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好吃与悲哀

“随缘菜单，趁热吃！”
  伙计放了一盘鱼在客人面前，让他瞬间张大了讲电话的嘴。
  “这是……东星斑？”
  小陈一听又差点昏倒，东星斑是好鱼没错，又好又贵的那种。问题是这凡间的东星斑，能跟仙界的炫星斑比吗？
  没看到那炫丽的色彩吗？
  但小陈知道，这家伙就是要抬杠，不论说什么都喜欢怼，不理他才是最好的选择。
  “你那么懂鱼，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小陈说完就走，完全不想招呼这样的客人。
  但那位客人却兴奋了！
  “喂喂？不好意思啊，我正在吃饭，吃东星斑！刚刚我们聊到哪儿了？”
  伊干差点被鱼骨头哽到，没想到这人连吃个鱼都想要跟电话里的人炫耀。
  只是，这样炫耀真的合适吗？
  就不怕生意谈崩了？
  “喂？喂？没事的杨先生，我可以边吃边跟你谈……喂？喂？”
  看吧，电话挂了。
  伊干虽然不是什么沟通高手，销售冠军，但是它对这样的聊天方式很熟悉，它的前主人，拿不出魔法实验的成果时，总会这样跟哥布林说话。
  似乎只有不断反对人、贬低人、否定人，才能显得自己有多么专业，多么高尚。
  只见他被挂了电话以后，又对着眼前的美食拍了好几张照片迫不及待地上传。一顿操作下来花了将近半小时，才终于吃上第一口鱼。
  食物都凉了。
  “啊！好吃！”
  滑嫩多汁的鱼肉轻轻一夹就起，放进口中轻轻一咬就完全化开，鲜甜的汁水立刻充满整个口腔，极大地满足食客的味蕾。
  还有人的虚荣心。
  尽管已经过去半小时，鱼肉已经凉了，但眼前的客人仍然吃得一脸享受，非常浮夸的享受。
  那个表情、那个动作，像个站在舞台上的明星一样，整个烧鱼摊都是他的观众。
  只是现在已经将近午夜1点，整个烧鱼摊就只有他和伊干两位客人。他的这场浮夸进食秀，似乎是对着伊干在演的。
  伊干穿着廉价的外套，瘦弱低头的样子看起来就像一个极度不自信的社恐，虽然没有明说，但客人的一举一动都在表示自己一切都比伊干更优雅。似乎连挑骨头，都挑得比伊干更高尚、更有品味。
  “如果他知道这条鱼是伊干拿来的，会有什么表情？”
  伙计小陈看着客人的表演，忍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客人轻蔑地瞥了小陈一眼。
  “哼！悲哀！”
  他悄悄地说了一句。
  “顾个摊位卖当个伙计有什么好开心的？每个月赚这几个钱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小人物的格局，真是让人感到悲哀。”
  客人心想。
  “什么样的人请什么样的伙计，这老板也是一个小人物。东星斑这么名贵的鱼竟然不大肆宣传，还价格随缘。根本不知道销售策略，不知道商业模式。如果交给我来搞，这一只东星斑可以赚回一台摊车的钱！这就是思维和格局！”
  客人一边吃着一边在脑袋里赚钱，完全忘了自己连70元的鱼都嫌贵。
  但是吃着吃着，他的眉头却皱了起来。
  “怎么骨头那么多？”
  只见他用餐的桌面上已经堆起了一小堆鱼刺，长的短的粗的细的，仿佛这条“东星斑”的每一条肌肉纤维都扎着好几根刺。
  而且他只吃了一半，还有半边的鱼肉没吃，鱼骨头没挑！
  “烦死了，那么多骨头，不吃了！”
  客人不耐烦了，双手放下了餐具，只靠残留在嘴巴的味道，去回味这条鱼的鲜美。
  突然想到端上桌时的那一阵惊艳……
  “这么好的鱼，不吃太可惜了。”
  想了想，客人又拿起了餐具继续吃。
  本着多吃一口就少亏一点的信念，客人开始耐下性子专心挑刺。
  手机不看了，嘴也安静了，脑袋里不再去想其他人的缺点，什么格局什么价格全部都不在意了，这一刻，他只是专心地挑着刺，吃着鱼。
  就这样挑着挑着，竟然把一整条鱼吃完了。
  “呼！”
  全身放松地叹了一口气，客人没想到这一餐竟然吃得那么辛苦。
  可是想起口中那个极致味道，他觉得一切都值得。
  或者说，正是因为这样细细挑刺的关系，他觉得这一条“东星斑”比过去吃过的更鲜美，吃起来更有成就感。
  此刻他才想起，已经十几分钟没有看手机。
  打开手机一看，里面却干干净净，没有新讯息、没有新留言、没有未接来电。
  连刚刚在社交软件上发的贴文，也没有任何人按赞或留言。
  他第一次感觉到，原来半夜一点钟的世界，竟然是如此地安静。
  知道今晚不必再回复任何讯息，身体立刻感觉到一股放松后的疲惫。
  他垮在椅子上，抬头望天，整个人突然就迷茫了。
  他是一个拼命赚钱的人，从中学毕业到现在年近30。
  成长的时候没人称赞他，念书的时候没人称赞他，当他19岁赚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10万，终于得到了全世界的称赞。
  从此以后，他就知道钱是好东西，也向着钱的方向追逐而去。他开始越赚越多，越赚越快，现在更是玩起了风险极高，但是收益也极高的投机项目。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全副身家已经赌进了投机项目中。
  这时候他才发现，他竟然除了钞票以外，什么都没有。
  现在却连钞票也成了投机项目，随时离他而去。
  于是，在他自己都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他冷静地疯了。
  他开始身兼多职，想尽一切办法搞钱。他要把那些曾经带给他成就感、安全感、荣耀感的钞票重新找回来，像在找寻自我一样。
  同时他也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开始找寻其他方法来填补他的成就感、安全感、荣誉感。
  于是就有了现在这个尖酸刻薄的他。
  “我到底在干什么？”
  在这个安静的夜晚，他问了自己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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