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防御核心(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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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奉西洲再恢复意识时,他已经不在身处危险的焦土,而是已经到了整洁干净的医院病房里。
说起来他对这个地方并不陌生,当奉西洲还是驱魔人的时候,来协会分属医院的次数不亚于回家的次数。
奉西洲只觉得眼皮沉重,灌铅似的抬不起来,隐约有些光线投射在眼睑,让他看到一片朦朦胧胧如同天堂一般的橘光。
病房里有他熟悉的消毒水味,还闻得出清洗后的被单用了柔顺剂,让失去意识前充斥脑海的危险区烧灼焦味一扫而空。
奉西洲知道现在应该是他清醒的时候,他能感觉到身边站着两三个人,彼此交谈的声音在恍惚间传入耳畔。明明音源近在咫尺,他却不能确定具体的位置,就好像隔着一条河流,流水的响动淹没了周围的人声。
很困,想继续睡过去……
奉西洲还记得自己在焦土做了什么,哪怕过程并不顺利,至少从结果来看是顺利地回收了法器。
他猜自己能平安回到安全区大概是托了阿灿的福,但等清醒之后他又估计自己少不了要听到阿灿一顿抱怨——说他有多么冲动,怎么能够莽撞地正面阻止巨龙吐息。
但这些话奉西洲多半也听不进去,他从来都是嗯嗯嗯好好好地回应两句,伸手揉乱阿灿柔顺的头发,说着“我也没办法”“毕竟我是你哥”之类的话。
又引得符灿下一轮说教。
但现在奉西洲只能依稀听到符灿强迫冷静的声音,似乎是正面对医生询问病情有关的问题。
“既然洲哥的情况已经稳定了,为什么他还没有醒过来?”
对方似乎自焦土回来后就没怎么休息过,沙哑的嗓音如同砂纸摩擦了声带。
而对面医生的回答带着几个奉西洲不熟悉的专业名词,解释了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但至于奉西洲何时清醒的问题,最终也没能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奉西洲只想现在就睁开眼睛,告诉阿灿他很好,但身体却不听使唤,就像是一根漂浮在沼泽里动弹不得的枯木。
一阵脚步声后四周忽然安静下来,当奉西洲以为所有人都离开病房时,却听到有人缓缓踱步到病床边。
随即他的手感受到床单下压的重量,是不曾离开的符灿坐到他的旁边。
“洲哥。”符灿叫了奉西洲的名字,随即无奈地笑了一声,显然没期望获得回音。
即使在符灿听不到的地方,奉西洲已经回应了无数次,却依旧无法传达出自己的声音。
“洲哥,你总是这样……”
奉西洲只听到符灿叹了口气,自言自语的语气里毫不掩饰难过的情绪,像只找不着主人的大狗垂头丧气地等待着。
他不是不知道对方话语里的“总是”是从何谈起,致力于挡在阿灿身前的哥哥,并非不了解阿灿在每次看到自己受伤时产生的愧疚和自责。
奉西洲知道自己冠冕堂皇地说要保护阿灿,其实只是因为看不得对方在自己面前受伤。
——所以才每次冲在阿灿的面前,不敢考虑对方见到自己受伤时是怎样的心情。
而当他以为符灿还会说些其他抱怨的话时,却又听到几下哽咽的声音,符灿像是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一般,只从喉咙里挤出最后一句话。
“洲哥,我有点想你了。”他感觉到对方拍了拍自己的手背,似乎想通过这样温度传递的动作唤醒自己。
但奉西洲的回答只能是在心里说了无数个对不起。
之后的世界终于安静下来,符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病房。
当奉西洲的视觉封闭的时候,他的其它感官这时总是灵敏得出奇。
他感觉得到护士站在他的旁边更换吊瓶的动作,冰冷而有效的药品顺着导管流入血液,帮助他原本就脆弱得可怜的自愈系统在脉络里恢复魔力。
这种就像是灵魂被囚禁在身体里的感觉并不好受,奉西洲能够听到来来往往的人谈论他的病情,而他本人并不能对此做出任何回应。
当这种由静转闹,而后由闹转静的场景不知循环多少次之后,意识已变得有些浑噩的奉西洲终于感觉到一个带着熟悉气息的身影正站在门边。
他疑惑对着方为何不直接进来,正当想时,就听到霍景行似乎是叹了口气似的,走近一步,正好在房门和病床的中间,和奉西洲保持着安全的距离。
霍景行站了很久,却不说一句话,他似乎站在那里只是看着就已经足够。
奉西洲忽然想到自己在受伤前好像是想要问他什么事情的——有关霍景行身上混乱的魔力。
那绝不是源于受伤,再者说霍家人恐怕也不会平白眼见着自己家主受到这种程度的伤。
……那么,只可能是霍景行一贯有之的那个自身原因。
“西洲,果然只有待在你身边,才能让我平静下来。”
正如他自己而言,像是待在奉西洲旁边能够让他得到些许安抚,霍景行身上原本暴躁急迫的气息,在进入房间时奇迹般的平复下来。
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奇迹,当他将奉西洲困在霍家的时候,魔力紊乱时一贯都是借助奉西洲才得以恢复。
奉西洲只能听到对方在房间里的呼吸声和踱步声,这些声音却始终和病床相隔着一段距离。
他觉得好笑,想着霍景行这个家伙多半是在顾虑一些毫无意义的事情。
对于这个家伙,奉西洲说不上喜欢,但也没到厌恶的程度。
至少奉西洲不想把曾经能够归为挚友的人,轻易划入敌对范畴。
恐怕只有在现在这种身体和意识脱离的时候,他才能够集中精神考虑霍景行的事。
考虑归考虑,奉西洲却始终不能认同对方的思考方式。
普通的交往、普通的友谊,似乎这种程度的关系始终让霍景行缺乏安全感。
难道是只有亲手破坏,才觉得能够据为己有?
——不过在奉西洲本人看来,他把持有这种歪理的人统称为有病。
当然,奉西洲想恐怕自己永远不会有和对方和解的机会了,至少他现在人生唯一的目标,就是销毁所有即将失控的法器。
照理说,在病房里待了这么久,霍景行本来也不是个清闲的人,到现在多半应该是告辞的时候。
奉西洲不能判断出具体的时间,但他隐约幻听似的听到呼唤晚饭的声音,疑心现在已经到了黄昏时分。
或许是因为生物钟催促的缘故,他依稀能感觉到身体逐渐流失的能量亟需得到补充,哪怕是药品顺着点滴不断注入血管,也无法弥补这样的空虚感。
但霍景行像是不知疲倦似的,虽然奉西洲不能视物,却也大概能猜到对方的目光自始至终都不曾从自己身上转移。
他判断的依据出于霍景行本人一个微不足道的习惯——在对方注意力集中的时候,自身魔力也会不由自主地往同一个方向汇聚。
而在奉西洲专注于思考时,回过神来又忽然注意到霍景行的气息已经近在咫尺。他所熟悉的冷冽而暴戾的魔力被主人刻意收敛起来,在旁人感知起来变得纯粹无害。
但奉西洲深知隐瞒在这种魔力之下的危险。
他只知道霍景行走到了病床边,久久地凝视过来,他甚至从那种凝视中察觉出一些不妙的气息,无需睁眼,也不难想象其中侵略性的意图。
“西洲……”霍景行自然明白奉西洲是不可能回应他的,却仍忍不住叫了对方的名字。
霍景行更多的是在自责,如果不是因为这次事故,他竟然不知道奉西洲的体质已经差到了这种程度。
如果换作其他人,哪怕承受了巨龙的攻击,但在得到及时救治的情况下,也不会昏迷如此之久。
换言之,昏迷的原因不是因为受伤,而是受损的魔力迟迟得不到恢复的结果。
霍景行回想着医生的说明,其中最让他在意的只有一句——“这会导致不可逆的损伤,并且大幅度缩短患者的寿命。”
虽然对方说得委婉,却也几乎是给奉西洲判处了死刑——哪怕是死刑缓刑。
他将指尖搭在奉西洲的手背上,两人彼此相通的魔力便顺着接触的通道产生了交流。
霍景行几乎是在第一瞬间就感觉到对方的魔力里夹杂着焦土腐蚀的气息,顺着手臂流进他的脉络里,烧灼的触感让他紧皱起眉头。
“我不会让你死。”这句话被他说出来,竟然还有种咬牙切齿的感觉。就好像已经做好准备与死神打赌,并且颇有些不惜代价的意味。
脉络的损害比他想象的严重更多,他试图将焦土残存的腐蚀作用转移到自己的身上,如岩浆流过手臂一般产生滚烫的痛觉。
“绝对,绝对不会让你死。”
明明用着想要杀死对方的气势一般颤抖着,做的却是想方设法救人的动作。
“掐得这么用力,要是我真死了怎么办。”
一抬头,奉西洲睁着他疲惫的双眼,分明不是打趣的时候,他却忍不住说出这么一句话。
“那就不惜一切代价,把你复活。”
见奉西洲苏醒,霍景行便收回自己的魔力。在离开房间时,他的语气却比谁都更加认真。
“哪怕违背你自己的意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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