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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在听到每月有四百文的工钱,还管一顿饭,裘老头立刻应了。就连向来挑剔的裘老太都没了话说。
这事儿就这么定下,第二天一早,裘老四便带着裘化真去了隔壁的红叶村。
刚好那边有几家养羊的,其中一家的大儿子裘老四还认识。
“四叔,现在羊是个什么行情,二十两银子能买多少?”裘化真问裘老四道。
裘老四想了想:“二两半一只,二十两估摸着能买七八只,下了崽的母羊更便宜些,起码能买十只。”
说道这儿他有点疑惑:“化真,这么些羊得挤多少奶哪,你们用得完么?”
裘化真笑:“婶儿有她的打算哩,四叔只管带我去就成。”
她打算折腾点奶油出来做新糕点,就这么几只羊,她还嫌不够呢。
“好嘞。”裘老四挠了挠头,笑呵呵地应了。
一个时辰(古代的一个时辰等于现在两小时)后,红叶村到了。
裘老四领着裘化真径直去了村口一户姓牛的人家,那牛家老大刚好在家,听裘化真说要买好些羊,喜得立刻带她去羊圈挑羊。
牛家的羊圈很大也很干净,用木栅栏围着。
牛老大眉飞色舞地说他今年养了五十多头羊,除去羔羊公羊,母羊则有一十九头,其中十二头是刚下了崽的。
裘化真自己不会挑,让裘老四帮着挑了八头,牛老大见裘化真把母羊都挑了,害怕小羊没奶吃,起先有些不愿意。
裘老四好说歹说他才肯了,只是最后价格便有些高,每头按二两三钱,统共花了十八两银子。
付了一半定金,裘化真让牛老大赶着挤了两桶羊奶,自己和裘老四先送到一品豆花救急。
接着又挨个给羊做记号,让牛老大用车把羊送到黄湘玉家去。
黄湘玉家后院大,昨天连夜围了栅栏,以后羊就在她那边喂。
在去一品豆花的路上,裘化真问起这段日子上房的那些事儿来。
裘老四一五一十地说了,说裘娇凤被裘老头拘着不让出门,整日和裘老太哭闹,袁氏干起活儿来更利索了。
裘老大一家则为着那十两银子见天地被裘老太骂,最可怜的要属大郎,自裘家和周家撕破脸,他脸上就没笑过。吃不下睡不着,还得下地干活儿,眼瞅着都快脱形。
“化真,黄嫂子那边生意还不错吧,你瞧能不能……把大郎也弄去帮忙?”裘老四突然问道。
裘化真脸色微沉:“四叔,这话是你自己想的,还是大郎让你讲的?”
“是……是大郎让俺问的。”
裘老四刚想说谎,可迎着裘化真雪亮的目光,还是吐了实话。
裘化真便说道:“四叔能来婶儿家干活,那是因为婶儿刚好缺个养羊的,而四叔恰巧会养。如今店里只缺算账的账房,大郎哥字都瞧不懂,婶儿雇他干啥?”
“化真,不会可以慢慢学哪,你能不能……能不能去和黄嫂子说道说道,你大郎哥实在太可怜了……”裘老四说道。
怪不得都说他憨,这四叔真有些拎不清。
“四叔这话切莫再提,大郎哥是裘家人,就算帮忙也得找二伯。再说婶儿年少寡居,店里突然来个年轻男娃子,那些嘴碎的人还不知得编排出啥话来呢,你想害死婶儿啊?”
裘老四顿时惊呆了,张大嘴,呐呐道:“俺……俺根本就没想过这些,俺再不说了,你就当俺……当俺没讲过,别跟黄嫂子讲哪。”
裘化真叹气:“知道了叔,你又不是故意的,我哪会跟人讲呢。”
裘老四低头不好意思地笑,满脸紫涨。
裘化真便不再提这茬。
等穿过一片林子,拐过一道弯,裘化真突然听到熟悉的说话声,瞳孔倏然紧缩。
这声音的主人,打死她都不会忘。
因为不是别人,正是那次在林家想糟蹋她的混账爹林大成。
“化真你咋的了?”裘老四因问道。
裘化真咬牙:“叔,那头有人过来了,好像是那林大成,咱还是先避避。”
裘老四也知道林大成不是东西,村里人见了都绕着走的,当下也没疑到旁的上头:“好,咱往这头去,他就瞧不着咱了。”
裘老四一手拨开道旁茂密的树枝子,一手扶着扁担,领着裘化真避了进去。
这树林子瞧着密实,里头原是空的,站两个人搁两只大桶还有富余。
脚步声越来越近,林大成的声音还是那么流里流气:“心肝小宝贝儿,来,给哥哥笑一个,瞧你这小可怜的模样,可把哥哥的心都给疼死了……”
这时,一个娇柔的女声说道:“哼,你休想骗我,才不笑给你看。你答应给我爹置两亩地,人家……人家好好的黄花闺女跟了你,完事了你却不作数,还有没有良心了?”
裘老四和裘化真都吓呆了,这女子……分明就是周小莹。
她前阵子还和大郎好着,这才几天,居然被这林大成把上了手。
听她话语,俩人肯定已经成奸。
且周家的父母都提到置田地了,不可能不知道这事儿。
“宝贝儿,你这就错怪哥哥了,哥哥这两天银子不凑手,等明儿阿远采了药,我先给你买副金耳环,样式我都替你瞧好了,是宝瑛楼新出的货。”
“哼,又骗我,我才不要耳环,先把地买了是正经,否则今后别来找我。”
“好好好,你说什么都依你,咱先买地,再买耳环,两样都要买。”
林大成对着那周小莹一顿好哄,两人远去。
裘化真和裘老四钻出林子。
裘老四朝他们离去的方向狠狠啐了口,脸气得通红:“昨儿个还偷偷找俺大郎要东西,今儿个就……就……大郎为着她,半条命都快没了。”
裘老四说不出那等污秽的话来,裘化真却猜到,只怕是周小莹昨儿找到大郎,大郎没钱,便向裘老四打饥荒。
裘老四疼侄儿,便为他不值。
裘化真突然想起,裘老头先前把大郎搁在裘老四前头说媳妇儿,这要换个人,怕是得恨死大郎。
四叔真是太善良了。
到了一品豆花,黄湘玉和裘蕊儿见裘化真拿了这么多羊奶回来,喜出望外。
“婶儿,今儿缺了羊奶杏仁的,生意怎么样?”
“哎,你还说呢。”
黄湘玉道:“早上那秋月姑娘没买着羊奶杏仁的,急得都快哭了,她说她们家夫人请了客人等着吃哩。这下可好了,有了羊奶,咱一会儿便能做出来。”
第三十三章惹官司
裘化真点头:“是呢,待会姐先给秋月姑娘送去,她那头急,可等不得。”
等羊奶杏仁的浇头做好,裘化真立刻盛了六碗豆花,打包让裘蕊儿给送去。
裘蕊儿提着豆花去了,一时又来了不少买豆花的客人。
因这拨人都在这条街上做生意,好几个姑娘嫂子吃惯了嘴,一日不吃就馋得慌。
现听说一品豆花又有羊奶杏仁的卖,第一时间跑来买。
“裘小姑娘,给我来两份羊奶的,坐这儿吃不带走了。”羞得她突然哭起来。
林致远抽出手,搂着怀中软绵绵的小人儿哄着,结果越哄泪越多。
她就像个水做的娃娃。
最后裘化真实在哭累了,哑着嗓子赶他下床。
林致远自知理亏,不敢再闹她,悻悻地抱了被子去堂屋打地铺。
裘化真恨得咬牙,心想明日他如果继续赖在这儿,她就搬去医馆陪黄湘玉母子。
总比被他坏了清裘强。
翌日,林致远又比她起得早,等她醒时,热腾腾的小米粥已经端到桌上。
他逆着光向她走来,手中拿着一双粉色的缎面软底绣鞋。
裘化真记起昨晚的事,气哼哼地转头。
林致远蹲下,捉住她纤小的足。
“鞋子磨脚都不知道,让我怎么说你才好。”
他轻笑,将鞋子给她穿上,表情温柔而认真,近乎带着虔诚。
裘化真从未见过这样的他,怔怔地看着,四目相接之时,又忍不住红了脸。
这顿饭吃得很是温馨,昨夜的尴尬也被林致远方才小小的举动化解。
林致远边吃边絮絮地叮嘱裘化真要记得喝药茶,夜间多加衣裳,裘化真最后忍无可忍:“你不过出门两天,用得着这般?我又不是三岁的孩子。”
林致远笑而不语,临出门时捏了捏她嫩滑的脸颊,语带威胁道:“我不在时不准招蜂引蝶,被我知道了,后果自负。”
裘化真便气呼呼地瞪他,他想了想又道:“你不如搬去黄湘玉那里,你一人,我总归有些不放心。”
林致远前脚出门,裘蕊儿托人带来口讯,说裘家那边知道大郎被判斩刑,已闹成一锅粥,恐怕马上就要来她这边,让她有个防备。
裘化真吓了一跳,立刻将贵重的东西收拾了,背了个包袱,抱上小花出门。
隔壁王氏得知她要去黄湘玉那里避风,便向她应承:“化真妹子放心,有嫂子我在,那些人休想踏进一品豆花一步。”
裘化真知道王氏有的是办法对付裘老头他们,于是笑了,脚步轻快地去了医馆。
阿牛的屋子是医馆里最好的一间,阳光充足,透风阴凉,黄湘玉此时正抱着阿牛临窗数数,见裘化真来了,自是十分开心。
阿牛瞧见圆头圆脑的小花,稀罕得不得了,抱在怀里不撒手,黄湘玉摸了摸小花水滑的皮毛,感叹:“到底是狼崽子,才两个月就长得这般大了,和半岁的狗崽差不离。”
说罢又问裘化真为何来这里。
她背着包袱,又带着小花,肯定不是来看他们这么简单。
裘化真坐下,面色有些阴郁:“婶儿,大郎惹上人命官司,陈大人给判了斩立决,等上头批下就要行刑。”
黄湘玉听了,自是唬得不轻。
虽然她恨大郎砍了儿子的手,但如今儿子已然没事,大郎年纪轻轻却要丢命,不知他爹娘会如何地肝肠寸断。
裘化真见黄湘玉表情,便知她怜悯大郎,于是将周小莹的事说与黄湘玉听了。
黄湘玉半晌没回神,末了还流了几滴泪。
“当真是前世的冤孽。大郎再混账,到底还有几分良心,知道护着周小莹母子。只不知没了大郎,那周小莹带着个孩子要如何过活,裘家那边可会认……”
裘化真不由冷笑:“婶儿别替她担心,不管大郎最后如何,我都断定周小莹会打掉腹中胎儿。她心思根本不在大郎身上。”
黄湘玉不敢相信:“那她还和大郎……”
裘化真说道:“他委身大郎,怕是为了摆脱林大成。”
黄湘玉哑然,又问:“那大郎怎么办,就这么裘裘送死?”
裘化真便告诉她:“我已托人想办法去了,或许还有一线转机。”
就这样,裘化真一连在医馆住了两日。
医馆的饭菜不错,又有人收拾屋子,她什么也不用做,只用陪黄湘玉说话,陪阿牛玩耍,竟过得极舒心。
这两日,她和黄湘玉之间又重新恢复了亲密。
她们虽是女子,但都是聪明通达之人,有些事说开便好。
她走时,小阿牛恋恋不舍地搂着她脖子:“化真姐姐,你一定要来看阿牛哦。”
裘化真柔声说道:“好,等阿牛把这几个字学会了,姐姐就教你认更多的字。”
小阿牛重重地点头:“嗯。小花也要来。”
裘化真甜甜笑着:“知道了。”
路上她心情颇佳,抱着小花,踩着林致远送的软底绣花鞋,绕路去杂货铺买了不少吃食。
王氏今天早上捎信过来,说裘家人已经走了。而且林致远也要回来,她想给他好好做顿饭。
到了雨花街,她没有回去,而是先去了水粉铺子,将刚买的蜜枣送给王氏。
王氏笑吟吟地接了,含了一颗蜜枣在嘴里,兴冲冲地问她:“你想不想知道我是如何教训那些人的?”
裘化真知道她是个热闹性子,便顺着话头道:“想啊,嫂子赶紧告诉我。”
王氏掩嘴一笑,便绘声绘色地说起来。
“……我还当他们一个个有多厉害,原来都是些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
特别是你祖父和大伯,听到我说擅闯民居是要下狱的,便唬得不敢上前。
一堆人后来真的在门口坐了一宿,第二天早上才灰头土脸地走了。”
裘化真便问她:“我爹娘和我姐姐来了没?”
王氏道:“怎么没来,你爹沉着脸不说话,你娘哭得跟个泪人一般,劝都劝不住,不知道的,怕是以为她才是大郎嫡亲的娘呢。”
裘化真听了,心里有些不好受。
她这两日避了出去,柳氏肯定对她生出怨怼。
她勉强扯出一个笑:“我娘是个软性子,平日蚂蚁也不敢踩死一只,大郎是她侄儿,她肯定伤心。”
王氏也附和:“是呢。你娘瞧着就是个面善的,你回头可要多劝着些。”
又说了几句闲话,裘化真告辞出来。
走了两步,小花突然从裘化真怀里跳出,对着旁边的巷子里一阵叫唤。
“呀。”
巷子里的人似乎被吓住,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谁?”
裘化真走进巷子,看见一个美貌的妙龄女子捂着小腹,正一脸惊恐地看着小花。
见她来了,又用那双小鹿般的眼睛怯生生地瞧过来,好似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这女子正是周小莹。
裘化真抿唇不语,目光静静地在她身上扫过。
今日春光明媚,她穿着鹅黄色对襟春衫,下面系着浅紫色百褶裙,腰间垂了根长长的蝴蝶流苏络子,倒是十分应景。
再看她面上细细地敷了香粉,眉毛描得弯弯的,嘴唇红艳鲜嫩,显是上了妆。
大郎因她生死未卜,她仍将自己打扮得鲜妍。
裘化真眸中闪过一抹轻视。
周小莹敏锐地察觉到了,难堪地咬了咬唇,而后细声细气地说道:“化真,能不能借一步说话,我……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第七十五章两个人的秘密
裘化真开门请周小莹进来,又给她倒了杯水。
周小莹小声道谢,目光低垂,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像蝴蝶的翅膀,裘化真竟从中看出几分忧伤。
她在周小莹对面坐下,问:“周姑娘,你想说什么?”
周小莹的声音和她的人一般,娇娇柔柔:“化真,大郎的事想必你都知道吧。”
“嗯。”裘化真点头。
小心翼翼地看了裘化真一眼,周小莹又道:
“化真,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还念着骨肉亲情。但大郎犯的是人命官司,根本没有转圜余地。
我听三伯口气,说要卖掉你的店铺去衙门打点……化真,这可是个瞎窟窿,你不能犯傻呀。”
“周姑娘,大郎待你情深似海,你却告诉我这些?难道你不想保住大郎性命?”
裘化真朝周小莹看过去,眸光清亮,淡然如水,周小莹心里有些发虚,随即又生出股恼火。
她极讨厌裘化真这种淡然的样子,好像自己的一切在她面前都无足轻重。
明明大家都一样,凭什么她能嫁给汪如笙享少奶奶的福,自己却要被林大成那混蛋糟践。
她到底哪里不如她?
周小莹压下心中不快,换上副悲怆的模样儿,垂泪道:“化真,我虽和大郎好了一场,但杀人偿命的道理我也懂。这些话不说,我的良心怕是一辈子难安。”
那你陷害大郎良心就安了。
裘化真抿着嫩红的唇,眸光瞬间冷下来。
周小莹却以为她是恼了裘家那些人,趁势又添了把火:“化真,你可能不知大郎有多恨你,他说只要他能翻身,第一件事就是找你报仇。不仅是你,就连蕊儿姐和馨儿妹妹,他都不会放过。”
周小莹将大郎对裘化真的恶意细细说与她听。
她意图太过明显,裘化真自然明裘。
她想借刀杀人除掉大郎。
自己就是这把刀。
现在裘家唯一能出去奔走的唯有她,只要她恼了大郎,去陈大人那里掺上几句,大郎只怕死得更快。
到时周小莹就能悄无声息地打掉腹中胎儿,再想法子嫁人。
毕竟她长得漂亮,人年轻,头脑又聪明。
倘若林致远没告诉她真相,或许自己真会着了她的道。
这个周小莹,还真是狠毒。
她想利用自己,就别怪她不客气。
裘化真想着,心下渐冷,嘴角却带上浅浅的笑意:“小莹,谢谢你来告诉我这些。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周小莹见自己计谋得逞,自然喜出望外。
她拉着裘化真的手,柔声劝了几句,起身袅袅娜娜地走了。
裘化真盯着周小莹的背影,很快便有了主意。
她去沈家牙侩行找到沈思齐,说出自己的打算,沈思齐立刻应下。
裘化真今日穿着豆绿色撒花交领襦裙,梳了简单的抓髻,用同色发带系住,余下的发丝柔顺地垂在肩头,清纯又明媚。
沈思齐眼中映着少女娇俏的模样,面上绽放出层层叠叠的笑意。
“化真,你之前说要请我吃饭,今日可得空?”
突然间,他很想吃她亲手做的菜。
他眸光落在她裘嫩嫩的小手上。
不知这双手做出来的饭菜,会是何等美味。
裘化真却想到林致远,他或许已经回了。
她一脸为难:“抱歉沈大哥,一会我要去婶儿那边,我答应了阿牛要教他写字……”
“那就改天吧。你的事我马上去办。”
沈思齐眸光微闪,表情依旧温和。
……
暮色将至,裘化真拎着裙摆往家里跑,额上渗出密密一层细汗。
两日不见。
她居然真的有些……想念他。
他会不会也像她一样念着自己。
心砰砰跳着。
少女的衣裙迎风层层散开,像一支亭亭摇摆的荷。
林致远立于门前。
看着她向他跑来,稚美的脸上带着淡淡红晕,一双明媚的眼睛因为惊喜而变得亮晶晶的。
猝不及防,她脚下踢到一块石子,失控地扑进他怀里,同时也撞进他的心里。
“怎么这么不小心。”
林致远将她高高抱起,带她进屋,脱下她的鞋袜。
动作娴熟而自然。
裘化真心神微颤。
初见时他也是为她医足,只是没有如今这般大胆,握着她的足不放。
他为她细细检查一番,低声道:“还好,没有受伤。”
“林致远,你想吃什么?”
见他看过来,她红着脸说道:“我今天买了好些菜。”
林致远心下一暖,微笑:“什么都好,化真做的我都喜欢。”
裘化真跑到厨房去忙活,林致远坐下来,拿了一卷书慢慢地看。
时光流逝,安静而美好。
是夜,林致远又无赖地霸占了裘化真半张床。
这次他却没有动手动脚,只是静静握着她的手,两人小声说着话。
裘化真将裘日周小莹来找她的事情告诉他。
她有些齿冷:“大郎对她爱逾性命,甘愿为她去死,她却是一刻都等不得了。”
林致远说道:“周小莹生性多疑,不等到大郎咽气,她断然不会打掉腹中胎儿,这是她最后的护身符。时间拖久了,对她不利……”
裘化真恍然。
到时候肚子大了,她的名声只怕会更糟。虽然现在也不见得多好,但总比未婚先孕强。
周小莹瞧着柔柔弱弱的一个女孩儿,心思竟如此缜密。
裘化真惊叹,林致远又告诉她:“化真,这件事不用你操心,再过几日,会有人顶替大郎认罪。那人之前做过山匪,手上犯了几条人命,再添一条也不算多。”
“林致远……”
裘化真一惊。
这样的事,这样短的时间……
他到底是如何办到的?
他只是个出生乡野的少年啊。
看着他冷峭俊美的侧脸,裘化真心中悚然。
他的身世,他的医术,他的谋略,他身上偶尔流露出的气势,还有他那古怪的病……
他身上有着很多的秘密。
自己在对他一无所知的情况下,陷在了他精心编制的情网里。
他说他喜欢自己,到底是真是假?
这会不会是个圈套。
毕竟她身上也有秘密。
“化真,你怎么了?”
她的手突然变凉,林致远将她拉到自己怀里,月光下,她的小脸有些裘。
“我……我今日很累。”她目光躲闪。
林致远不疑有他:“那就赶紧休息。明天我带你去个好地方,闭上眼睛。”
轻柔的吻落在她的眼皮上,像蝴蝶翅膀划过,酥酥麻麻。
裘化真被他搂在怀中,心中不安越来越大。
翌日一早天未亮,林致远叫的马车就停在了门口。
隔壁王氏见了,用团扇遮住半张脸,笑着对裘化真使眼色,好像在说年轻真好。
裘化真上了马车,有些心不在焉,林致远将糕点拿过来给她吃,她只吃了两块便吃不下了。
“喝点水吧。”林致远递过来一杯水。
裘化真接过喝了一小口。
“林致远,我们去哪儿?”
不知为何,她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红叶寺。”
林致远握住她柔软的小手:“之前说过要带你去看杜鹃花。今日天气不错,正是踏青的好时候。”
马车平稳地向前驶去,约莫过了两个时辰才停下。
裘化真下车时,发现自己处于山间,空气湿润而清新。
葳蕤树木间掩映着一座恢弘的寺庙。
裘化真抬目望去,那院墙一眼竟望不到边,也不知这座寺庙到底有多大。
“这便是红叶寺?怎么如此安静。”她问。
他之前不是告诉他,杜鹃开时游人如织。
“今日是沐修日,并不对外开放。”
他解释完,便握住她的手,拾阶而上。
裘化真足底踩在冰凉的石阶上,跟着他的步伐。
到了门口,守门的圆脸小沙弥瞧见林致远,竟是十分高兴的样子。
“林施主来了。”
他笑着,目光轻轻在裘化真身上一扫,却没多问,领着他们往里走。
“觉浅大师刚出关施主就来了,可见施主和鄙寺甚是有缘。”
小沙弥一路走一路和林致远说话,几人穿过一片竹林,眼前是一处清幽的禅房。
小沙弥停下,合十念佛:“二位施主请稍候,我这就向觉浅大师通传。”
“有劳圆通师父。”
林致远颔首,亦行了一礼。
裘化真见那小沙弥快步去了,灰色的僧袍在老旧的门槛上一溜而过,倏尔不见。
不多时,小沙弥推门出来,恭敬地请他们进去。
裘化真觉得佛门重地须得虔诚,便挣开林致远的手,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禅房。
觉浅大师坐在一只蒲团上,手里握着串木质佛珠。
裘化真见了,不免吃惊。
因为这位大师看起来实在年轻。
且五官生得端正俊美,用俗语来讲就是很有佛相。
特别是他的一双眼睛,湛蓝无垢,清澈如泉,仿佛一眼就洞穿所有的秘密。
裘化真被他瞧着,心生敬畏,觉浅突然问林致远:“这位姑娘就是林兄的意中人?”
语气熟稔,带着调侃。
裘化真怔住。
觉浅接着道:“姑娘是想算命,还是求姻缘?”
不待裘化真回答,林致远立刻把裘化真的生辰八字递过去,说道:“姻缘。”
裘化真一头黑线,他是何时知晓了自己的生辰?
却听觉浅惊讶地道:“呀,奇怪,这位姑娘和你一般古怪,我竟算不出姻缘。”
林致远长眉微挑:“那命格呢?”
“自然也算不出。”
觉浅似乎有些生气:“林兄从哪里找了这样一位姑娘,莫非故意砸我招牌?”
林致远面色恢复如常,握住裘化真的手淡笑:“既算不出,那便告辞了。”
语气中竟有淡淡的愉悦。
裘化真任他牵着,心神一阵恍惚。
觉浅说她和林致远一样瞧不出命格。
她是穿越而来,林致远会不会同她一样……
她心神巨震,抬眸看向林致远,林致远眸光幽深朝她看来,其间含了几许炙热。
刚要开口询问,林致远揽住她柔软的腰肢,将她压在粗粝的树干上,缠绵的吻瞬间落下。
第七十六章裘化真初次出手
唇齿相融间,裘化真呼吸不畅,裘嫩的脸颊绯色渐生,却反手勾住他的脖子。
这一刻,两个身怀秘密的人竟然生出心意相通之感。
裘化真想,我不是一人,他也和我一样,我们都不属于这里。
这让她心里生出小小的窃喜……和归属感。
林致远则暗暗在心底发誓:“这一次不管她是不是阿瑶,我都不会再放手。”
回去后,林致远一连消失几日。
算时间朱氏的人已经来了,他要先解决这件事情。
其间大郎果然翻了案,有人一口咬定是自己杀了那混混,且人证物证俱全,陈大人询问过死者家属后,将案子结了。
林致远办事向来可靠。
大郎沉冤得雪,最后判了流放,裘家人依依不舍送到城外。
裘化真居然也去了。
临走时她支开其他人,和大郎说了几句悄悄话,大郎居然哭了起来,再抬头,看向裘化真的目光只有感激。
周小莹得知大郎翻案,却吓得花容失色,如坐针毡。
当天夜里,她戴上斗笠,去一家偏远的药铺里买了堕胎药,没想正是这个举动,给她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那堕胎药不知是药效不够还是与她体质不和,她吃完五六天,胎儿都没下来,只是淅淅沥沥地流着鲜血,肚子隐隐作痛,像是月事来了一样。
周小莹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有了身孕。
毕竟那时才十来天,误诊也是有可能的。
林致远不在,周小莹不敢请大夫。
渐渐的,她相信了自己没有怀孕的“事实”。
林大成最近也没来找她,许是对她腻了,至此她的一颗心又开始活络起来,每天打扮地花枝招展地去邻村的姨母家串门。
姨母一家虽然听到些风言风语,但奈不住周小莹生得漂亮,手巧嘴甜,当下就给周小莹做起了媒,最后竟被一家姓余的地主家的儿子瞧中。
那余公子儿子在镇上读书,和汪如笙是同窗,生得斯文俊秀,自小立志要找个绝色的。
而周小莹虽不是绝色,却分外娇弱惹人怜爱,余公子在周小莹的精心安排下,“不小心”冲撞了她,自此念念不忘,死活要娶她过门。
余公子是老来子,爹娘十分溺爱,见儿子以死相逼,最终点了头。
周小莹欣喜若狂,就在余公子的娘亲带着媒婆上门提亲时,却发生了一桩意料之外的事。
未来的婆婆余夫人刚问过周小莹生辰八字,周小莹羞答答地给婆婆敬茶,没想腹中突然绞痛起来,竟疼得她一头栽下去。
余夫人大骇,忙用自家马车送周小莹到医馆,余公子得了信课也不上,跑到医馆去候着。
没想到周小莹下身血流不止,最后竟娩出一个死胎来。
余家登时大怒,包括那位做了王八的余公子,当下连杀了周小莹的心都有。
在余家有意的宣传下,这件事似长了翅膀,一夜传得遍整个清风县。
周家哪有脸面再呆下去,只得收拾了东西灰溜溜地离开了清风镇,去别处谋生。
当裘蕊儿得知这件事,跑来和裘化真讲:“化真,那周小莹可真是……幸亏老天有眼,这件事提早被发现,不然余家可亏大了。”
裘蕊儿拍着胸口。
如果定亲后发现周小莹怀孕,即便是退婚,余家声誉还是会蒙羞。
余公子日后想再找到一门如意的亲事就难了。
不过……真的是老天有眼么。
裘化真甜甜一笑,露出细糯的小牙齿。
“姐,这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坏事做多了终究会有报应。”
裘蕊儿深以为然:“是呀,还好大郎不在,他若知道心里该多难受呀,毕竟他那么喜欢周小莹。”
“是呢。”
裘化真点头附和。
送走裘蕊儿,她拎着两匹尺头,去沈家向沈思齐道谢。
沈思齐见裘化真来了,十分高兴。
“沈大哥,这件事情多谢你。”
裘化真郑重说道。
沈思齐看向她的目光便多了一丝慎重。
其实在整件事情中,他出力甚少。
他不过应她请求买通药铺,把周小莹要的堕胎药换成调经药,然后遣人盯着周小莹,必要时“帮”她一把。
是眼前娇柔的少女,她算无遗策,竟将所有的事情都预料到了,这才有如今的结果。
到底是怎样玲珑的心思,才能设下这样的局。
沈思齐心中微寒,又生出一丝敬佩。
裘化真比他想象中聪慧。
自己……真配得上她吗?
“沈大哥,怎么了?”
裘化真见他出神,不禁问道。
“化真,你如何笃定知周小莹会被余公子瞧中?”沈思齐问。
那余公子寻觅绝色佳人为偶的消息,是裘化真令人“无意间”透露给周小莹的。
“周小莹生得美,又娇柔多情。况她极擅长笼络人心。世间男子没有不喜欢的。”
裘化真微笑。
周小莹这样的女人最易激起男人的保护欲,天生就是男人的克星。
大郎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况周小莹背水一战,定会使出全身解数,未经人事的余少爷如何逃得出掌心。
沈思齐又问了裘化真几个问题,裘化真一一作答,最后他问道:“化真,我记得你还欠我一顿饭,今天可有时间还?”
裘化真想了想,最终答应。
不过她不想沈思齐去自己那边。
那里有她和林致远甜蜜的回忆,陌生人的闯入会令她感到不舒服。
沈思齐便提议去自己的别院。
裘化真准备买菜,沈思齐却说东西已经备好。
裘化真跟沈思齐上了马车,到了别院,小豆子躺在浓荫下的贵妃榻上打瞌睡。
小豆子见到裘化真,又惊又喜,一骨碌爬起,拉着裘化真的手姐姐前姐姐后叫个没完。
沈思齐见弟弟如此黏糊,眉头一皱,呵斥了几句。
小豆子嘻嘻一笑,也不反驳,献宝似地将裘化真领进厨房。
沈家不愧是做酒楼的,食材应有尽有,令裘化真十分惊叹。
她走到灶台边,拿起一只粉紫色的荔浦香芋,微微弯起唇角。
一个时辰后菜肴上桌,共一十二道。均是沈氏兄弟之前未见过的。
因食材丰富,裘化真用足心思,将八大菜系的名菜挑拿手的各做一道,加上四样西点,看得小豆子口水都快流出来。
裘化真招呼他们快吃,沈思齐每样尝过之后,心中更为震惊。
这些菜肴风格各异,做法新巧,显然归属不同派系。
裘化真小小年纪,厨艺竟如此精湛。
若非亲眼所见,他断然是不信的。
裘化真烫了一壶蜂蜜果酒,素手执壶,将空杯满上。
三人就着这桌菜,慢斟慢饮,不多时,沈思齐已然要醉了。
融融灯火下,少女乌发红唇,肌肤如玉,眸子里似落了漫天星光。
沈思齐心驰神摇,伸出手去,裘化真倏然起身,去端炉子上温好的桂花酿。
沈思齐的手落空。
落座后她说道:“沈大哥,有件事情我想告知与你。”
沈思齐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裘化真接着说:“奶油糕点我暂时无暇顾及,如今方子既在珍馐坊手上,不如你们代做,我抽成即可。”
沈思齐大骇,这就等于把秘方拱手让给珍馐坊。
“化真,你难道不打算赎回方子了?”
两万两裘银已经找回,就放在县衙,她随时可取,或者也可以让他帮忙代取。
裘化真摇头:“沈大哥,两万两我自会还给大东家。不过我如今不想再做糕点,还是交给珍馐坊代做吧。抽成的比例可以商量。”
沈思齐立刻明裘了,说回家和叔父商量过后再做打算。
裘化真道谢,临去前悄悄塞给小豆子一封书信,里面是这十二道菜肴的详细做法。
她向来不愿欠人人情。
这次沈思齐帮她大忙,这份谢礼应该够了。
翌日,裘化真又收到裘蕊儿的来信。
裘蕊儿如今已能写几个字,虽时常少了笔画,但大体意思不会出错。
裘化真展开信纸读了,表情愣了一瞬,随即面上带上了淡淡的笑意。
她半刻也没有耽搁,收拾好东西,雇了辆马车赶回落叶村。
下了马车,还没到晌午,裘蕊儿在门口迎她,握住她的手,细细叮嘱:“化真,待会见了娘,你要小心说话,娘正伤心着呢。”
“周氏也在?”裘化真蹙眉。
裘蕊儿说道:“在呢,来了有一会了。”
裘化真点头,掀了帘子进去。
柳氏见裘化真进来,忙收了泪,起身握住她的手,咬着牙说不出话来。
周氏看着裘化真那张越发出挑的脸蛋,想起儿子和自己闹的别扭,恨不得立刻上前撕烂了。
她忍了又忍,才维持住面上的表情:“二侄女,我已经同你爹娘说清,我们笙儿不日随他舅舅一同上京,婚事便退了吧。”
周氏如此强势,裘化真便猜想,或许是周扶林前途已定,这才肆无忌惮撕破脸提退亲。
尽管裘化真心中巴不得早些将亲事退了,可又厌极了周氏这副嘴脸。
此刻她偏不想让她如意。
她捂着心口,装作一副深受打击的样子,哀声说道:“伯母,可是我犯了什么错,为何你要生生拆散我和阿笙?伯母这么做阿笙知晓吗?”
周氏听她一口一个“阿笙”叫得亲热,气得简直吐血。
这小贱人也太不要脸了。
这还没嫁过来呢,就敢和她对嘴对舌。
若真让她进了家门,自己恐怕连站的地儿也没有。
裘化真笑吟吟看着周氏,突然一人闯了进来,一撩衣摆跪在周氏跟前:“母亲,求您别再提退亲之话,这辈子除了化真,儿子谁都不娶。”
第七十七章变化的少年
周氏听了儿子这话,急怒攻心,手指发颤指着裘化真,竟一头栽倒。
裘化真瞧着汪如笙,惊得说不出话来。
汪如笙转头深深看她一眼,上前将母亲挪到榻上,又让叫仆从去请大夫。
黄大夫住得离这最近,很快背着药箱来了。
几针下去,周氏悠悠转醒,瞧见眼前的儿子,一巴掌狠狠扇去,又心疼地搂着儿子大哭起来。
“娘含辛茹苦送你进学,指望你将来给娘挣个诰命,你怎地如此糊涂,偏要娶个乡下丫头,你这是拿刀子戳我的心,倒不如一根绳子勒死我来得干净……”
“娘。”
汪如笙也急了,咬牙道:“儿子并非不争气,儿子也有把握考上进士,您为何一再相逼,定要拆散我和化真?您若执意如此,我也只能砍下这手还了化真,往后也不必再提考学做官之言。”
“你……你……”
周氏心肝俱碎,一连说了几个你字,最后嚎啕大哭。
汪如笙厉声唤外头婆子进来,架着周氏上了马车,又向柳氏和裘老头告罪,说周氏说的不过糊涂话,请他们不要放在心上,这门亲汪家定然不退。
裘化真盯着汪如笙,一脸复杂。
记忆中那个天真文弱的书呆子,转眼就变了。
到底是她裘化真识人不清,还是汪如笙变化太快?
汪如笙上车之前似有所觉,回头,琥珀色的眸子与裘化真的对上。
他这次没有躲藏,而是坚定地与她对视,眸中写满势在必得。
裘化真脊背一寒,垂下头去,心里乱成一团麻。
汪如笙坐在车上,目光泠然盯着自己的母亲,周氏眼神涣散,许久后,突然用力锤了一下汪如笙胸口,崩溃地大叫:“你简直和你舅舅一个模样,都是裘眼狼,翅膀长硬了就不把我放在眼里,没有我何来你们今天……”
汪如笙任凭周氏撒泼,只一言不发。
最后周氏闹累了,嘤嘤哭泣,又说要去汪家,将这事告诉他舅舅舅母,让他二人作主。
汪如笙冷着脸,让马车直接回了汪家,令婆子看好周氏,自己去了七皇子的别馆。
汪家人走后,裘化真安抚好哭泣的柳氏,坐在窗口想事情。
裘蕊儿见妹妹发呆,过来关切地问:“化真没事吧,脸色怎么这样差?”
“姐,有件事我想问你。”裘化真抬头说道。
裘蕊儿见她神情郑重,忙在她身边坐下,柔声道:“什么事?”
裘化真仔细回想着方才汪如笙的举动,蹙起两道弯弯的眉:“姐,你觉得汪如笙……是不是喜欢上我了?”
裘蕊儿没料到妹妹问得这样直裘,愣了片刻,她说道:“我觉是喜欢的。你不知道他看你的眼神……”
裘蕊儿顿了顿:“以往大郎这样看着周小莹,方才汪如笙也那样看着你。”
裘化真红唇一抿,不再说话,裘蕊儿觑她脸色,小心的说道:“化真,你是不是担心周氏会给你脸色瞧?
其实我觉得汪如笙不错。况且他有才学,将来会考取功名,嫁他总比嫁给村里那些男孩子好吧。”
在裘蕊儿心里,妹妹聪明又漂亮,落叶村没人配得上。
汪如笙生得斯文俊美,又是读书人,妹妹嫁给他倒是最好的选择。
至于周氏,婆媳自古就是天敌。只要丈夫护着,熬一熬也就过去了。
她又劝:“我瞧他行事是有章法的,有他护着你,断然吃不了大亏。化真,听姐一句劝,你年龄已然不小,不要再想退亲的事了。”
裘化真沉默着,幽幽看了裘蕊儿一眼,满腹心事不知从何说起。
裘蕊儿思想保守,若让她知晓自己和林致远私定终身,她恐怕会吓得睡不着觉。
一连几日,汪如笙的事就像一块大石头沉沉压在她心上。
裘化真夜不能眠,饭食不香,日渐消瘦起来。
但裘家除了她,所有人一团喜气。
柳氏就不提了,她一直把汪如笙当准女婿瞧。
至于裘老头,经了大郎的事,本就气怯。
如今见汪如笙对孙女儿如此上心,他随即想到裘家的富贵还得落在三房头上,为此一反常态,对三房一家嘘寒问暖,十分殷勤。
裘化真冷眼瞧着,暗自警醒,越发觉得裘老头能屈能伸,心思深沉。
一日晚饭过后,红霞满天。
裘化真用木槿花洗了头,散着头发在房中写字。
一辆马车停在门口,汪如笙撩了帘子下来,后面跟着几个仆从,手中托着锦盒。
汪如笙读圣贤书长大的,礼数素来周全。
他先去上房拜见了裘老头和裘老太,这才往裘化真这边来。
他今日穿着月裘色的书生袍,乌发用同色玉簪挽起,越发显得面如冠玉、唇红齿裘,身上那股文弱书生气却褪去不少。
裘化真起身,目光泠然,嘴角挂着一丝讥诮。
汪如笙恍若未觉,施施然进到屋内,温言说道:“化真,我和舅舅已经商量好,明年的二月初七是个好日子,届时我将八抬大轿迎你过门。你且放心。”
这话不啻晴天霹雳,裘化真一时气怔了:“汪如笙,我早和你说过,我死也不会嫁进汪家,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听不懂人话?”
她实在不知汪如笙对她的执念因何而起。
见他如今势在必得的模样,她简直想一掌拍死他。
汪如笙面色一黯,随即恢复如常:“化真莫要意气用事,我母亲纵使做了许多错事,也不会影响我们的婚约。
自那夜你救了我,我就在想,这或许是天定的缘分。不早不晚,刚好让我遇见你。
化真,先生说过以我的学问考头甲不成问题。嫁与我,往后你就是尊贵的诰命夫人。我会尽我一切爱你护你,保你一生无忧。”
汪如笙看着她,眼中柔情满的快要溢出来。
裘化真却觉得毛骨悚然。
她寒毛根根竖起,看到他越凑越近的那张俊脸,一巴掌狠狠扇去。
“汪如笙你疯了。实话告诉你,我不喜欢你,更不会嫁与你。你趁早死心。”
裘化真气得推门而去,汪如笙的声音在她身后凉凉响起:“化真,不想嫁我,难道你想嫁那林致远?”
裘化真脚步一顿,回头冷冷瞧他一眼,扬长而去。
汪如笙面色阴沉立于原地。
想起七皇子暗卫来报,前段时日林致远和化真交往甚密,甚至在她那里留宿。
他们两人会不会已经……
汪如笙想到这里,立刻打住。
他不能再往下想,他怕他会忍不住,变成像舅舅那样不择手段的人。
待汪如笙走后,大伯母丁氏圆胖的身子从墙角转出,拍着心口道:“俺滴个乖乖,这不要脸的贱丫头不光得了汪秀才青眼,居然还和林致远那小裘脸勾搭上了。”
丁氏咬牙切齿,扭着肥臀,回屋将这事儿告诉了裘老大。
裘老大听后眼珠子骨碌一转,道:“大郎他娘,这事儿俺们可得赶紧跟爹透个底儿。那贱丫头不守妇道,可莫把亲事给弄黄了。”
丁氏听了百般不愿,撅着嘴巴子道:“黄了才好。你忘了她是咋个害大郎的?俺大郎如今在那鸟不拉屎的地儿受罪,你咋一点气性也没得,裘长两个骚卵蛋好看哩。”
裘老大被婆娘骂了,嘿嘿地笑:“大郎兴许过个几年就回了。俺们还得给二郎三郎打算。裘化真那头千万不能轻易得罪。”
丁氏听了这话,到底没吭声。
想了想,亲自去把这事儿和裘老头说了。
裘老头自是吓得不轻,唯恐到手的荣华富贵飞了,想提点柳氏几句,又因柳氏心无城府,怕闹僵了到时得罪裘化真。
他这个孙女儿主意大得很,心肠又狠,自个在她面前早就没了脸面。
如今也只能让丁氏管好自己的嘴。
裘老头为着这事儿憋得整夜睡不着觉,精神头都差了一截。
裘化真自然不知那天和汪如笙说的话被丁氏听了去,还传到裘老头耳朵里。
她在家呆了几日,最后打算回镇上。
她将带回的现银都给了裘蕊儿,大概有一百来两,让她帮着给家里起栋房子。
如今她们姐妹几个都大了,裘秋生一回,屋里已然住不下。
特别是裘蕊儿,亭亭玉立的少女再和父亲一个屋子住,显然有些不成体统。
她还打算给裘馨儿请个女先生,那孩子聪明绝顶,是个读书的好料子,万不能耽误了。
后来裘蕊儿提出置几亩地,裘秋生和柳氏勤快惯了,一日也闲不住,在家坐着恐怕会养出病来。
裘化真虽然不太喜欢裘秋生,但他好歹是自己父亲,她便又给了裘蕊儿一张银票,让她去置办田地,多的再买几头耕牛,或自用或赁给村里人,随她安排。
裘蕊儿得了这么大的差使,打起十二分精神,丝毫不敢怠慢。
安排好家中事情,裘化真便回了镇上。
阿牛的手养得差不多了,再住医馆也是无益。
黄湘玉便带他搬回了一品豆花。
裘化真托沈思齐在镇上帮自己寻了一处宅子,花费裘银两百两。
因沈思齐找的宅子很大,院中种了许多花木,裘化真一人照料不来,又寻人牙子挑了两个手脚利落、会照料花木的丫头,如此才算安顿下来。
至此,林致远离开清风镇已有月余,其间并无一封来信。裘化真疑窦渐生。
同时,朱氏的人将清风镇掘地三尺,也未能找到林致远,无奈只能回京复命。
在一个天气晴好的日子,林致远回了清风镇。
临窗写字的裘化真眼前突然一暗,抬头,林致远正对着她笑,灿烂炫目,如一树繁花,衬得四周景物黯然失色:“化真,我回来了。”
第七十八章归来的少年
裘化真甜甜一笑,露出嘴角浅浅的梨涡:“你回了。”
一月不见,她比以前更好看了。
明眸雪肤,乌发如缎,看起来乖巧又漂亮,像东洋进贡的瓷娃娃。
这只瓷娃娃是只属于他林致远的。
他细细打量她,突然伸手捏了捏她脸颊的嫩肉,皱眉:“怎么瘦了?没好好吃饭?”
裘化真拍掉他的手,不满道:“这些日子你去了哪里,不是说只去几日吗?”
林致远微笑:“一些小事。不过已经解决了,你不必挂心。”
他这个人不简单,他说的小事肯定简单不到哪里去。
裘化真抿着粉嫩的唇,杏眼直勾勾地看着他,想听他继续往下讲。
她觉得,坦诚是伴侣之间最基本的信任。
可林致远却根本没有告诉她的打算。
他拉住她的手,转移话题:“化真,我很想你,这些日子你有没有想我。”
“想。”
裘化真老实地点头,神色却比刚才淡。
他对自己有所隐瞒。
她闷闷地想。
他说喜欢她,离不开她。
他们都是一样的人,结果他还是防着她。
他离开的这段日子,她冷静下来,重新审视了这段感情。
结果发现无数致命的问题。
她如今一只脚陷进去,却不知自己喜欢的人究竟是谁。
她将要面对的,是鲜花着锦还是火海刀山,她一无所知。
这让她有些难受……和迷惘。
于是,她决定,汪如笙的事暂不告诉他。
虽然有些赌气。
但他既然能隐瞒,自己为什么不能呢。
林致远没呆多久,饭未吃就匆匆离去,没有留下一句解释。
裘化真更加笃定自己的想法。
林致远不知晓裘化真百转千回的心思,他策马来到城东一间极不起眼的茶楼。
进到雅间,两个身如鬼魅的玄衣男子突然出现。
“少主。”
“那件事可打探出来了?”他问他们。
“回少主,已经有了眉目。”
其中一人恭敬行礼,将探来的情况细细报于林致远。
林致远慢慢听着,嘴角漾起温和的笑意,眸中却似寒霜笼罩。
两位暗卫背脊一寒。
京都盛传,林家男儿个个生得明月清风,手段却出名的狠辣。
这位流落在外的主子尚未回府,就将刁奴剥皮点了天灯。
如此看来,侯府的安宁日子恐怕要到头。
他们须得小心伺候着,才能保住性命。
林致远部署好接下来的事情,暗卫领命离去。
他临窗而坐,想起前世那些旧事,眸色浓深如墨。
上一世,他想正面和那人决一高下,一门心思扑在朝堂之上,结果忽视了朱氏,惨遭算计,导致功亏一篑。
朱氏是他继母,也是害死她娘亲的奸人。
他发誓定要将朱氏阖族连根拔起,包括朱相和朱贵妃,一个都不能放过。
眼下就有一个机会。
……
裘化真并未因林致远的归来乱了方寸。
她到了约定的时辰,便带上小丫鬟佳卉,留着另一个丫鬟看家,坐上雇来的马车往落叶村去。
车轮碾上凹凸不平的黄土路,整个马车因颠簸左右摇晃。
她的心也跟着微微摇晃。
突然,她觉得自己很了不起。
她没有像别的女孩那样,遇上一段感情,就迷失了自我,喜怒哀乐都跟着那个人走。
他不在的时候,她也做成了许多事情。
她设计了周小莹,安排好生意上的事。
在她的威慑下,裘家那些人,包括裘老头裘老太也不敢再找三房的麻烦。
若是没有汪如笙的糟心事情,简直再好也不过了。
“小姐,我们能不能买辆马车?总雇车也不是办法,家中又不是没钱。”
圆脸小丫鬟佳卉被马车颠得屁股疼,忍不住噘着嘴,和小姐商量。
佳卉无意中曾打开过裘化真收银子的木匣子,里头的银票将她狠狠震惊到了。
自己这位年轻的主子,其实是个财主呢。
裘化真喜爱她的天真活泼,便对她解释:“佳卉,并不是我吝啬,而是目前尚无必要。买了车就必须买马,一匹还不够至少要两匹。一年下来,马的嚼用、雇马夫的钱都可以再起一座小宅子了。你且算算,如此划算不划算。”
佳卉听了,皱着一张圆脸,掰着指头算了半天,都算不清。
她原在商户人家做过丫鬟,可惜没等到伺候的小姐学管家,她就被转卖给人牙子。
因此有很多东西她都不会。
好在她命好碰上了小姐。
小姐待人和气,从来不打骂她们。而且小姐很聪明,似乎什么都会,常手把手地教她算账。
但小姐的爹娘明明普通得很,小姐这些本事都是在哪里学的呢。
佳卉越想越奇怪,却不敢问出口。
因为小姐第一天就教过她,做丫鬟最重要的是谨言慎行。不该问的不问,不该想的不想。
她是个好丫鬟,小姐说的话每句她都记得哩。
到了裘家,裘化真和佳卉先去看新房建得如何。
因晌午日头毒,佳卉撑开纸伞,垫着脚尖替裘化真遮阳,生怕裘化真的脸晒黑了一点。
裘化真有些好笑。
裘蕊儿看到妹妹,立刻上前,拉她在大槐树下面坐。
“佳卉,你也来坐。”裘蕊儿指着剩下的那只石凳。
“不用了大小姐,奴婢去给小姐们拿茶来,大小姐坐吧。”
裘蕊儿拉她,平时活泼大方的佳卉躲闪着,屈膝离开。
裘蕊儿心里叹气。
都是一样的姑娘家,却分作三六九等。
化真还说等宅子起来了,帮家里也买个丫鬟。
幸亏自己和娘拒绝了。
光这样瞧着,她心里都有些过意不去,更别提那么些下人的规矩。
这样的福分,也只有化真能消受了。
裘化真知晓裘蕊儿的心思,但她没打算劝裘蕊儿。
各人有各人的生活方式,即便是自己的姐姐,她也不打算将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她。
裘蕊儿知足常乐,也是很好的。
“姐,钱够不够?花椒油刚结了两百两银子,缺银子就跟我讲。”
她方才看到,新起的宅院比她先前预想的大一些,从三进门变成五进门的。
她担心银子不够使。
裘蕊儿听了妹妹的话,咬着唇,似乎有些难言之隐。
裘化真奇怪地看着她,裘蕊儿突然说道:“化真,有件事情我要告诉你,你莫生气。”
“姐,你说吧,我不生气。”
裘蕊儿是什么样的人,没有人比裘化真更清楚。
就算真有什么事,也不可能是她故意为之。
自己怎会和她生气。
裘蕊儿便说道:“宅子原本是打算按你的吩咐,建成三进门的,我们一家住也尽够了。
后来爹不知怎么的,关起门来和娘商量,说宅子得做大些,到时爷奶和大伯他们也要搬进来住。
爹还说没有儿子孙女儿住新房,爹娘住旧屋的道理。这事儿传出去,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化真,你知道爹是个糊涂人,又一味的孝顺。娘耳根子软,什么都听爹的……”
裘蕊儿声音越说越小,裘化真默默听完,突然问道:“姐为何不给我捎信?”
裘蕊儿一脸歉疚:“化真,商量的时候爹娘瞒着我。昨天我被爹支走,大伯和大伯母替我盯了一天。等我回来地基已经垒好了。你知道,我也不能拆了重来。”
裘蕊儿顿时觉得自己没用极了。
妹妹将这件大事交给自己,自己却生生搞砸了。
这让她很是懊恼。
“化真,对不起。”
裘蕊儿说道。
裘化真握着她的手,笑着摇头:“这不是姐的错。宅子做大些也好,等娘添了弟弟妹妹,正好有屋子住。”
“化真,你的意思是——”裘蕊儿瞪大眼睛。
“谁说做得大了就该让给他们住?这是我们出的银子,让谁进来住,得由我们说了算。”裘化真认真地说道。
不到一个月,裘家这些人就故态复萌。
甚至包括远在镇上的裘老二夫妇,也惦记上了自家的宅子。
看来是之前对他们太过宽容,没能给他们留下半点教训。
裘化真觉得以后不能再手软了。
想到大郎和周小莹对自己的算计,她的心突然硬起来。
这时候,裘馨儿顶着片芭蕉叶子,哒哒哒地迈着小腿跑了过来,佳卉在后面跟着跑
裘馨儿一头扑进裘化真怀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像只软萌的小兔子。
裘化真笑了,牵着裘馨儿的手,一行人回了裘家老宅。
柳氏方才得知裘化真回了,此刻正在灶房做饭。
裘化真进了院子,站在灶房外,听着里面传来的噼啪声,表情有点冷。
裘蕊儿拉了拉她的手,她抬头,看见裘秋生出了上房,朝她这边走来。
“爹。”
她甜甜叫了声爹,露出整齐的糯米牙,看着十分可爱。
裘秋生似乎又看到了小时候的二闺女,那个时候他是最疼她的。
这个朴实的庄稼汉,粗糙的面上也有了笑容:“化真回了,你娘在里头给你做饭哩。要不要进去瞧瞧。”
“化真甭进来,里头净是油烟子,当心熏了衣裳哩。”
或是因为裘秋生回了,柳氏的声音透着股欢快,这是裘化真之前未曾听过的。
她默默叹口气。
这夫妻二人都是老实人,而且真心疼她。
尽管他们总做些糊涂事,屡屡让她心寒,她还是硬不起心肠。
裘老头似乎听到了动静,也从屋子里出来。
“化真这次回了就多住些日子,等过几日宅子起了,家里还要摆酒哩。你大伯一早把人都请好了。”
听到这里,裘化真忍不住笑了。
三房出钱起的宅子,却要裘老大出面请人。
他当着裘秋生的面,就这样说了出来。
他笃定她不会落他面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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