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3章春醪酒客楼孤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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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夜之下的玉京楼,飞檐斗拱,彩屏玉照,彻夜不息的灯火驱使人们通宵达旦地在此处宴饮作乐。
晏回独坐于房檐的最高处,怀里抱着一把二胡,随意地拉出一段叫不出名字的长调。
月光如水,照在他白皙却深刻的五官上。
那是一张几无瑕疵的脸,微阖的凤眼似乎凝视着虚空,于漫漫出神之际,眼尾随鸦羽一般的长睫上挑,而额部线条流畅地向下蜿蜒,挺拔的鼻梁下,泛红的薄唇轻抿,带着怅惘的神情中和了长眉压眼、斜飞入鬓的阴鸷,只显得几分凌厉,几分天真。
红衣的少年灿如烈日,心中却如野草一般荒芜。
风能吹动野草,却吹不散他心中的寂寞。
如果,他懂得何为寂寞。
层叠的瓦当之下,是交错的屋脊房梁,乐声、叫声与笑骂声交织成一副醉生梦死的图景。
已是三更天,玉京楼前的大街上,一个男人迈步走出。
那人身长九尺,因着酒意,脚步微有踉跄,神态中却难掩意气风发。
酒保在楼前道:“唐总管,小的送送您吧?”
那人却摇了摇手,笑道:“不用,回去好好伺候你们老板娘!”
酒保只有称是。
晏回翻身而下,自洞开的绮窗前掠过,一瞬出现在珠玉生辉的房中。
室内弥漫着一股荡人心神的荼蘼浓香,重重帘幕之后,只着素色褒衣的戚道雪披上一袭墨绿外袍。
那墨绿浓到了极致,上面覆盖着薄薄一层轻纱,光线氤氲之下,衬得描摹在衣袖边缘的沙棘果鲜红欲滴,大红腰封勾勒出一抹盈盈一握的线条,仿佛不堪摧折,显然刚经历过一场情/事。
晏回道:“他走了?”
戚道雪抱起搁在矮榻上的黑檀琵琶,信手拨了几下,漫声道:“说这些无意义的话做什么?能改变已发生的事实吗?”
“为什么?”
晏回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自己此刻的情绪,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戚道雪手指一顿,抬眼道:“你知道为什么。”
死的那几个巡城卫是唐家兄弟手下的人,要平这一桩事,只能找他们。不是唐英,便是唐林。
“我可以杀了他们……”晏回面无表情道,“杀了所有人。”
戚道雪无奈一笑,叹道:“小晏,别孩子气。”
晏回听不懂她对自己的评价,就像他不懂自己胸腔里那股将要薄发的情绪,名之愤怒。
若非知道她不会允许,他的刀绝不会让那个男人走出这座楼子。
“小晏,这个世上,不是所有事情都能靠杀戮解决的,你明白吗?”对他,戚道雪总是抱持着一份额外的耐心与温柔。
晏回无言。
这世上的仇深似海与情深不寿,不是只能以杀戮终结,真心,只能以真心来换,就像背叛,也该还之以背叛。
楼枕的信送到后,太一考虑到此行目的只为查探,而非直接修补天柱,决意仍由少数人前往赴约。
“我这位师叔性情不似常人,若去的人太多,恐会引起他的反感。”
慕容昙坐在椅子上道:“我跟你去。”
太一微一迟疑,云中月已道:“死亡之林毕竟危险,让小昙跟你去吧,也好有个照应。”
太一点点头,随即试探,道:“那君先生……”
君若邪抬眼道:“我就不去了。”
“死亡之林中的瘴气成分,经上次一行,我已了解,你们带上我新制的解毒丹药,进入时服下,应该便无大碍了。”
太一微笑道:“那便多谢先生了。”
“小事。”君若邪也笑,“何足挂齿呢?”
慕容昙看不下去他俩的虚与委蛇,一锤定音道:“既如此,便说定了。”
大家并不反驳,计划就此施行。
待所有人离去后,慕容昙盘桓一阵,想跟云中月告辞,却欲言又止。
“怎么了?”云中月难得见她这副神情,颇觉好笑,“有什么话不能与我直说么?”
慕容昙复又在椅子上坐下,斟酌片刻,方鼓起勇气道:“老师,我……”
听她支支吾吾把话说完,云中月一瞬失笑,道:“你想跟我借钱?”
慕容昙道:“那串珠子是佛子所赠,我用了十年了,突然没了,不太习惯。”
“去把它赎回来吧。”云中月道,“你这孩子,自己不说,我倒忘了,进入鬼市交易需要花钱,此事我也有责任,不算你借。”
慕容昙摩挲着衣料边缘的袖线,低声道:“多谢老师……”
驿馆后院,明怀瑾捧着脸道:“它什么时候才能化形啊?”
海棠花树下,一人一兔,正大眼瞪着小眼。
明怀璧挽了个剑花,将相思收回鞘中,走过来道:“也许是受伤太重,元气还没恢复吧。”
明怀瑾担忧道:“会吗?那老板不是骗我们的吧?”
明怀璧一口道:“他敢!”
太一道:“听你的语气,这是要去掀人家的摊子?”
“我可没这么说。”明怀璧矢口否认。
明怀瑾在一边逗兔子,明怀璧与太一并坐在旁边的长凳上,终于开口打听了。
“你跟那姓秦的……最近怎么回事啊?”
太一纠正道:“什么姓秦的,人家姑娘有名字。”
明怀璧道:“她真是姑娘?”
话虽这么说,他语气里却没多少惊讶。
实在是秦羽的伪装太过拙劣,言行举止毫无掩饰,若非身上戴着的那块魅的内丹,她可能连明怀瑾都骗不过。
“霸道山庄并无姓秦的女公子。”明怀璧提醒道,“她来历不明,又一路跟着我们,到底什么意思?”
太一皱眉道:“我能确定的是,她不是魔族。”
明怀璧道:“那就行。”
正说话间,忽见慕容昙与君若邪并行而来,明怀璧冷哼一声,转过脸去,并不想看这碍眼的一幕。
明怀瑾默默地站起来,并未凑前去搭话。
君若邪见到三人后,笑问道:“嗯?怎么只有你们,羽姑娘呢?”
太一像被抓住了尾巴的刺猬,一瞬又掩饰下去,道:“她不在这,许是……有自己的事吧。”
这一句“羽姑娘”来得好轻易,好自然啊,他果然早就知道了。
君若邪也不追问,走到庭院里那株海棠花树下的石桌前,撩袍坐下。
“你不是说有事找我吗?”慕容昙疑惑道。
君若邪握着绣扇,闲闲敲打腰后。
慕容昙在他对面坐下,却听太一说道:“之前曾听先生提起过,你虽不好饮酒,却擅长酿酒,是吗?”
君若邪道:“在下涉猎颇多,于杜康之道上,不过略有些心得罢了。”
慕容昙想到那日他在买卖居内说自己略通医蛊之术,结果出手便是令人闻之色变的毒虫,此时这句“略有些心得”,怕没有他形容得那么不值一哂。
“我那位师叔不仅个性古怪,喜欢独处,还是个千杯不醉的人物。”太一道,“我想……与他交涉,我们或可投其所好。”
慕容昙迟疑道:“你的意思是……?”
君若邪装模作样道:“我出钱又出力,还要被人惦记东西,这算盘未免打得太精了吧?”
太一柔中带刺,道:“能者多劳嘛。”
“好吧。”君若邪眼神甚是委屈,好似无奈妥协,“看在这个机会来之不易的份上,我就再吃一次亏。”
有了他的这份承诺后,太一转而叮嘱慕容昙:“届时我与楼枕周旋,你自己见机行事。”
“嗯。”慕容昙点头道,“我知道。”
这一日,没了牧风策率领幽都守备军阻拦,慕容昙与太一两人服下丹药,很顺利就进入了死亡之林,沿溟河往西南而行,彼此以星盘辨认方向。
但此地的地气似乎出了问题,行过十里后,越往南行,林中越显衰败,青雾弥漫之间,星盘指针的准确度也越令人起疑。
一片令人窒息的静寂中,隐约传来丝丝缕缕的幽婉之声,如泣如诉,袅袅不绝。
慕容昙一瞬失神,幸而她曾跟云中月修习音律之术,知晓其中门道,摸了摸腰间系的那管翠色长笛,与太一相携朝乐声的来处行去。
不知走了多久,重重迷雾之后,终于现出一丝光芒。
只见松林掩映间,溟河像一条银色带子一样横在山峦前方,直延伸到视线尽头去,几处被篱笆围起来的茅草房,便静静坐落于蓊郁的竹丛边上。
泛黄的篱笆周围爬满了无名的白色野花,花瓣衔着露珠,将这村舍点缀得生机盎然,十分秀丽。
箫声,便是自这里传来。
慕容昙与太一遥望之下,知道是楼枕无疑了。
两人走上前去,在屋舍十步之外停步。
太一拱手行礼道:“多谢楼相引路。”
风掠过松林翠竹,带起一阵阵的沙沙声。
楼枕独坐茅草亭中,双目微闭,箫声于嶙峋山峦间流转,呜咽凄婉,到最后几缕声调时,好似一人微微叹息,已把阑干拍遍,仍道不尽万般离恨,百种闲愁。
正当太一以为他不会回应自己时,乍然春冰碎玉,玉盘珠泻还停,一道略显低沉的声音响起:
“多年不见,我的好师侄,你连唤一声师叔,也不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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