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归客

　　郭嘉不耐烦地揉着眉心:“知道了，我一会就过去。”

　　他哪里顾得上曹操的这些破事，满脑子只有乔葳，他一边匆忙往她房间走去，一边仔细回想着当晚和她喝酒的情景。

　　那晚，乔葳突然命人传话过来，说自己新酿了梅子酒，邀他一同品尝。

　　自从上次吵架以后，她已经好几天没有理他了，他以为她终于想通了，想和自己重修旧好，把他给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当晚确实两人都喝了很多，到最后也都醉倒了。

　　乔葳除了主动找他，别的也并没有什么反常的地方，难道……

　　他来到她的房中，她并没有留下什么信件，她的一切饰品用具都还在，她最常穿的几件衣服也在柜中挂着，怎么都不像是离家出走不辞而别的样子。

　　肯定是曹颜从中捣鬼。

　　他又着急忙慌地跑到曹颜的房间，质问道:“你到底把乔葳怎么了？！”

　　曹颜跪着哭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有小厮禀告过，说她穿着一身艳丽的红衣出的门，她素来进出无阻，我哪里敢多问，谁知道这都三天了她都没回来……”

　　“你撒谎，她哪里有什么红衣。”

　　曹颜迟疑着，恐惧地说道:“那个小厮说，她穿的那个像是嫁衣……”

　　郭嘉如坠冰窟，好似连全身的毛发都僵硬到了极致，连脑子也一片空白。

　　她到底要干嘛？

　　正在这时，小厮进来禀告:“丞相口谕，请郭祭酒速速入府商议追封一事。”

　　这一句话好似醍醐灌顶，一瞬间郭嘉好像明白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他疯了一般地向外跑去……

　　丞相府。

　　郭嘉冲进来的时候，曹操坐在案前黯自低着头，白发横生，一瞬间苍老了许多，显得悲凉无比。

　　郭嘉抱拳躬身行礼:“微臣郭嘉参见丞相。”

　　曹操微微抬起头，殿外的晨光照在他的脸上，却照不出一丝生气。

　　“你来了。”他的声音微不可闻。

　　“臣贪杯误事，罪该万死，这就来向丞相请罪。”他跪在地上，行了个大礼。

　　“我找你，不是让你来替我出主意的，是让你帮我说服那帮迂腐的群臣，让莞儿的牌位正式迎入曹氏宗祠。”

　　郭嘉道:“臣定当竭尽所能，只是……不知道先夫人是什么身份亦或是有什么缘故，会让群臣反对丞相追封？”

　　“哪里有什么缘故，只是她尚未过门，膝下也没有子嗣，故而他们不同意罢了。”

　　“这个……”郭嘉一副为难的表情，“微臣斗胆问一句，不知先夫人所出哪个宗室？芳名几何？”

　　曹操望着远方，缓缓而道:“她是先太尉乔玄的小孙女，名莞。”

　　郭嘉闭了闭眼睛，心已凉透。

　　他怔怔地抱拳说道:“臣这就下去准备，明日上朝时臣定当力排众议，助丞相心愿达成。”

　　从丞相府出来的时候，已是中午，他弃了车，把自己扔进了热闹的街市烟火中。九月的阳光依旧灼得他皮肤生疼，街上行人熙攘，倥偬奔忙，把失魂落魄的他显得倒像是个碍事的异类。有谁家的小孩在唱着童谣:

　　灵山客，灵山客，独自去游天上月。本欲带上花一朵，无奈山上百花谢。

　　  灵山客，灵山客，群仙为谁来鼓瑟？遥闻天上鼓瑟声，声声悲愤声声切。

　　灵山客，灵山客，舍身忘情情亦烈。不闻雄舟从君走，唯见潮起潮又落……

　　他回首望去，那唱歌的小孩满面天真笑颜，却在唱着这世间的肝肠寸断之曲……

　　他抬头望了望阳光如炽的晴空，那里一片碧蓝，连半朵云彩也无，你终究归于你的瑶池，此刻是不是正在笑我凡尘俗世，历经百般痴苦？呵，你连只言片语也不肯留给我，如今又怎会再来回顾，从始至终，都是我在多情自扰。

　　他终究被阳光刺得闭上了眼，泪水从清俊的脸庞流了下来。你在顾全些什么？你爱这世上的每一个人，甚至你的仇人，你就是不爱我。

　　周瑜他们这一路难得的畅通无阻，没出几日就出了曹操领地，进入了江东的庐江地界。

　　这里是周瑜的老家，自从他的父母几年前就因病去世后他便再也没有回来过。如今故地重游，未免心生感慨，他掀开帘子对驾车的周季说道:“先去舒县周宅住一宿吧，明日再赶路。”

　　乔莞睡眼惺忪地从他怀里探出头来，问道怎么了。

　　周瑜见她嘴角还挂着一滴酣甜的口水，嗤笑一声，拿出随身的手帕替她擦了，一边回答她道:“带你去看望我的父母。”

　　乔莞呆在那里，倏而反应过来他的父母早就已经去世了，不觉有点神伤，她微叹一声点了点头，把他抱得更紧了。

　　周瑜突然想起了什么，对她说道:“莞儿，其实我们两家原本是世交。”

　　乔莞惊讶地抬起头来。

　　“你的祖父乔玄，和我的祖父周景，是很好的挚友。我六岁的时候，还去洛阳登门拜访过乔老先生。”他又笑道，“可是那时候，莞儿应该还没出生吧。”

　　他比她大了整整八岁。

　　乔莞道:“我出身不到两个月，祖父就去世了，我连他长的什么模样都记不清了。”

　　“他长得慈眉善目，虽然已过了古稀之年却依然神采飞扬，气度不凡。我尤其记得他老人家待人处事十分温和谦卑，让人如沐春风。后来遇到的莞儿也是如此，乔氏一族之风，真的是骨子里浑然天成的造就。”他感叹道。

　　乔莞怔怔说道:“其实我的父亲，才是一个真正能当的起周郎这般称赞的士人。父亲胸怀百姓，兼济天下，他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会稽刺史，却让会稽的百姓都能安居乐业，过着平凡而富足的生活。我们家中并没有多少钱财，全部都被父亲拿了出来去帮助那些穷苦的百姓。父亲经常对我们说，君子行义，不为莫知而止休。他才是一个真正的无名义士。”

　　她的话让周瑜振聋发聩。他们争斗算计，割据着天下的地盘，皆是为了一展自己的雄心抱负，建立千古功名，然而却有着这样的人，不求名利，兼济苍生只求无愧于心，比他高了好几个层次。

　　他想到她父亲的死，心里不安起来，她若是知道他们当初为了占领江东，杀害了她的父亲，不知又会怎样……他不敢再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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