临走前，她还给萧青鸾一个“我等你”的眼神。

        锣鼓喧天还没结束，良妃与萧青鸾一前一后，亦步亦趋地闲聊。

        “之前听说……太子下召，要在玉华山上修建兴庆寺，统领的宫观使由你兄长承担。”

        良妃的声音细如蚊讷，夜风之中，差点儿叫人听不清楚。

        “如今山上如何了？”

        没想到良妃一开口，想打探的居然是这件事儿。

        萧青鸾惊讶地挑了挑眉，有些意外。

        修建寺庙、宫观为圣人祝寿，在大越朝是个历史悠久的传统。但这等大兴土木的工程，一向只有全力顶点的少数人说得上话。

        比方说这次的旨意，虽然是太子以监国之资发的，但“兴庆寺”的名字却是皇帝早些年就题好的，选址在玉华山也是皇帝敲定的，甚至连拨款多少，也还是由皇帝最终说了算。若是换做普通妃嫔，连问一问的资格都没有。

        所以良妃深处后宫，与这寺庙有什么相干？

        萧青鸾想了想，没有头绪，因此还是选择如实作答。

        “太子殿下以重任相托，足可见其中信任。我兄长决心很大，早已亲自上玉华山勘察地形，发誓要做成一处圆满无比，美轮美奂的大寺，这样方才不负众人的重托。”

        “工事琐屑，千头万绪，萧翰林是清贵之家出身的文臣，他能应付的来么？”

        萧青鸾微微一笑，坦然地点头。

        “当然可以！兄长之前虽然不谙熟俗务，但所学颇杂，并不是那等只知道埋首经卷的酸儒。加上他虚心好学，擅长博采众长，工部也有对应的官员负责具体事务，我认为他定能办好这件事。”

        “如此甚好。”

        良妃脚下停顿了一步，犹豫着道：“那……玉华山那里，是否还缺人手辅助呢？”

        萧青鸾脸上的笑容定格了一瞬，顿时有些明悟了。

        作为纪念意义的皇家佛寺，兴庆寺甚至可以说没有投入底线。面对这块肥肉，不少人眼睛都热得发红，想尽办法要搭上萧家蹭一份蛋糕。

        这些天若不是钟氏拒的快，侯府的门槛都被人踩平了！

        显然，良妃也想塞人过来分上一杯羹。

        只是……她能替萧衡答应吗？

        见萧青鸾犹豫，良妃也知道自己不能保留太多了。她停下脚步转身，神色诚恳，将事情和盘托出。

        “众所周知，本宫幼时在吴氏为婢，身份寒微。有一义兄为仆，对本宫照顾有加，可以算是有救命之恩。他姓魏名正，为人正直，而且对石工、木刻等技艺都颇为擅长。”

        原来只是想推荐一位技术人员。

        萧青鸾暗地松了口气，进而又觉得有些心酸。

        良妃记得恩情，不以出身为耻，性情实在算得上不错。

        换做常人，在吴贵妃这种主人手下日复一日的煎熬，恐怕早就疯了。要取得主子信任，还保住自己和孩子，简直就是难如登天。

        可她不但做到了，做的还很好！这番行宫之行，皇帝没带上皇后，却特地带上了她，就是一道明显无比的佐证。

        “可照您这么说，这位魏师傅现在还在吴家咯？”

        “并不是。”

        良妃轻轻叹气，“前年他因得罪了吴都尉，被吴氏打断腿逐出家门，一直没有生计。本宫虽然派人去接济他，却也不是长久之计。其实，若不是他几次三番哀求，本宫也不好意思找你开口。”

        “如今兴庆寺将建，他一家老小又都是本地匠户，定能谋份差事，重新立足于世的。”

        “原来是这样。”

        萧青鸾没把话说死，只是答应帮忙引荐。

        “具体的公务我不懂，只是这样的大工程需要各式各样的人才。娘娘认得这样厉害的人物，我让兄长抽空一见，还是没问题的。”

        她停顿了一下，浅浅一笑，故意留了个空间。

        “至于能不能用上……还是看各人缘法吧。兄长他看人素来有自己的标准，即便是亲人，也难以代替他选好下属。”

        “太好了，这样便已经足够了！”

        良妃顿时大喜，甚至主动伸出手，拉起萧青鸾的手紧紧地握了握。感觉到那手掌上的热度，萧青鸾也忍不住一笑。

        两人又商量了几句细节，听得戏台处的声音已经减弱，萧青鸾就准备重新回到宴席上。

        然而这时候，良妃却立刻拦住了她，摇了摇头。

        “时候不早，你先和萧凤一同离去，免得父母担心。”

        她说这话时，神色似乎有几分忧郁和黯然。

        萧青鸾微微一怔，再去看时，那份忧伤在月光下就不太清晰了。

        只听良妃连声呼唤，叫宫女包了一大包烧烤牛羊肉给萧青鸾带上。接着，她又找来了轿辇，亲自吩咐，飞速将两人送到了行宫的一处侧门。

        “这是在搞什么啊，好不容易来行宫一趟，吃了拿了就叫我们走？”

        萧凤委屈地碎碎念，抬脚上马车，把地板踩得咚咚响。

        “我连那有名的太液温泉都没看到一眼呢！真是太遗憾了……”

        “娘娘是看出三姐姐喝多了，再留怕是要出丑吧？”

        萧青鸾调侃两句，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扭头就下令车夫快些驾车。

        不知为何，这处行宫给人一股诡异的感觉，而良妃的神色明显是知道点什么的，只是碍于身份，难以启齿！

        有什么事情，会比她屈尊降贵，替义兄寻出路更难开口？

        萧青鸾预感不祥，脑子里一片纷乱。

        她甩了甩脑袋，只想快些回家，好写信给宣凛问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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