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如是

一恍而过，已临近年关，府里也要开始装点清理，在柔则的安排下，下人都一齐忙活起来。

        过几日上了玉牒的福晋、侧福晋都要进宫赴宴，宜修对吃人的深宫没什么留恋，是以本得了应允可以出府自由，但宜修又以天气越发寒冷至身子虚弱，继续对外宣称报病。

        这么一来宜修的院落无需大装点，只本着辞旧迎新，换了些摆件和装饰，洒扫了个干净彻底也就罢了。

        这等琐事剪秋和染冬两个沉稳能干的提前就看着底下的打扫了，所以这会无论外面如何热火喧天，这院子里倒是清静。

        宜修正清闲地练完字，伸手接过绣夏递来的几份东西，定睛一看是书信和一个带香气的木盒。

        书斋那边宜修一早就嘱咐过，让章茗有什么事写信递进来即可，反正苏培盛是知情人，此举也算不上什么私相授受，也能得知书斋的情况。

        这不，又逢章茗和香料店的都递了信儿进来，还有一盒新香。

        先看了章茗的，宜修略一翻写了快七八页纸，还真是没叫她失望。

        宜修一张张翻看。

        一张纸问宜修安好，一张纸问苏公公好，一张说宜修给的香常有人问起，两张纸说最近生意，三张纸说自己最近的感悟心得。

        看的宜修不由扶额，不愧是章茗，没叫她失望。

        无奈的叹了口气，宜修将章茗的信放在一边，看起香料店的来信。

        香料店来的不一样，只一张纸，宜修抖落开折叠过的纸张。

        上写，“新年将至，齐芳阁东家齐如是向您问安，昨日回京，听闻阁下有事相商，略做修整，今日特来信问询。”

        宜修手指轻轻捋过字体，原来是东家写的，她就说这回字迹跟上回的不一样。

        这字饶是宜修看了也要赞一句写得好！看着就让人心生舒朗，可见字如其人，那齐如是也是个风清月朗般的洒脱之人吧，这之前偶尔想起来的合作倒让宜修觉得越来越可行。

        暂且搁下不提，宜修揭开那盒新香，这回许是因寒冬，小陵容别出心裁，做了闻着甜蜜馥郁的桂香，仔细闻……

        “要叫奴婢说，倒是更像桂花糕的味道！”绘春正从厨房给宜修端来一碗甜汤，正揭开的香盒飘散出来的香味叫她问了个仔细，憨憨的笑道。

        是了，宜修也笑出来：“正是别出心裁，如你所说，就是有股子糕点香。”

        中和了桂花让人联想的深秋萧瑟感，反而暖洋洋的。

        燃了这香，顿时满室甜蜜馥郁，宜修又喝了甜汤，心下舒怀，只觉得许是个好结尾呢，来年也这么平平稳稳就好了。

        远的不提，眼下继续称病，过几日进宫赴宴是不用了，正好趁那时府里没什么人，出去跟齐如是谈谈合作的事。

        其实对于宜修来说不缺钱，但就是想找事做，本来也不是多么精通于香料，但这一世这么早就与安陵容有缘，就当是帮后者一把？

        那样一个小意瑟缩的小女子，若是有别的造化，来这深宫干什么呢？来了也只能像一只黄鹂一样供人取乐打压，若是在江南水乡，她这样的女子，绣工好，会调香，温柔体贴，就是心思敏感了些，到妙龄时怕是不乏人求娶。

        既然叫她提前遇上了，便不要叫她再来这一遭了，也算是全了上辈子自个也害过威逼过她。

        宜修收了思绪，拨了拨碗里喝剩的一点甜汤，心里不禁感伤，年关将近，要是她的弘晖还在，也能坐在这与她一同喝这汤，能唤她额娘，又能长大一岁了。

        悠长的叹了一口气，宜修略偏头望向窗外那棵树。

        已是深冬，叶子落了一地，每日有人清扫不见痕迹，只剩光秃秃的树干。

        联想起那日与齐月宾一起看向窗外时的嫩芽萌发，不由感慨，这万物都是有所循环吗？纵使开头时枝繁叶茂，也会落得这么个衰败凋零的模样。

        “主子看什么呢？”剪秋进来端走宜修面前的碗，笑着问。

        宜修不答，剪秋顺着自家主子的视线看出去，只道是那树引出了主子的愁丝感伤，宽慰道：“主子，即使如今这番光景，开春还是会长出来的。”

        是啊，谢了总会再长，宜修的眼里慢慢出现光彩。

        厚积薄发之下，来年还是会一树春光，那她如今一心向好，即使上辈子那样狼藉的结尾，也会在这一世有一个好的开始吧。

        终于到了宫宴的日子，柔则和胤禛带着还未周岁的弘昐，以及甘氏进宫去了。

        人一走绣夏就忙跑进来道：“主子主子！都走了！”

        宜修点头，问绣夏道：“月宾去不去？”

        绣夏摇头道：“奴婢方才去看了，说是昨天不小心着了风，有些咳嗽。”

        宜修闻言看着窗外白雪皑皑，噗嗤一声乐了出来，玩雪就玩雪了，还不小心着了风，摇头故作惋惜道：“那就罢了，今夜你们也与我一样孤身一人，外面想必也热闹的很，一起出去吧。”

        绣夏和绘春两人一听就兴高采烈去收拾了，剪秋拍了拍染冬的手，后者低下头微微一笑。

        宜修心知染冬并不喜或者说不适应人多热闹的地方，她一向出门不怎么带上她，但好歹是新年，怎么能把她一个人孤零零放在院子里。

        “好了，话不多说咱们快去吧，早些赶回来还能去陪着那贪玩鬼儿守岁。”宜修起身，想到齐月宾揶揄了一句。

        齐月宾那边打了个大大的喷嚏，看的吉祥直愣，她们家主子自打跟着宜主子久了，是越来越不顾及形象了。

        齐月宾却只叫吉祥快去准备着别发呆，照她的预料，她病了宜修姐姐会过来她这守岁，是以先把东西备好，什么吃食点心，炭火暖炉都弄上。

        好周到的叫姐姐不好开口揶揄她贪玩着了风寒，想着又阿秋一个大喷嚏。

        宜修这边换上一次的男装衣物，又披了一件白狐狸毛斗篷，至于四个丫头也就罢了，这次与那齐如是约在酒楼雅间，也不抛头露面的，只她自个男装示人便行。

        其实真说起来是宜修心知上次只带了两个去，这回四个丫头不够穿的，还不如让她们四个都女装示人算了。

        归置妥当马车便不急不缓的上路了。

        此时天还没黑，街上也没什么人，连摊子也没有。

        但宜修想想也是，这会子平常人家都在家中吃年夜饭呢，俗话说的好，团圆年团圆年。

        说到这也奇了，宜修前几日在信里本欲问今日行不行，想着怕那齐如是有家室或是有双亲，觉得自个行事欠妥，又添了一句改日也可。

        齐如是回信只说，孤舟漂泊无依，但凭阁下。

        宜修略叹息，不知又是怎样的人，有着怎样的过往，倒与她一般，无亲无故了。

        至酒楼，宜修等人下了马车，进了大厅掌柜的就满脸笑意迎了上来：“贵客总算来了，您楼上请。”

        宜修点头算是谢过掌柜的，环顾一圈发现楼里没人，貌似被包场了，心下咂舌，怎么感觉这齐如是财大气粗的倒也不是个普通香料店东家。

        倒不是说包一整个酒楼不可想象，只是她算是个陌生人，对方都愿意这么干，那确实是有钱啊，难道是什么不得了的人物？

        宜修抿了抿唇，但若真是多么不得了的人物，也不会愿意来跟自个这一窍不通的做什么生意吧？还愿意将小陵容捣鼓出来的东西收来放在店里卖。

        宜修心下存疑，往楼上走去。

        至楼梯口掌柜的便退到一旁去，吩咐伙计开始上菜。

        宜修走到正中的雅间门口，抬手敲了敲。

        “在下恭候多时，请。”这声音很好听，带着浅浅笑意，似清冽的寒冰撞击白瓷，又坠进浓茶里，不冰冷也不热切。

        宜修也弯唇一笑，示意剪秋四人先在外头等她。

        剪秋似是也些不放心，宜修对她宽慰一笑，又对还没走到掌柜的道：“劳烦您给我这几个丫头就在隔壁安排一桌吧，我想齐兄应当也不小气这一桌。”

        屋里传来低低的笑，掌柜的这才拱手，迎着剪秋几人去了隔壁。

        “放心吧，就在隔壁。”宜修低声对剪秋道，后者这才带着沉默不语的染冬和已经按捺不住的绣夏，绘春去了隔壁。

        宜修推门，翻下斗篷的帽子抖了抖落雪，才抬眼看向前方。

        窗户大开，那人穿着极浅的蓝色，一手束在身后，驻足在窗前看雪，不知怎么宜修就想起来她院子里那棵树，好像也是这么挺直着脊背。

        听到脚步声，齐如是缓缓转过身来，齐芳阁这位东家，是令宜修讶异的年轻模样，左不过二十五上下。

        他人如其声其字，俊朗外表，笑意清浅，柔和间带着寒风凌冽，漫天飞雪偶尔会被一阵风吹到他身上，洒脱的像是要裹挟着他融为这天地之间。

        “请坐。”齐如是开口，将宜修眼底惊艳消散，人也拉回凡间。

        见状，齐如是伸才手邀宜修落座。

        不过待宜修坐下，齐如是却关了宜修那方的半扇窗，又远远走到宜修正对面坐下。

        这么一来，两个人隔着一张不算小的桌子，宜修百思不得其解，约莫这齐如是不喜与人接触？

        齐如是笑了笑，也不说破，只道：“听说宜……东家，有笔生意要同我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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