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6章君若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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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昙虽被拎住后心,但心神已复,察觉这人似存善意,一派君子之风,便没挣扎,只琢磨起他的身手。
如此繁复灵活的指法,又有这样的臂力,会是谁呢?她下意识在脑中回想成名已久的武林名宿,却想不起一鳞半爪,只是徒做无用功。
过得不久,那人停住脚步,将慕容昙放在一株花树之下。
“多谢。”
慕容昙盘膝而坐,抬眸看去,见“救命恩人”身背一把七弦古琴,大约二十五六年纪,一袭紫袍,腰束犀带,眉目极清俊温雅,周身都散发出一股矜贵的书生气质,全然不似习有高明武学的模样,不由为之一怔。
“举手之劳罢了,不必挂怀。”他淡然一笑,“在下卧龙谷之主君若邪,敢问姑娘芳名?”
慕容昙见他举止有礼,神态自若,嘴角微微牵起,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模样,料想此人必定不是凡俗之辈,报了名字。
君若邪笑道:“慕容姑娘。”
还未及慕容昙接话,他便自顾自地琢磨道:“‘昙’是佛前有花,名优昙华的‘昙’吗?一千年出芽,一千年生苞,一千年开花,虽说至纯至美,但弹指即谢,刹那芳华,寓意可不算圆满。”
慕容昙诧异地看他一眼,似是没想到他这种气度优雅的儒士竟会对佛家经典信手拈来,只道:“你说得不错,但我的名字……另有由来。”
不愿就此事多说,她转移话题道:“那群人应该还在四处搜寻我的踪迹,不会轻易放弃,你走罢,我不能拖累你。”
君若邪笑道:“我一介文生,虽不擅武学,但还会几招保命的术法。既能保命,保得住自己的,自然也保得住你的。方才我已用术法聚起一个结界,外人绝难找到这里,不必担心。”
话说到这个份上,慕容昙也不好过分推辞,道了谢,盘膝坐下来,运使般若无相圣功,闭目调息。
君若邪也将银绣铁骨扇别在腰间,取下背负的七弦琴,横卧于膝。
此琴通体乌黑,线条温润流畅,只在尾部镌刻了一个细细的小字。
是个“遇”字。
只见君若邪抬手拂弦,一阵平和悠然的琴音自指间流泻出来,汇聚成曲。
不知不觉间,慕容昙意随韵走,渐渐被它影响了真气运行,只觉全身都流淌着一股暖流,整个人仿佛沐浴在春风之中。
一曲抚完,君若邪把手压在弦上,见慕容昙闭目端坐,呼吸均匀,似是已陷入了轻浅的睡眠,垂下眼帘。
韩盛等人不甘心就这样放过慕容昙,一直在附近搜寻。
秦羽也不敢放弃,他们去哪他就跟到哪,预备一找到人就大声示警。
正当他们在原地打转、搜索无门之时,却见一道人影主动现身,顿时大喜。
“在那儿!”
“那小白脸自投罗网来了!”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河畔树林之中,君若邪负手而来,不知怎地,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在这样的夜色中,显得尤为生动,如鬼似妖。
“韩大公子,在下最后一次问你……”
银绣铁骨扇的扇柄轻敲掌心,君若邪嘴角浮起一抹奇异的笑意,迟钝如秦羽,也感觉到这位端方君子不复方才的内敛沉潜。
他踏出的每一步,每个动作,包括眼角眉梢的神态,都散发出一股张扬邪肆的气息,似一口裹在丝缎里的带血的刀刃,看似无害,实则锋利而危险。
韩盛跌退半步,茫然四顾,周围似乎连风声都变了,空气也稀薄起来。
“什、什么?”
君若邪微笑道:“一定……要把头拧下来吗?”
约摸半个时辰过去,慕容昙悠悠醒转,只觉挟着花香的清风拂面而过,灵台一阵澄明。
君若邪静坐对面,膝上横着一把七弦琴,见她睁眼,柔声笑道:“姑娘醒了?”
慕容昙“嗯”了一声,心中浮起一层淡淡的怪异之感。
她已经很久没有在外人面前如此放松,不,用“放松”二字都显得轻了,这种程度应该说“松懈”。
那双灼灼星目仿佛能够看透人心,慕容昙疑虑才上眉头,君若邪便适时开口:“在下于岐黄、五音之术上多所涉猎,方才这一曲清平调,是我融合了黄帝内经中灵枢篇与素问篇的调理之法所奏,对习武之人梳理自身经脉大有臂助。姑娘一试之后,感觉如何?”
慕容昙想说什么,却皱了眉头。
般若无相心诀在她体内自动运转,旁人或能察觉到眼前之人不对劲,但她却能精准判断出他哪里不对劲。
“你身上有魔气。”她状似平淡地开口。
君若邪一愣,对上慕容昙的目光,一派疑惑之色,说道:“魔气?好端端的,我身上怎会有魔气?方才……”
“方才没有,现在有了。”慕容昙静静看着他,目光仿佛无波无澜的寒潭,“这半个时辰,你干什么去了?”
左手于身侧轻抬,指掌微屈,摆出蓄力的架势,君若邪哪会看不出她这个动作的意思,张了张口,道:“我……”
慕容昙右手在地上一撑,身子横空纵起,左手三指弯曲,两指舒展,直往他额心印堂穴点去。
君若邪毫不闪避,任由疾风扑面,甚至阖上了那双琥珀色的眸子,竟是一副闭目就死的姿态。
玉白指尖停在距他额心咫尺之外的半空,慕容昙内劲隐而不吐,冷冷说道:“你不躲?”
这一路破魔指乃千年前佛门的圣尊者摩诃迦叶所创,劲道刚猛,专克魔族。她只要将这一指送出去,眼前人立时便有催颅破脑之祸。
君若邪叹了口气,苦笑道:“我若能躲,自然会躲。”
慕容昙漠然视之,道:“两种可能,你有足够的能力自保,甚至反制,或者此地尚有其他高手,你……”
君若邪却放低语调,柔声道:“你不会杀我的,若你真要杀我,我又怎会不让你如愿呢?”
“你!”慕容昙蓦然撞进君若邪微动的目光,霎时心惊肉跳,转过身去,不敢与之对视,“你也太轻贱自己的性命……我不招惹你,你也别招惹我,咱们各走各路,我不问你就是了!”
若说世间有任何能令慕容昙避之不及的东西,这“情爱”二字当在首位。
因此方才君若邪眼底那一泓秋水,实在令人心颤。
“你不问我,我却要问你。”君若邪微微一笑,目中似漾起阵阵涟漪,“世界之大,难道竟无一个不是魔族,却身带魔气的人吗?”
慕容昙一怔,当然有,就是她自己,当下沉默不语,心想:“人人都有难言之隐,我又何必非得去戳人家的痛处呢?”微叹了口气。
此时晨光熹微,天际已泛起鱼肚白。
两人总不好一直在这林子里待下去,慕容昙遂生分手之意,原以为君若邪会出言挽留,没想到他答应得倒干脆,只在临别时道:“忘了告诉姑娘,在下有个名号‘蒹葭秋雪’,若姑娘不弃,下次再遇,愿为姑娘一奏蒹葭之曲。”
慕容昙想说大可不必,又怕伤了他面子,只得敷衍道:“阁下琴艺高超,若有机会再聆雅音,是慕容之幸。”
心中想的却是:“以后不必再遇了,我有我的事要做,你也自去寻你的知音罢……”
两人便即分手,慕容昙径自出了林子,折而向东,往城中繁华处行去。
舞阳城中宝马香车,雕梁画栋。
月波楼前,秦羽浑浑噩噩地站在人群中,听众人杂七杂八地议论,身躯僵硬如死。
原来一大清早,月波楼的伙计欲开店营业,出门采买时,发现大门口放了两只半人高的瓦瓮,瓮中整整齐齐地码了肉片,心下惊喜,以为有便宜可占,高高兴兴地叫了人来抬。
哪知大厨做菜时察觉到不对,这才发现,整整两瓮的肉片俱是人肉。
观其肉路纹理,薄如蝉翼,还是在人清醒时,活生生地片下来的。
楼中食客听闻此事,呕吐不止,聚集在门口,揪着掌柜讨要说法。
掌柜受此无妄之灾,哪里分辩得清楚?无端受了好几下掌掴。
秦羽耳听众人议论,浑身发冷,颤抖不止,好不容易强迫自己转身,肩膀却忽地撞上一人。
“失礼了。”太一向他致意。
秦羽仿若未闻,太一心中好奇,问道:“兄台怎么了,可有什么地方是在下帮得上忙的吗?”
秦羽抬眼看他,倏而低下头去,道:“我没事。”
太一道:“但你的神情,不像没事。”
秦羽忽地崩溃,尖叫道:“说了我没事!听不懂人话吗?”
说罢捂脸而去。
他一口气跑出老远,才在人烟稀少的巷子里停下来,纵声大哭。
哭过之后,察觉腹中饥肠辘辘,这才想起自己从昨夜至今都未进食。
附近的早点铺子已经支起,他不知道的是,自己的钱袋已在方才的人群中被扒手摸了去。
等他点好东西,欲会账时,才发现怎么也掏不出钱来。
馄饨店的老丈见状,说什么也不肯赊给他,正在拉扯之时,一锭银两放在了老丈摊位上。
太一道:“店家,这位小兄弟点的东西,都上了吧。”
秦羽怔然望着他,心想:“这是要为自己会账的意思么?”
老丈惊喜不已,连连答应。
两人在路边的桌椅上落座,眼前不一会儿便摆好了一壶茶,一碗馄饨,及几样小菜点心。
秦羽见馄饨只有一碗,嗫嚅道:“你……你不吃么?”
太一笑着摇头,道:“你吃吧。”
秦羽承受不住食物的诱惑,狼吞虎咽起来。
他以往锦衣玉食惯了,哪里看得上这样的粗陋之物?但经历昨夜一场巨变,饿得久了,吃得也格外香甜。
附近有人正讨论月波楼的怪事,说护城河边飘现许多白骨,当真是剔得干干净净,半点肉渣都不剩。
只是除了身躯,不见头颅,一时还查不出死者身份。
秦羽立时反胃,俯身呕了起来。
太一轻拍他肩背,沉思不语。
秦羽抹了抹眼泪,勉强道:“多谢……”
太一不欲强人所难,道:“还吃么?”
秦羽委屈摇头,干巴巴道:“不吃了。”
“你为什么待我这样好?”
他泪眼婆娑地望向太一,看着十分可怜。
太一颇觉好笑,说道:“人在江湖,总有遇到难处的时候,我不过随手相助,值得兄台这样感动么?”
秦羽抽噎道:“从来没有外人待我这样好,你是第一个。”末了又道,“就算有,他们也是感觉有利可图。”
太一无奈道:“小兄弟,你怎么跟个姑娘似的,动不动就哭啊?”
秦羽几乎要跳起来了,急道:“你怎么骂人呢?谁是姑娘?!我明明是男儿身!”
太一不过随口一说,见他反应如此激烈,只得道:“是我失言了,抱歉。”
为了证明自己的男子气概,秦羽竟擦干泪痕,学着江湖规矩,要跟太一结为兰帖兄弟。
太一惊道:“你认真的么?”
秦羽信誓旦旦道:“当然。”
太一提醒道:“换帖可不是小事。”
秦羽当即命老丈再上一碗馄饨,与自己没吃完的那碗放在一起,摆上竹筷,口中念念有词:
“皇天在上,厚土为证,为答谢今日一饭之恩,我与这位……”他卡了一下,转头问,“你叫什么名字?”
太一憋住笑,道:“在下复姓鬼谷,名太一。”
秦羽握拳道:“今日我与鬼谷太一结为异性兄弟!今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生死与共,绝不言弃!”
“好!”太一也被他激起了豪情,“今日我便跟你结为异性兄弟——”
秦羽哼了一声,吸吸鼻子,嗡里嗡气道:“等着吧,将来我送你一屋子的金玉珠宝……”恨恨用竹筷戳碗,不服输道,“把整个舞阳城的馄饨铺子都买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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