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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 迷茫


  容钰理清了心绪,便准备继续今晚的话题。

  深藏心底的、难以启齿的过往与愧疚,倘若今晚不一鼓作气说清楚,今后不知何时才有勇气再次提起。

  而且,有些话蹉跎过久,说出来时可能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掩饰真相、受尽益处后的忏悔,不过是自欺欺人,求得自己内心的安宁罢了。

  所以,悔过要及时……

  只是,既然她家夫君这会儿已经动怒了,那么,她自然也要兼顾一下他的情绪……

  容钰这样想着,柔声开口道:“北城,你不要气怒,是我从前眼光不好,觉得宁王是个好的……”

  “可惜那个时候我就像被下了降头一般,不仅觉得宁王好,还为了阿谀取悦宁王,诋毁中伤过你……”

  说到这里,容钰顿了顿,心虚地看了看邵北城。

  可惜,她压根儿就看不清邵北城的神情……

  为了阿谀取悦宁王,诋毁中伤过邵北城……

  这是她想出的说出心中愧悔的法子。

  她曾心悦宁王……

  她曾伤他英魂……

  重生一事难以启齿,但在上辈子,这两件事确有关联。

  随着述说,容钰久远的少女时的记忆逐渐鲜活起来:“如今回头再看,我也想不明白当年的自己怎么就魔怔了一般,满心满眼都只看得到宁王……”

  她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当年,糊涂的又何止我……”

  “你大概不晓得,那个时候京都城里有多少倾慕宁王的少女……”

  “宁王是皇子,等闲不易得见,那些女子为了见他一面,便常常整日地逡巡在国子监门口,待他下学时,胆大的便一拥而上、送礼递信,胆小的便扭扭捏捏、羞羞怯怯地用手帕团扇等半遮面,远远地望他几眼。”

  “宁王心里烦恶极了这些女子,可那些女子疯狂起来连他的马车都敢拦,以至于他后来不得不搭乘同窗的马车躲开她们。”

  “可即便这样,他也躲不开我……”

  “因为,他最常搭乘的正是我家兄长的马车……”

  那个时候,宁王和容府的公子交好,是因为她的兄长们,还是因为容滢呢?

  容钰愣了一瞬,继续道:“那些追逐宁王的女子时常同在国子监外逡巡,久而久之便互相熟悉起来,仿着才情闺秀们结诗社,这群花痴少女也结了个闺盟,她们起先只是一起分享宁王的逸事,后来一致觉得,似宁王那样谪仙般的人物,不应明珠蒙尘,她们要让世人都看到宁王的出类拔萃、不同凡响!”

  容钰说到这里,觉得有些好笑。

  前世今生,那些女子、那些傻事都是有的。

  “她们统一想法后,便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四处张贴、分发宁王画像,还请窘迫文人为宁王作马屁诗,还有……嗯,她们还在宁王的生辰日施粥行善,总之群策群力,干劲十足地给宁王刷存在感、好感度!”

  “至于我……虽然出不上什么力,但胜在每次募资时出手都很豪气,久而久之,在那闺盟里大小也算个人物……”

  “就是在那样的情况下……”

  曲折委婉地铺垫了这许久,重头戏终于要来了……

  容钰轻咳了一声,再次心虚地看了看邵北城,继续道:“闺盟里都是倾慕宁王的少女,聚在一起议论的自然多是宁王,可后来不知怎地,大家开始拿其他男子和宁王作比,起先自然是意在用他人的平庸衬托宁王的不俗,可比着比着,逐渐不对了……”

  “大概就像俗话说的,人比人、气死人,再好的人也经不起处处与人相较,后来,闺盟里的少女逐渐发现,从文才武略、性情胸怀来说,宁王其实都不算多么突出,而即便是他最出众的容貌……诚然,宁王年轻时生得极好,可就像牡丹固然是国色天香,红梅的冷艳、芙蕖的娉婷、茶花的雅致却也都不遑多让,世间繁花如许,试问哪一枝能真正做到独冠群芳?古往今来,世上有那么多出众的郎君,一个宁王又算什么呢?”

  “少女们认识到这一点以后,她们便渐渐地不再热衷于追逐宁王,大多数人的生活归于平静,也有少数转而追逐他人……我那个时候却没有想通这道理,依旧执着地追逐宁王,还因为闺盟人心离散而怨憎起那些被拿来与宁王作比的男子……”

  容钰鼓起勇气看向邵北城:“当时被拿来作比得最多的正是你!虽然那个时候你已经随着公公去了西南、不在京里,可每每人们议论起得意的高门贵公子,谁也不会漏掉你!”

  “新贵呢,显赫则显赫,到底欠缺底蕴,更不必提许多新贵上位的不堪……至于开国勋臣们,或没落、或不成器,家风清正且仍握有实权、屹立不倒的勋贵,除了你们邵家,本朝可还有第二家?”

  “宁王虽是天潢贵胄,可龙生九子、九子不同,也不是个个都……”

  “抛却家世,再看旁的,你又有哪一处不及宁王呢?”

  容钰的眼眸明亮极了:“北城,可惜那个时候我不认识你……”

  “我不认识你,旁人说你再好我都不信,人人都说你好,我便故意说你不好,那时候,我编排了很多无中生有、污蔑你的话……”

  她缓缓垂下眼眸:“如今想来,我觉得幼时对宁王的倾慕就像一场幻梦,我曾倾慕的宁王,不是宁王其人,而是我幻想出的人……”

  “那幻梦碎了便也碎了,从前追逐那幻梦时走过的弯路、摔过的跟头,我也都并不介怀,人生在世,若是每一步都缜密谋算、决不行差踏错,未免无趣……”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渐近哽咽:“我唯一介怀的,是在追逐那幻梦的过程中,无端中伤了你……”

  “你在边疆历练、守卫大周,我受着你和邵家的福泽,却不知感恩,做出那等不堪之事,我心底一直都觉得很愧疚!”

  邵北城不知所措地看着容钰。

  仅仅因为宁王的容貌,便魔怔地追逐宁王,还出资给宁王造势?!

  因为有人说他比宁王好,便无端编排、诋毁中伤他?!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他记忆里的容钰,是那个软糯可爱、吐口水泡泡的小娃娃,他认识的容钰,少年老成、大气端庄,平日里看着虽然娇纵懒散,可遇事的时候却有着不输军中男儿的坚韧和勇气。

  所以,容钰适才说的,那个无脑花痴是个什么情况?

  因为过于震惊,邵北城甚至不觉得气怒了。

  他突然又想到一件往事……

  他家夫人记事以后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年仅八岁,直勾勾地、怔愣地看着他,那眼神……

  邵北城心中一惊。

  不会,他家夫人骨子里真的是个花痴吧?

  所以,她相中了他,既不是他最初怀疑的家世门第,也不是他后来以为的才干人品,而从头到尾,都是靠着自己这张脸?

  邵北城活了三十余年,一辈子忠君爱国,一辈子刚直坚毅,一辈子孝老宠妻,一辈子规行矩步、从不迷茫,可在这不久就要四十不惑的年纪,他迷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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