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章

吴生感觉到了颤动，他握着电话一低头就看见身下的树干像是突然活了过来，扭曲着搅动着所有的树枝瞬间扭动在一起。

        “这是什么鬼东西……”

        他迅速放开树干，企图从树上跳下去，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大树疯狂旋转，如同快速运转的龙卷风，瞬间就把他吞没。

        吴生只来得及闭上眼抱紧了自己的脑袋，那一刻，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想到那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半镜，他死死捏着手机，忍着浑身撕裂的疼痛说道“半镜，不要过来……”

        几秒过后，那高速旋转的东西停止了，然后他闻到了一股令人作恶的腐烂味道。

        吴生艰难地撑开眼，却一片黑暗，什么都无法看清。

        然后那像是被甩脱机的脑袋，终于找回了一丝神智。

        他也感觉到了不对，动了动身子，发现双手双脚被冰冷的东西束缚着，而且随着他的动作，他的身子一阵摇摇晃晃，伴随而来是浑身上下传来的剧烈疼痛。

        当视线终于适应了黑暗，借着也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微光终于看清了最近的地方，

        然后，他看到了一个□□枯树枝包裹的黑色蚕蛹，离地地面几厘米的地方露出了一颗黑色的球状东西，

        吴生瞳孔一缩，他惊愕地发现那被倒挂的竟然是一个人头。

        一滴滴的血滑过那人的嘴唇鼻尖额头，最终落入了漆黑的土地上，在头顶下方汇成了是一滩滩猩红的鲜血。

        寸草不生的地方，土地就像是浸泡了太多人血，已经红得发黑。

        吴生咬了咬牙，借着身子晃荡，他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然而入眼所处都是密密麻麻的蚕蛹，一眼看去竟然无法看到尽头。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这些东西简直违背他二十多年来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培养的三观。

        吴生喘着粗气，这惊悚的一幕让缓过神来的他想起了一道菜。

        鲍鱼的顶级吃法——滴水观音。

        三天分别把鸡鸭鸽子倒吊在锅盖上，通过加绒让蒸汽凝聚于顶部，将鸡鸭鸽子的精华全部逼出体外，滴在地下的鲍鱼上面，让鲍鱼吸收。

        吴生奋力动了动，终于确定了自己也成为了蚕蛹的一员，成为了做滴水观音的食材！

        如今双手双脚都不能动弹丝毫，如果只是依靠他自己没有任何逃生的可能！

        甚至连发出声音找找有没有还没死的人都做不到。

        杀人不过头点地。

        可是现在却有人用这种残忍的手法一点点折磨人？

        吴生闭上了眼。

        或许不是人？

        心中那个一直不屑一顾的想法在此刻已经迅速的占据了上风。

        从自己藏身的大树会动开始，到现在为止不过一两分钟的时间，他没有见到任何人就莫名其妙地被挂成了蚕蛹。

        他开始努力地回想半镜说过的‘疯言疯语’。

        ‘布阵之人已有所查，如若换作是我，便会用我所能催动阵法快速成型，达成目的’

        ‘催动阵法，需要极大的木灵，如果没有特殊的灵灌注，只有你们人类的血肉之躯铸之’

        她还说过，要死很多人。

        这一瞬间，吴生只觉得醍醐灌顶！如果他没有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附身的话，如果他的感知的一切是真实的，那么半镜从头到尾都没有对他撒谎。

        她甚至每一次都说的是实话。

        而他却当笑话一样在听。

        原来小丑竟然是他自己。

        他甚至想起半镜形容他时用的那句“尺泽之鲵”。

        原来……他真的是一个水洼里的从来没有见过大海却说大海不存在的鱼？

        吴生只觉得无语，

        思量了半天，他想自己也不算尺泽之鲵吧，毕竟自己最后还是相信了她的话，来这里蹲点了，虽然蹲点的结果是把自己也蹲了进来。

        他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还好，值得欣慰的是半镜没有来，否则以她那娇贵的脾气，怎么可能受得了被人当做食材一样的倒挂起来。

        太不体面了。

        然后，他刚想到这里，一阵滚烫的灼烧之感猛地蹿入四肢百骸，若不是嘴巴被封住，他想自己可能会发出丢人的惨叫。

        紧接着便是一阵蓝光亮起。

        刺得他闭了闭眼，待到再次睁开时，他首先闻到了一股淡淡的似有若无的冷香。

        蓦地。

        他睁大了眼，以为自己眼花了。

        只见一颗硕大的珍珠出现在他的视线里，然后是素色的裙摆，在往上是纤细得感觉一只手就能握住的腰肢……

        真的是半镜！

        她怎么来了？

        不是，她怎么来的？

        说不出来话，吴生只能瞪大了眼，忍着痛努力摆动身子。

        半镜像是根本没有看到他似的，吴生看着那颗白生生的珍珠晃动着走开了。

        企图吸引注意力的吴生“……”

        看着滚着金边的素白裙裙摆飞扬着越走越远。

        然后约莫几分钟后。

        白生生的珍珠又出现在了眼前。

        吴生听到了半镜的声音。

        “三生倒花？倒是第一次见。”

        这声音对于此刻的吴生来说，无疑是大珠小珠落玉盘，冰冰凉凉的格外悦耳动听。

        以至于他更加用力的摆动身子。

        希望她能看见自己。

        直到吴生头眼昏花得失去了力气。

        那双缀着明晃晃金灿灿的珍珠鞋终于停在了他的面前，然后层层叠叠堆砌的轻纱裙摆被拉高。

        那抹冷香更清晰了。

        这让吴生脑袋有了一丝清明，他睁大眼睛对上了那双熟悉的寒眸。

        半镜偏头，平平无奇地打了个招呼“小衙役。”

        吴生有气无力地摆动了一下身子，算是回应。

        “这样子倒是挺别致”

        “……”

        “想下来吗？”

        一听这话，吴生用力眨眼。

        然后，吴生只感觉一阵水蓝色的光如同波纹一般荡开，禁锢着他身体的东西一松，他直挺挺地掉到了地上。

        摔得眼冒金星的吴生看见半镜站起了身，也来不及休息，捂着胸口狼狈地也站了起来。

        看着面对对这诡异的场景，再看看一脸闲情逸致的半镜，要不是浑身疼得他连话都说不出来，此刻他是真的有好多话想问她。

        “跟紧我，如果跟掉了，你就只有死了！”半镜扔下这句话，转身便走。

        吴生点了点头，忍着剧痛紧紧跟在半镜的身后。

        半镜伸手随意地折了根枯树枝，戳了戳人蛹的脑袋，然后又继续朝前走。

        这个地方没有一丝风，氤氲着一种淡淡的像是鬼火一样的荧光。

        旁边倒挂的人蛹错落交杂地倒挂着，空间里是也是一种掺杂着血液的腐臭味，吴生走得很小心，生怕那邪恶诡异的枯树枝又活了过来。

        半镜的步伐很奇怪，吴生眼睁睁地看着她直直地朝一颗挂着人蛹的树走去。

        “半镜，小……”

        话还没说完，半镜豪无阻拦地穿过了枯树，那枯树仿佛只是能看见却根本不存在一般。

        眼看那抹素白要被这里缭绕的黑雾吞噬，吴生咬了咬牙，也依样画葫芦地朝枯树走去。

        结果竟然也豪无阻拦地从树干里穿过。

        “半镜……咳……这里为什么这么古怪，那树明明看起来是真的啊！我们……咳，怎么能穿过去的？”

        “……”

        路过第一个人蛹时，吴生下意识地低下头想看看对方是否还活着。

        然后，当他看清的那一瞬间，只觉得浑身汗毛倒竖。

        这个被倒着的人蛹，鲜血在那一张张苍白的脸上逶迤，然而以这样倒挂的甚至是折磨的姿势，这些人脸上却不见丝毫的痛苦难受，他们反而眼角弯弯，似乎是在享受良辰美景享受幸福快乐的笑。

        在这样的场景下，这一抹笑，诡异得让人毛骨悚然。

        直到路过第三个人蛹时，吴生终于忍不住地开口问道“半镜，你看到没，这些人在笑？”

        “嗯。”

        “这样被捆着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

        见半镜没回答，“这些人应该就是今天失踪的人……”吴生一脸复杂地看着这些被倒吊的人，语气有些艰难地问道：“他们……他们还活着吗？”

        “……”

        吴生紧走几步跟在她的身边“半镜，能不能告诉我，他们还活着吗？”

        “还有约莫两三人活着。”

        “……”吴生他看向半镜，后者的侧脸浸在幽蓝色的光线里，显得格外的苍白冷漠。

        整个空间里格外的安静，没有任何风吹草动。

        那些倒挂的人蛹就像一具具千年干尸，临死前被人做成了诡异微笑的样子，被挂在枯树枝上成为了标本。

        吴生紧紧跟在半镜后面，照着她的步子，用奇怪的步伐继续向前走。

        有些地方明明是空地，可是她却绕着走，有些地方明明看起来挂着人蛹，她却直直朝前豪不避让。

        “你进来的时候是什么时辰？”

        “11点35分，怎么了？”

        半镜问完，又不说话了。

        “半镜，能不能稍稍告诉我一下？你什么都不说，我又不能帮上忙。”

        吴生一边说着，一边快速地弯腰伸手去探人蛹的鼻息。

        如果还有人活着，那就尽量带出去吧！

        这种职业习惯也让吴生本人觉得牙痒痒，可惜就是控制不住。

        “不用”

        “但是我想知道啊，我现在一头雾水。”这种对现在局面一无所知，甚至完全超出了认知的感觉是很糟糕的，就连你认为那个熟悉的人也变成了全然陌生的样子。

        “还有一刻钟的时间，这个阵法就要启动，到时候方向急速变动，生门不停变换，你就永远出不去。”

        吴生探人蛹鼻息的动作一顿，“什么阵法？”

        阵法这两个字，吴生已经不是第一次从半镜嘴里听到了，这些在玄幻小说里才有的东西，竟然是真实存在的？

        “七杀锁魂阵”

        “这是……什么？”吴生艰难地问道。

        “克我者官鬼,阴见阴为偏，日干五行中七煞又名偏宫，七杀锁魂阵为七煞锁魂阵演化，聚齐七七四十九条旺木的冤魂戾气冲破阵法，打破先天阵法中的五行平衡。”

        “……竟然要用四十九条人命来破一个什么鬼阵法，那些人是疯了吗？”

        瞥了一眼吴生，半镜淡淡说道：“灭族夺宝之事，你们人族干得并不少。”

        吴生张了张嘴，他不得不承认半镜说的很对，他沉默地看着半镜拿着棍子戳人，突然想起了他一个他一直忽略的问题。

        “半镜，所以你不是说阵法马上要启动了吗，阵法启动之后会有什么后果？”

        “人祸形成之时，天灾降临之日。”

        “什么天灾？”

        “噢，大概就是你们人类所说的地震，洪水一类的自然灾害”半镜事不关己地跟了句“天灾降临时，若巴郡城内的人十能存一，倒还是幸事。”

        十能存一？整个巴南城有293万常住人口，若真如半镜所说，那能活下来的岂不是只有二十多万人？

        一想到这个数字，吴生的脸刷地白了。

        半镜会不会在骗他？

        吴生晃了晃神。

        他看着女人纤细的背影，然后他跟了上去急切地问道：“半镜，这个阵法你能破掉吗？”

        “与我何干？”

        她冷漠的表情一如既往，吴生也一如既然地拿她没辙，只得问道“……那我可以做什么破掉这个阵法？”

        半镜像是听到了什么好听的笑话，轻嗤了一声“有三生倒华聚集的戾气，你这等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连阵眼都无法堪破，何来破除一说？”

        “虽然你说的是真话，但是也太直接了吧，我这不是跟着你吗，你肯定要去找阵眼的对吧？”

        “哦，我只是受人之托，找人而已。”

        “……”

        半镜缓缓停下脚步，她偏头看向吴生“小衙役，我不会浪费灵力帮你们破除阵法，毫无信仰的族类，早就被诸神遗弃。”

        女人的侧脸给幽光勾勒得格外坚硬而冷漠，她就好像一块冰冻千年的磐石，没有七情六欲没有……恻隐之心。

        这一刻，吴生恍然觉得，传说中的神祗应该是被人类一厢情愿而美化的吧，而真正的神仙大概应和此刻的半镜一样，高高在上而睥睨众生。

        神和人类，大抵就如同人类和蚂蚁那般吧。

        就像人类大肆开采森林破坏环境时，挖了那么多蚂蚁的巢穴，也不见人类因为死了那么多蚂蚁而重新规划图纸绕路开采，毕竟死再多的蚂蚁也不会对人类造成多少影响。

        那么卑微，那么的渺小。

        吴生怔愣在原地时，却见半镜手中的枯树枝戳了戳一个人蛹，

        “这个人类竟还活着。”

        吴生听到这话，瞬间‘清醒’了过来，他甩了甩头，跟过去弯腰一看。

        当看清倒挂之人的面容时，吴生真的很想假装自己没看见，他甚至用极快的速度站起了身。

        半镜瞥了他一眼：“认识此人？”

        “你不是也认识吗？”

        半镜询问似的看了吴生一眼。

        “王奇啊，就是当时你把他挂在树林里的那个人。”

        半镜莫不关心地‘嗯’了一声，连眼都没抬，继续朝前走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祸害遗千年，这王奇看到了两人，便拼命地摆动着身体，眼里迸发出强烈的乞求之意。

        看着这个嚣张得不可一世以为有钱就能拥有一切的富二代，此刻被枯树枝死死捆住的狼狈样子，吴生觉得自己就应该一走了之，当做什么都没有看到，反正像王奇这样的人死在这里本来就是活该。

        可是……吴生是一个警察！

        警察就是普通大众百姓在遇险时主动寻求的第一对象，肩负着人民的信任和责任。所以，他们有责任冲在第一线，来保护或帮助需要的人。

        就算明知道对方利用资源逃脱法律制裁，可是他代表不了法律，当法律没有将任何一个嫌疑人定罪之前，他都是一个受到合法权益保护的公民，

        可是，自己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救王奇这种从里到外都烂透了的人？

        吴生提步，要走。

        脚步却生生地钉在了原地。

        他想起了自己的入警时的宣誓

        “……秉公执法，清正廉洁；恪尽职守，不怕牺牲；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我愿献身于崇高的人民公安事业，为实现自己的誓言而努力奋斗！”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公民在自己的面前生命受到威胁时，却不施于援手。

        因为，他是一个警察！

        吴生咬着后牙槽，蹲下身拽着缠着王奇的枯树枝，可是任凭他如何用力，那树枝确实却纹丝不动。

        余光看见半镜越走越远，他终于开口说道：“半镜，能不能……帮帮我！”

        半镜头也不回地扔下了两个字。

        “不能”

        “……”

        吴生望着她的背影，点了点头，默默地摸出一把随身的军用小刀。

        可是那些枯树枝却像是这个世界上最坚硬的物体，无论他怎么用力却依然没有办法割破一点。

        吴生咬着牙。

        割不动树枝，他就揣起小刀用手去刨土。

        弄倒树，把他带出去。

        他一定会找到王奇的罪证，将他绳之以法。

        半镜很快便找到了那个叫做小宝的小男孩。

        然而，她却没办法轻易带走他。

        他与吴生不同的是，被困在了阵法的阵眼中！

        如果强行带走，只有毁了这个阵法。

        不仅会催动阵法，那些在阴影后暗暗窥探的鼠辈也会趁机出手。

        代价太大，不值！

        到目前为止，半镜终于肯定了一件事。

        看来她之前是猜对了。

        对方冒充她的样子，用七七四十九条人命设下这个七杀锁魂阵，是想催动阵法，破坏阴阳五合，改天地造化。

        借机取出里面的东西。

        所以这个东西是什么？

        背后之人丝毫不在乎一个城千万条人命，来设下这样的局。

        不过……这些与她何干。

        既然已经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半镜转身，轻甩衣袖，原路朝生门返回。

        没走多远，就见那小衙役跪在地上，双手不停地刨着被血液浸泡得发黑的土。

        “你带不走他。”

        “……”

        突然吴生的手碰到了一个坚硬又冰凉的东西，他快速地刨动起来。

        似乎见吴生低垂着脑袋，挖得更认真了。

        半镜转身，朝之前推算的生门的方向走去。

        人类的寿命不过短短数年而已，实在不值得浪费她的时间。

        走着，走着。

        听到吴生的身影遥遥传来。

        “半镜。”

        半镜缓缓停下脚步。

        “出去之后不要对别人说那些奇怪的话。”

        “财不外露，你最好把鞋子上的珍珠取下来。”

        “半镜，再见。”

        半镜觉得人类真是很奇特很古怪。

        弱小如斯，却总是替别人担心那些有的没的。

        好没有自知之明！

        特别是这个小衙役，身体脆弱得不堪一击，人类制造的那些玩意随随便便就能要了他的命，他要死了，却还在……嗯，担心她？

        半镜终于转过身，她看向那个不远处，跪在地上的身影。

        他跪在地上，埋头，挖得认真。

        好像根本不在乎马上就会死掉的事情。

        人类不是最畏惧的便是死亡么？

        那些为了苟延残喘活下去的人，曾经跪在她的面前苦苦哀求她的一点怜悯。

        半镜没想到就是这一次的回头，会打破了她所有的计划。

        把未来推向了一个未知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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