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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继墨不绝


(一)

        我转向暮色四合的天边,紫色的霞光把山峦染得分外宁静,毫无战火侵袭的痕迹。

        “是。钜子他,确实有能力。”

        铁骕求衣猝然沉声道,两人并肩站在山风的涤荡中,望望黛色的山峦,在视线里层层叠叠,涌着墨家千年的尘下历史,风雨兼程而来。

        我转过脸去半抬头望着铁骕求衣刀刻似的模棱分明的唇角。想当初十杰还在在尚贤宫学习的时候,十杰中几人曾经与默苍离屡次比较兵法,历经了数不清多少次平胜局之外的几局,难能可贵地判出几盘平局。

        默苍离赢得很漂亮,可谓大获全胜。我围观几位师兄与默苍离的多次切磋中,只能说,伏线千里,能力更胜一筹。十杰中除却默苍离之外,铁骕求衣对兵法颇有特长,在应了众墨者的“联名上书”的十次切磋兵法中,默苍离对铁骕求衣九胜一平。于其中九局中,默苍离独到的“三段击”、“围点打援”,“坚壁清野”战术都把铁骕求衣的势力逼到了几经覆灭的地步。

        我每一局都不曾落下,甚至觉得默苍离和铁骕求衣平的那一局,是前者有意让给他的,或许顾念到铁骕求衣的年龄长默苍离一先。

        罢了,年纪轻轻,如此念旧不是好事。

        我劝自己的当下,突然想起心内疑虑来。

        “话说,你是缘何想到,钜子找过我了?”

        “因为,就算他不去找你,我也会设法见你。而你来了,就只能是他动作先我一著。”

        铁骕求衣一语,更显玄乎,我突然惊觉钜子反常的话语,一时心生恐惧,

        “到底何事?”

        只见铁骕求衣抬手示意,一前一后进到军帐。我走近议事台,只见内铺设在台案上的羊皮地图,用细笔触描绘出地理位置,我望一眼,大概是中苗边界的地图。再仔细打量之,注红的地点便是近日的战场点,满图斑斑驳驳,围绕着边界不休。

        “近日战端不止,大都是苗疆境内的大小部落掀波澜,本是纯属正常,但穷追不舍不是他们的作风,通常饮败几次就猝然收手……”

        我回身去望沙盘,殷红的旗子布满九脉峰边上的鞍坡,右坡战场是新辟的,作战前留下的部署痕迹尚存,急急中新添撤退路线。

        “风格大不相同,你新添的?”

        我抬颔示意,显然先前主事的将军没有跟踪撤退路线的习惯。

        “是,而且效果不差。”

        两种不同的标识掺杂,我于其中辨别事发前后标识已非易事,错综复杂的作战战略同时又不按常理出牌,不符合我对兵法战术的认知。

        我大吸一口气,直起身来,抱胸而立,蹙眉,

        “于右坡败北后,有大好的退居坐阵的位置,此处,却放过,转而驻扎在左坡上待命,此举诡异。”

        “我昨日刚经手,便觉察出问题。”

        “所以你也驻兵在下坡,反其道而行?”

        “是,在不明情况时,我不会贸然行事。”

        “如果对方不是什么用兵奇才,兵法奇诡,那么…你的直觉呢?”

        我大不安,心乱如麻。

        “我的直觉,倒像是另有目的,而如今我初步推测,他们的作战目的是……”

        我猛然抬头看悬挂着的地形图,突然惊觉,这副地图正巧是去见钜子时,他房内桌案上陈列之物。记忆一下子重合到一起,我心下一惊,何怨何德,这个目的是微渺的——碧落村。

        “这是我找你的理由。料想也应是钜子的理由。”

        (二)

        我从前就惊异地发现,自己天运不差,诸如办事从来不会找错人,常常遇到良善之人相助,买到最后一份豆花,在尚贤宫藏经阁如烟海的书卷中找资料从来没有吃过亏一样。当初一眼看中的碧落村,竟不曾想是战端缘由。

        我坐在山崖上,将不大不小的碧游村尽收入眼底,托腮想着小小村落有何可图。

        可想见,方才离开军帐时,铁骕求衣正色对我而言,

        “老九,细谨自当不必我多言,但晓一点。”

        我蹙眉想着,神情恍惚。直到远处突然惊现烟火,望方向,识得这是白日无迹的信号,指向又一个受到战火侵袭的方向,料想又会有被迫迁移的村庄。定下位置后深吸一口气,我起身掸落衣衫上的土灰。

        “罢了,开工了。”

        (三)

        “月黑风高,动作利索点,早些回来啊!”

        屋子里沉闷的声音。

        “哎!我知道喽!”马林朝屋子窗的方向用力挥了挥,也不顾屋内人是否看见了,就裹紧外袍拉着水车走出了院子。

        尚未正式入冬,天气正在一点点转凉,寒风丝毫没有体谅年过半百的老头的意思,一阵阵毫不停息地冲击着老□□的身躯。

        “咝……比往常真是冷上数十倍有余啊,诶……”

        马林吸啜鼻子,加快脚步。今日轮到他去运水供村子日需,家中没有年轻的后代,在血缘宗族观念浓厚的碧落村里,自然不会有人愿意帮他一同,原本一个来回就能成事,年老体衰的马□□愣是跑了三四个来回还不够日需水量,为了不落人口舌,就只好深夜加班。

        取水的溪水河流处很接近村子的坟场,□□着赶路。远远望着坟场,想着一旦两腿一伸就此长眠去了,到了下面,祖辈父辈将会如何嗔怪他,胡思乱想,不知不觉间走到了溪边。

        马林颤颤巍巍伸了伸略略冻僵的小腿,蹲下来把桶浸入到溪水里,正琢磨着什么时候重修一修祖坟,突然惊觉,胳膊碰到了一个硬物。

        “中了什么邪,都来触我的霉头。”

        原以为是石头,马林气愤把它推开,才突然发现不明物体很长,一直连到水下。

        马林已有些恐惧,使劲把物体拽出水面,突然就像是解开了某种禁制,一堆类似的物件一股脑涌了出来,堆满了水面,数量之巨,使得孱弱的溪流一时断流。

        马林被后劲冲击得不轻,蹒蹒跚珊爬起来只往溪面望了一眼,登时血液猛然涌上了头颅。他失声惊叫着,什么都顾不得了,疯了似的跑回村落,脑海是一个念头——

        一定要远离,身后占据了整个溪面的,森森白骨。

        (四)

        白日无迹调查到的村民数量众多,我给他们逐个结下能可记录行踪所到之处的术法。一方面这些村民刚失家园,正是惊弓之鸟,为了提防不被发现,前后费去好多时间和精力,回到碧落村的时候,已经天光迷蒙,凌晨破晓之时。

        我觉得自己着实命苦,忙了一天不得休息之外,顶着疲累的皮囊还要被迫听成亮亲自润色过的志怪奇谈。稍后还要给手下的门人讲述试用新药的事宜,另一方面还要□□调查村外战端不止的缘由,只是在脑内盘算一轮,我就倍感头晕。

        “…差不多就此打住,这种故事茶余饭后兴奋一下,率性便收吧。”

        打个哈欠,泪眼朦胧中朝成亮摆手示停。

        成亮那厮神情顿时忸怩,“那么,大夫给让我们去修坟吗?……”

        突兀的想法。

        我哑然失笑。

        “前几天可不是连着下了好几场大雨,把祖坟的坟头冲歪了,那个老头觉得不吉祥,非要去修。”

        老头?

        成亮观色坚定不矢,我半眯眼,眸子定定望着成亮。

        “就是祖坟啦,其实也没什么很大的事。”后者吹声口哨,故作轻松。

        对碧落村的人们来说,祖坟不是小事,有这种反应也属正常。修起来也不是什么大工程,随便派个人手脚利索的年轻人,不消半刻就能完成,但是……

        “你们是如何知道坟倒了这种事情的?”

        如果我没记错,我早就下令不许众人去无关地点走动,坟场距离村人们住的地方颇远,在地理位置上又接近村头的山上,如果只是倒了座坟,谁会在这种非常时刻第一时间知晓。

        “莫不是因为你方才讲述的故事?所以你从头,就打算我允声。”

        瘦骨清秀的男孩只不语。

        我叹声,料想这孩子背后压力不小。既已得知笞形纹不是传染病,安排修坟也无大碍。只是此时不思食粮难题,先行宗庙之事,难免讽刺。但到底是难逢的时机,亦可一探碧落村究竟。

        “我知晓了。老头子那里,就只消告诉他,不管要多少人,只管去处理。”

        我拍了拍成亮的肩膀,“且宽心。”

        成亮大松一口气,转身欲走。我突然我想起什么,猝然叫住他。

        “你要去隔离区是吧?正省了我一番事,帮我跑个腿,把我那些不成器的徒儿喊来。”

        成亮诺诺应声,回身偷着望了我一眼,低声嘀咕。

        我不用想也知道他在想什么。

        (五)

        我考虑片刻,还是决定捻了术法,敛起气息探头进房,小心翼翼望几眼,窥见默苍离没在休息,而是驾轻就熟地在桌案前翻着地图写字。

        铁骕求衣的忠告还压在心底,我想自己大概是脸色阴沉进书房,缓步走至紫藤书架前翻书。

        “那棵树,是什么?”

        默苍离搁下笔,微微抬颔示意窗外视线中极其抢眼的一颗巨树。

        我随手取开一本族谱翻开,头都没抬就知道默苍离指的是什么,“啊!那啊,是龙桃。”轻描淡写。

        “龙桃不是这样的。”

        “这我自然知晓,一颗古树,无可奇,村人说是龙桃就罢了。总不至于要人人饱读圣贤书,随意起名有何大碍?”

        我想起新药研发还需要打量参详医书,目光在书页上锁得死,字句在眼前扫过,手指捻着书页,难能察觉地轻微发颤。

        “敷衍。”

        默苍离的语气颇有几分命令的意味,不堪直视的深沉目光直直地盯着我,我寒噤。

        “祭坛。还是那句话,村人有祭祀的习俗,有何怪之。”

        “破绽重重,刻意掩饰也不见得高明。”

        目光移开,默苍离继续看着手边的手稿和地图。

        “笞痕症。村人不是称呼其,恶鬼痕,所以一直在用祭祀祈福。不过愿景。”

        “祭祀牺牲幼童吗?”一语见血。

        “你!”我抬头回身盯着默苍离,感觉自己头脑发热。

        “人口记录和族谱记载。”默苍离轻轻挑眉,举重若轻,“每年,都有一个家族的幼童从族谱上消失……”

        “医术落后,偏僻之地,每年都有幼童因病离世,不过巧合。”

        “我结合了每名幼童记载在族谱上的亡故时间差……正好三年,你说,会是巧合吗?”

        当初我来到碧落村,刚意识到碧落村祭祀之事时,挂怀颇久,方才理通村人们口中所谓“害了邪”的幼童是被祭祀而失去生命。然后才翻阅族谱佐证了这一想法。而钜子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从小小族谱中就发现了碧落村的诡秘祭祀。

        有这种能力,该说是幸事,还是不幸呢?

        我低头回望草药纲目,装聋作哑。

        “直到,这种消失愈加频繁,近几年到了一月一次的频率。”

        “医者仁心,悬壶济世,心病要治,人心迂腐难易。”

        我故意言尽在此,希望钜子立刻作罢。

        “如此简单吗?”

        轻叹一声,我感到默苍离的目光有意地盯着我的双瞳,一字一句地说,深渊古井似的双眸能将我吞没。

        “以你之言,你来接手碧落村,于我不足奇,你封锁村落,亦不足奇。但我奇怪,外来的你,何来的权威,涉手宗亲观念如此深重的碧落村。你真正的手段,值得我奇怪了吗?”

        我别开目光去,有意逃避默苍离目光里彻骨的寒凉。

        “…现在,疑点解决了。非是不易,而是不愿。你用村人迷信这一点,从精神上控制他们。这种手段,以前,现在,还有将来。”

        同样的话语。

        瞳孔里映出默苍离的身影,一时与铁骕求衣的身影重叠到一处。

        “看什么?”眸中人隐约轻笑。

        “无事。却是疲乏过度,眼晃了。”

        我咬牙故作冷静,深知心内聚沙崩盘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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